《短命巫医》
我是南疆巫医。
为救萧铎,我吞下蛊虫,折断寿命。
他抱着我落泪:「阿茱,你别死,待我回京,定用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后来他说:「一个蛮夷孤女,又是短命巫医,怎么配得上我?」
直到我离开萧府,离开他。
萧铎捏碎杯盏,打伤来说亲的官媒。
派数万手下去南疆寻我。
可我,一直在京城,只是被另一个人抱进洞房。
1
京城来了位新歌妓,富贵公子皆去看鲜。
萧铎也在其列。
他朋友问他:「不怕你家那位生气?」
萧铎散漫回应:「正头夫人还不能善妒,何况是她。」
朋友见他不避讳,调笑得更欢:「她怎么了,她可是救过你的命,把你从死人林里背出来的大、恩、人……」
他们刻意拉长的嘲弄尾音,让萧铎沉下脸。
「行医救人,本就是她该做的,若是拿此挟恩嫁娶,未免太过伤天害理。」
「再者,她一个蛮夷孤女,又是巫医,怎么配得上我的身份?」
像是怕众人缠着不放,他转移话题:「这歌妓也没什么可看,不如醉花楼里的舞娘有味道。」
公子们笑闹着准备转换地方,却在开门看到我后,愣在原地。
门开处,萧铎懒散地倚在粉色软榻上,正由两位姑娘搀扶起身。
见众人不动,他抬头看来。
乍见是我,他眼里闪过短暂的慌乱。
但很快变成不悦:「阿茱,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向外喊:「六子,送阿茱姑娘回府,外面落雨了,乘我的马车回去。」
六子从别处跑来,心虚地看我。
我没有纠缠。
也没有说话。
只是松开手指。
被我一路小心护送的食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股浓重的药味,随之扩散开来。
萧铎看到倾倒的药碗,才「豁」一下站起身。
「今天是喝药的日子?你怎么不早说?阿茱,对不起,是我忘记了。」
他过来抓我的手,被我无声收到身后。
人也跟着后退。
「无事,你的身子早已无碍,这药喝不喝都行,我先回了。」
被雨水溅湿的裙摆,缠住我的双腿,冰冷难行,好几次差点把我从楼梯上摔下去。
手腕上的血早已浸红衣袖,鲜红滴落在脚下,从歌坊延伸到外头的大雨里。
雨水冲淡血色,也模糊了身后的灯红酒绿。
萧铎站在红绿深处,看不清眉眼,只剩一块黑乎乎的影子。
2
萧铎回来时,三更已过。
我安静地躺在床上,听混在雨里的六子的声音。
「阿茱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开始淘药,三煎三晾了一天,到晚上才煎好。」
「端去小侯爷的院里,才得知您不在。」
「就装上食盒送去歌坊。」
「今日天冷,外面又落雨,她赶到时药早已凉透。」
「又在歌坊的火上热过,还……还重新割了手腕……」
「应该是生气了,回来便开始收拾衣物。」
萧铎的声音终于响起:「药是给我喝,她生什么气?」
「回去吧,她没事。」
六子急道:「小侯爷,我看阿茱姑娘的样子,似乎是想走。」
「走?她能去哪里?她早被族人赶出,南疆根本回不去,况且,她那身体,离开萧府,活不久的。」
说话声渐小,雨声却越来越大,似是要淹没整个侯府。
寒气从四面八方卷来,无论我把被子裹多紧,都能精准钻进骨缝里,将身体冻得生疼。
如三年前,我遇到萧铎那次。
彼时,他被人陷害,贬斥南疆。
途中又遇追杀,好不容易逃进瘴气林,已是命悬一线。
我那时在山中采药,远远看到一个人歪歪扭扭走来,却在接近时突然倒地。本来以为死了,却只看到他身上有多处刀伤,脖子和腰上盘了两条蛇,露出的伤口里有钻进钻出的毒蝎。
气并没断。
用了两天两夜,我才把他的伤口处理干净。
但要想痊愈,却还要其他治疗。
所以我把他带回族中。
我们巫医一族,生活在瘴林深处,村中无路通向外界,每个月族长会派指定的巫医,去山下治病。
再用治病所得财物,换取族人的生活必需品。
除此再无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就连上下山的路,每回都要换新的。
我突然带个人回去,还是陌生男人。
引起族中很大震动。
族长当天便带人来找我,让我把人赶紧扔出去。
我堵在屋门口,倔强地告诉他们,我是巫医,幼时便向山神许过愿,凡遇到生病之人皆会全力救治。
族长阴沉地看我:「可这人会害死我们。」
我向他保证,只要把此人治好,我立刻打晕送出去,绝不影响族人。
族长并不信我,派人日夜守在我家门外。
他们看着我喂萧铎吃药,看着我给他擦洗,看着我熬出两大桶药水,把人放进去,一天泡两个时辰。
萧铎很争气,第三天就醒了。
他知道是我救了他,满眼感激。
他羸弱地靠在浴桶边缘,清洗后过于俊俏的眉眼里,染着浅浅的笑意,还有心情同我说笑:「在我们那里,清白很重要,我既被姑娘看去身子,那姑娘以后就要对我负责,允许我以身相许。」
我的脸红了个透,心口也跳得异常快。
不敢再多看他一分。
而族长也是这天来的。
看到萧铎醒了,立刻向随来的族人示意:「带走。」
他们把人从竹床上扯下,四人抬起四肢,粗鲁地往外拽。
萧铎身上刚刚长起的伤口,瞬间被撕扯开,鲜血染红衣物,滴在地上。
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里是难忍的痛楚。
我闭上眼,却隔空感受到他的痛。
我跪到族长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族长,再等两天可以吗?只要他有力气走,我立刻送他出去。」
族长脸上皱纹纵横,话比皱纹还要横:「他不是族中人,已经在这儿太久,必须得走。」
我还要再说,却被萧铎的动静打断。
他竟然从那四人手里翻下,虚弱地扶住门框:「不要为难阿茱姑娘,我走。」
但他一步没迈出,人便直直向前栽倒。
我抢步过去接他,却被他一起砸在地上。
族长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拉开,快拉开,把那个外人扔出去。」
我知道,萧铎只要被扔出去,这条刚救回来的命,顷刻就会没。
我跪行至族长面前,额头磕在他的脚尖上:「我与他成婚,这样他就是我们族的人,不必出去了。」
族长和族人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只有栽在地上的萧铎,眼圈发红,下颌紧绷。
3
族长没有同意我们成婚。
而是把我们一同赶出族。
只不过离开前,我需要做两件事:
一,赤足走过十尺钉板。
二,服下族中蛊虫。
走钉板是让我记住,这条血路是我自己选的。
至于蛊虫,三年内会要我的命。
除非这三年里我遇到真心待我之人,由他在洞房夜亲自为我解蛊。
当然,蛊虫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由我身上转到解毒人身上后,它的毒性会减去大半,只要那人倾心待我,虫子永不会发作。
那天萧铎就坐在竹椅上,看着我脱掉鞋子,走向由削尖竹头钉成的板子。
只一步,刺痛便从脚心蹿起,直冲脑门。
地上,血色染红竹签钉板,一路向前晕染。
萧铎的眼,比我的血还红。
他仓皇站起:「阿茱姑娘,停下,你回来,我走。」
我转头向他笑。
他却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向我摇头,让我放弃他,也放过自己。
我的目光却更加坚定。
十尺钉板,扎烂皮肉,扎穿脚心,把我推离族人,靠向萧铎。
钉板才走一半,萧铎便冲了过来。
他几乎摔趴在钉板上。
他把手垫到我脚下:「回去吧阿茱姑娘,我走,我现在就走。」
他往外爬,手抠进泥泞,用力拖动身体。
但茫茫瘴气林,他怎么可能出去?
他的举动,只不过更加坚定我跟随他的决心。
我站在钉板上,努力朝他笑:「公子,阿茱已经回不去了,如果公子不要我,我只能死在这里。」
萧铎抬头,眼底的震惊和坚定毫不掩饰:「阿茱,我必不负你,来日回京,我定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4
天色渐亮时,京城的雨终于停了。
我拿起包袱,把写好的信交给院里的丫鬟:「等小侯爷醒了转交给她。」
丫鬟垂眸扫过,并未接:「侯爷最近忙,怕是没空看姑娘的信。」
我盯住她的眼睛:「他有没有空看,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不会忘了,你还是一个丫鬟吧。」
她不服,但大概想着我要走了,这封信她可以随意处置,所以还是接了过去。
从我住的院落,到萧府门口。
每一个见到我的下人,都在窃窃私语。
「知道小侯爷不要她,终于要走了。」
「咱侯爷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以为从南疆跟到京城,侯爷就会娶她,真会做梦。」
「我听说,昨晚侯爷亲口告诉她,她不配。」
「侯爷没说错呀,她除了一张脸,连说话都别别扭扭,侯爷带她出去都嫌丢人,又怎么会娶她?」
看来昨晚的事,已经传回府中,且经过一夜发酵,变成回旋竹签,狠狠扎回我身上。
比当初更狠,更疼。
族长说得对,京城不会出善人。
我的族人没遇到,我的父母更没遇到。
我也一样。
出府门时,我看到两个官媒婆子,正在向门房递帖子。
萧铎回来的半年里,这种事多不胜数。
曾经被贬斥的浪荡公子,不但没有怨恨皇帝陛下,还在南疆降服水患,改善田渠,为朝廷作出贡献。
所以,他被召回京城时,御驾亲迎。
当天便袭了老忠勇侯的爵,成为京城里最年轻的侯爷。
世家大族一夜苏醒,争相结交新贵。
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嫁女。
刚开始萧铎也以,他有「心仪」的姑娘为由拒绝。
可是今天,门房乐呵呵地收下帖子,并向婆子保证,一定交到萧铎的手上。
我收回目光,迈出萧家门槛。
才刚走到街上,腹部便传来一阵绞痛。
差点忘了,今天,正是三年之期。
5
疼痛从腹部向全身蔓延。
不过一刻,便传至头和四肢。
冷汗湿透脊背,我一步也走不动。
全身的感官都停留在胸口。
虫子一样的东西撑开皮肉和血管,一点点往上爬,痛里伴着抓心挠肝的痒,爬过胸口、喉咙,再到口中……
腥甜充斥牙关,我身体突然往前一弯,一大口血喷向走近的人。
神志失去前,我听到有人喊:「蒙茱。」
蒙茱是我在南疆的名字,除了父母族人,再无人知晓。
可我的父母早死了,族人也远在千里之外。
太想知道是谁在喊,所以我不敢昏迷太久。
强行令眼睛睁开一条缝。
朦胧晃动里,我被人抱在怀中,正大步前行。
抱我的人,一身正红官袍,颈边两粒纽扣是雕花翡翠。
看不太清脸,只有紧绷的下颌线,和念念有词的嘴巴,在我眼前无限放大。
「阿茱,你撑住,很快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他似乎很紧张担心我。
可我并不认识他。
眼前暗影闪过,我们已经进了一间屋子。
抱我的人向外吩咐:「准备喜堂,要快!」
我一惊,差点从他怀里跳下来。
而他,也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
他脸上难掩高兴:「阿茱,你醒了?醒来就好,还疼吗?」
他把我放在床榻上,在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时,他突然从桌上拿过一把匕首。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血珠顿时涌出。
他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满眼希冀:「来,喝下去,喝下去你就不疼了。」
我没喝,用力推开他:「你谁呀?」
他皱眉。
但很快又平静下来:「我是林文觉,我知道你中了蛊虫,这血能让你少一些痛苦。」
他手腕处的血越积越多,已经从腕骨一侧流到地上。
可他毫不在乎,只是看着我:「先治你的毒,别的我一会儿全告诉你。」
他再次把手腕伸过来。
红色的血让我眼睛发疼。
我别开脸:「我不需要你治。」
「你在等萧铎?」他问,声音微沉。
而我,也被他的话狠狠击中。
从我中蛊虫那刻起,便希望解蛊的人是萧铎。
但昨天,这个希望破灭了。
当初主动说要以身相许,绝不负我的男人,从回到京城那刻起,就改变了主意。
萧铎太清楚解蛊的条件,所以他不愿意受困于我。
宁愿我死。
但即便是死,我也不能把一个陌生人拖下水。
「非真心待我之人,为我解蛊是会死的……」
我转头,却瞬间被眼前的人吓到。
林文觉脸色发白,嘴唇几乎失去颜色。
那只伸出来的手腕,血仍然在流。
地上,已经红了好大一片。
「你干什么?止血呀。」
我慌乱地想找东西,把他的血口捂住。
可他,却轻声又坚定地说:「我是真心待你的,你不信,可以试试。」
我不想试,但新一轮的蛊虫再次袭来。
跟上次不同,这次直接从头开始。
整个脑袋像个巨大的马蜂窝,成千上万只马蜂「嗡嗡」着进来出去。
又疼又闹,几乎炸掉。
我抱头往下蹲,下巴却被人一下捏住,被迫张开的嘴里,突然传来一股咸味。
6
林文觉的血是良药。
我喝下去没一会儿,头疼便消减大半,连之前隐疼的腹部和胸口也有所缓解。
但问题也来了。
我喝了他的血,用他给我解蛊,那我就要与他成婚。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外面便传来下人的敲门声:「大人,喜堂已经备好,但……」
他们停顿片刻,才接着道:「但宫里来人,说陛下传您入宫。」
坐在圈椅上的林文觉动了动,目光仍停留在我脸上:「在家等我,好吗?你的问题我回来就会解决。」
他的脸色更白,从圈椅上起身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他用手撑住椅子扶手,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人迅速站起。
再转头看我时,容貌清俊,眼神温柔,整个姿态都透着端方和矜贵,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我曾在有萧铎的场合,见过他多次。
但每次,他都很少说话,也与周边的人格格不入。
他既不是萧铎的朋友,也没有融入他们的打算。
那些人亦对他敬而远之,并不热情。
有两次,我甚至想,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是因为有牵挂在,所以才会出现。
就像我那时,满眼都是萧铎。
有丫鬟轻手轻脚进屋。
在我面前施过礼后,开始收拾地上的血迹。
这里的丫鬟与萧家不同,既不嚣张,也没有脾气,每个动作都麻利温和。
收拾完地面,还来请示我:「姑娘,褥子和床单需要换吗?」
我疑惑。
她看向上面的一点血迹:「这里有些脏了。」
那是林文觉的血滴在上面,但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一说,我莫名有些脸热。
我解释:「换了吧,这个、是你家大人受伤弄的。」
丫鬟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等她把屋内全部收拾干净,就在我身边站定:「大人让我和秋菱照顾姑娘,您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就行。」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春红。」
我:「那春红我问你,你家大人做什么官?」
春红:「大人官至太尉。」
我惊讶:「这么年轻就做太尉,那他一定很厉害。」
实际上林文觉看起来比我还没脑子。
春红答:「这个奴婢不知。」
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救我吗?」
她抿嘴浅笑:「自然是喜欢姑娘呀,我们家大人很早就喜欢姑娘了。」
我闹了个红脸。
此时秋菱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托盘。
上面是精致的早点小菜,和冒着热气的粥。
她把吃食放在桌上:「姑娘先吃些,大人吩咐,您身体和心情恢复后,可以去看看喜服及首饰。」
「林文觉真的要与我成婚?」
直到问出这句话,我都不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他年纪轻轻,就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长相更是万里挑一。
他为什么会选我?
一个无依无靠的南疆孤女,还被蛊虫挟制。
他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可是我想来想去,除了与我结合时能得到一只蛊虫,从此必须忠心忠诚于我,再无其他。
7
林文觉午时回府。
进府直接来见我。
眉梢眼角喜气外露:「听春红说你去看了喜服,可还满意?」
他的样子,好像我们很早就认识,且都等着与对方结为夫妇,得知这一天真的到来,让他开心无比。
但其实,我在今早晕倒在他家门前,被他救回后,说的话也没超过十句。
林文觉眼中带着希冀的星,语态亲近:「准备仓促,你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马上改。」
我摇头:「不用改,我不会嫁给你的。」
他伸过来要碰我的手僵住,轻问:「怎么了?你还是不相信我吗?」
「如果是你,你会相信一个刚认识半天的人吗?」
林文觉沉默。
好一会儿,才解释:「其实我们很早就认识,你还记得你初到京城,马车在集市上受惊吗?」
经他提醒,萧铎的脸顿时在我脑子里放大。
我们从南疆来京,进城前,我和萧铎共同坐在马车里,一路亲昵。
可他得知城门口有御驾亲迎,立刻让人备马,让我与他的随从一起,乘马进入。
我虽不是第一次骑马,但城中人多吵闹。
马和我都很不安。
不知谁往马背上扔了一颗石子,马立刻受惊,嘶鸣一声向前冲去。
太多人了,都是来看萧铎的。
有人惊慌躲避,有人咒骂着去拦受惊的马。
要拦又没拦住,马更加疯。
我趴伏在马背上,求救地去看从马车上下来的萧铎。
他春光满面,正双手伸过手顶,接一道明黄的圣旨,然后向传旨来的宫侍道谢。
对于我这边的喧闹,他连一丝眼神都没分过来。
更不可能看到,我被疯狂奔跑的马带出街道,一路往偏僻的地方去。
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射来,「嗖」的一声插入马脖子。
接着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而下。
我闭上眼,做好了被疯马踩死的准备,却感觉身体突然一轻,人忽而向另一边飞去。
待我睁开眼,才看清一个绳套束在我腰间。
而我,四肢离地,吊在一家茶楼的窗外。
窗口处,一张清俊文雅的脸,正探头问我:「你没事吧?」
我在绳子上摇头。
他道:「别怕,我这就放你下来。」
绳子慢慢往下放,我的脚终于落到实地。
旁边,被网罩住的马,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我刚稳住心神,萧铎的随从六子,就疾驰而来:「阿茱姑娘,你没事吧?小侯爷接完旨才发现你不见……快跟我回去。」
他伸手把我拉上马背,向萧铎奔去……
「那天救我的人是你?」我抬头看着林文觉发问。
他点头:「我下茶楼时,你已经被接走。」
对,所以我没仔细看他的脸。
后来在那些人来人往的宴席上,也没认出他来。
可还是不对。
那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为什么要救我?
我要再问,下人却前来禀报:「大人,萧侯爷府里走失了人,正拿着圣旨满街搜寻,很快就到咱们府门口了。」
8
萧铎来势汹汹。
听说没拿圣旨前,他已经派遣所有府兵,把能去的大街小巷找了一遍。
连城门口都有人把守。
现在他手握圣旨,更是闯进了别人的家门。
下人说:「奴才打听到,似乎是有人告诉萧侯爷,大人您早上救回一姑娘,所以他才进宫请旨的。」
林文觉勾唇而笑。
他相貌俊雅,这样微微一笑,立刻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可偏偏那双眼冰冷又凌厉。
像初春时未解冻的冰层,泛着彻骨的凉意。
「来得好,我正好也想见见他。」
转头再看我,那层冰如突然遇到阳光,迅速融化,变成一潭春水:「阿茱,你先回去,午饭我让她们送到你房里去。」
又对春红和秋菱道:「照顾好阿茱姑娘。」
之后大步向外走。
我没听林文觉的话回后院,而是进了一间能看到前后院的小阁楼。
林府大门打开,萧铎带着十几名府兵,站在门槛外。
他脸上一扫昨晚的得意,变得阴沉又烦躁,眼窝处有明显的青黑。
常年带兵锻炼的凌厉眸子,此时快速扫过林家前院。
他手背和脖子翘起青筋,但却努力压着怒气:「太尉大人,我夫人今早同我怄气,离家出走,她一个女子,又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身体还不太好,所以我需要尽快找到她。」
林文觉寸步不让:「你夫人出走,关我何事?」
萧铎握圣旨的手紧了紧,目光变得危险:「听人说她并未出这条街,还有人看到她进了太尉府的门。」
他把圣旨展开:「下官也怕冒犯到太尉大人,所以特意请了陛下的旨,您不会想抗旨吧?」
萧铎把圣旨推给林文觉,一步跨过门槛,要往里走。
可林府的下人,「哗啦」一声就把他们包围住。
萧铎大怒:「林太尉,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文觉不但不气,甚至还从容一笑:「萧侯爷别恼呀,本官只是想问一下,您向陛下请旨时,陛下没问你,哪儿来的夫人吗?何时成的婚,又是娶的谁家姑娘?」
「我有没有夫人,关你何事?」萧铎大怒。
林文觉却笑得温和:「好好好,既然萧侯爷说不关林某的事,那现在就请从我家里退出去。」
萧铎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拳头攥了又攥。
而林文觉好像没看到一样,还好心把圣旨给他塞回去:「萧侯爷,娶亲这么大的事,还是需要三书六礼、大红花轿迎娶的,否则也太不尊重人家姑娘,对侯爷您的面子也损害不少哦。」
林文觉往后退。
他家的仆从却往前行。
硬生生把萧铎的人逼出府门。
林文觉看着面前气成黑脸的萧铎,嘲讽一笑,门房「吱扭」一声就磕上大门。
他全程没看圣旨一眼,也没有丝毫惧意。
甚至连萧铎手握腰间刀柄时,他都没有退让半分。
可就在他转身,无意间发现阁楼上的我后,神色瞬间变得慌张。
方才的得意和嘲弄一扫而空,他撩起衣摆,大步向阁楼走来。
9
我们在阁楼沿廊相遇。
林文觉两手垂在身侧,一点点刮着衣服缝,眼神在看和不看我之间来回跳跃。
说话更是小心翼翼:「你刚才都看到了?」
「嗯。」
「阿茱,你别生气,我只是看不惯他那样对你。」
「看不惯?」我冷眼看他,「你有什么资格看不惯?我们很熟吗?还是你觉得,喂我几滴你的血,我就必须以身相许,报答你的恩情?如果是这样,我现在就把血还你。」
手腕处还没长实的伤口,被我狠狠一抠,血立马渗出来。
林文觉的脸色刹那惨白。
他一步跨过来,一手控制我的手腕,绕到身后,另一只手抄过膝窝将我抱起。
「春红秋菱,快叫人请大夫。」
他声音发颤,呼吸特别重,我能清晰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以及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
我看着他惊慌失措的神色,平静地问道:「林文觉,初入城那次,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吧?」
「对,不是,我们从小就认识,所以你不可以这样伤害自己,因为你答应过我要嫁给我的。」
他语无伦次,说着我从没听过的话。
而且脾气在瞬间变得极坏:「来人,拿家伙去萧家,把那个莽夫给老子狠狠打一顿,他真的该死,他吓到阿茱姑娘了。」
萧铎没吓到我。
林文觉倒是把我吓得不轻。
他把我抱进屋内后,并未松开,一手依然固定着我的手,另一手就把我受伤那只手拿开。
春红秋菱拿着药粉棉布,层层把我围住,手忙脚乱地包扎伤口。
大概是太紧张,棉布没按到手腕,却滚到地上。
林文觉瞬间炸毛:「蠢货,包个伤口都不会,我要你们何用?」
转头又哄我:「乖乖坐着别动,我来给你包,咱先把伤口包好,你想怎样都成。」
我「嗯」了一声。
他立刻把我放在软榻上,由春红秋菱扶着,自己像捧什么稀世珍宝般,把我的手腕托在掌心。
幸好,大夫来得及时。
否则我都怕林文觉看着我的手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