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爷爷从山脚下捡回来一个少年。
他好心收留他,为他医治,供他吃住。
没想到竟是农夫与蛇的开始。
「母后,儿臣想吃童子羹了。」
少年只是撒撒娇,我们一村老小尽皆丧命。
孩童们便成了少年的盘中餐。
十年后,皇城里的二皇子患上罕见的头疾。
我揭下皇榜进宫。
他以为我医术高明处处依赖我,可我分明是来向他们索命的。
1、
近日,皇城里出了一件大事。
年仅十七的二皇子竟染上罕见的头疾。
昭华殿内,太监刘公公奉上汤药,温声劝道:「殿下,您该喝药了。」
李桓本就身子孱弱,此时脸颊消瘦蜡黄,眼下更是青黑一片,甚是骇人。
「连一个头疼的毛病都医不好!太医院这群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把他们都拉出去砍了!」
他越说越是气,一脚将刘公公踹翻在地。
带得桌上上好的宣纸洋洋洒洒覆了满地,被药汁污了大半。
太监宫女们瑟瑟发抖,气儿也不敢喘,生怕在这个节骨眼触了主子的霉头。
自打一个月前生辰宴过后,李桓便不知怎的得了头疾。
日日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眉头再也没能舒展开。
太医院从上到下排着队来诊治,连这怪病的症结都说不清也就罢了,什么食疗、放血、针灸,能用的都用上了,却依然不见好转。
为此掉脑袋的人几只手都数不过来,弄得阖宫上下人心惶惶。
皇后上前将李桓扶回榻上,温声安抚。
「桓儿何必同这些奴才生气,还是身子要紧。」
转头,她便冲着跪了满地的宫人们厉声呵斥。
「你们这群废物,连主子都伺候不好,统统拉下去杖责五十!」
值守的小太监注意到里头的动静踌躇不已,领着我在外头等了许久,方才弓身进去通报。
他再出来时,满脸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边拭着额头的水渍,边小声叮嘱我:「先生进去后自求多福吧,唉。」
2、
这宫里人人自危,宫外也不外如是。
朝廷下旨在民间寻良医为二皇子治病,起先还有不少人奔着丰厚的酬劳跃跃欲试。
可人竖着进去,出来时却连个人样都不剩便被丢去了乱葬岗。
是以我揭下皇榜后,不少围观的百姓都跟这位公公一样,对着我唉声叹气。
我徐徐步入殿内,里头狼藉一片。
我正犹豫要往哪儿处落脚,只见皇后颇为不耐烦地叫太监引我上前。
「你就是付悯?想不到竟如此年轻。」
大概是这些日子进宫的大夫多了,她也无意多费口舌,摆摆手便示意我为李桓请脉。
他的脉相,其实我早有猜测。
我压下心底的了然,把过脉后说出准备已久的措辞:「二皇子并无大碍,只是多思多虑导致……」
「废话勿须多言,」李桓不想听,颇为焦躁地打断,「你可有法子?」
「草民有一套祖传针法,或能奏效。」
他一听大喜,忙要我为他施针。
一旁的皇后却着急拦下。
千金之躯岂是一般人能触碰的,更何况是施针。
李桓因为长期受头疾折磨,自是不管不顾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是不得不顾。
皇后说:「桓儿,还是先唤院使来问一问吧,万一……」
李桓却置若罔闻,阴鸷的目光地牢牢盯着我,语气阴险又歹毒。
「你若是治不好,本宫便将你活活剁碎了喂狗。」
我忙赔笑应是。
3、
太医们跪在下首屏气凝神,胆战心惊地看着我手里的针在李桓的脑袋上起落。
眼见暴戾的皇子慢慢舒展开眉心,面色终于缓和,在场之人无一不松了口气。
李桓久违地畅快了,一扫先前的阴郁躁动。
「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比这些老匹夫要得用!」
说着,他又眯起眼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本宫可是有在何处见过你?」
且不提贵人健忘,便是我如今女扮男装的模样,他又哪里会记得起我这么个小人物。
见我一脸迷茫,诚惶诚恐的模样,李桓并未深究。
「本宫一向赏罚分明,说吧,你可想要什么赏赐?」
正待我开口之际,皇后先问到:「付悯,本宫且问你,二皇子可是已经痊愈了?」
「回禀皇后娘娘,这套针法虽然能立即见效,却只是暂时的。殿下若想彻底摆脱头疾之苦,除了服药外,还要每隔七日行一次针,需半年方能根治。」
皇后闻言总算满意,看我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
「既如此,这半年你便跟在二皇子身边当个医侍吧。若二皇子的头疾痊愈,便安排你正式到太医院任职,如何?」
我忙欣喜地磕头谢恩,像是生怕他们反悔的样子。
我的确是怕他们反悔。
眼下李桓看着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可实际上啊,他的头疾全因脑袋里生了寄生虫引起。
而我下的针也只是暂时抑制那虫子的活动,让他以为自己好转了而已。
高明的医者自然不该用这样掩耳盗铃的手段。
行针、用药,有的是办法将它逼出体外。
可我又不是来帮他的。
我要的,是他脑袋里的虫子在药物的滋养下慢慢长大,一点一点吸食他的血肉。
我要的,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一个疯子,烂到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4、
我自幼被爷爷收养,生活在一个叫做溪桥村的小地方。
他是个整日乐呵呵的老头儿,祖上世代行医。
在我十岁那年,爷爷去山里采药,在山脚下捡回来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便是李桓。
他虽然一身脏污,形容狼狈,但衣料华贵,一看便知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
奈何爷爷是个出了名的热心肠,也不问来历,只是看他可怜,便暂时收留了他。
李桓表现得极为懂事乖巧。
粗布麻衣、简陋的饭菜,他从不透露半点不悦,还知道说好话要哄爷爷开心。
原本我还有些不安,见此,便彻底放下心来。
四日后,终于有人马寻过来。
那日,我上山采完药准备返回家中,却看到大批官兵将村子里的百姓都驱赶到空地上。
马车帘子掀起,皇后娘娘衣冠华丽,高高在上,质地柔软的帕子轻轻捂在鼻尖,像是闻到了某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一群刁民,叫我皇儿在这儿受苦了。」
「快些处理干净吧。」
只三言两语,便判了一整个村子的死罪。
哭嚎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有村民推搡着爷爷叫骂,怨恨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害了所有人。
可怜爷爷善良了一辈子,临了却落得这样难堪的境地,愣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
他过去总是教导我做人要善良,要宽和,要知恩图报。
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俯下本就佝偻的背,磕得满脸血污,哭求李桓给全村百姓留条生路。
5、
李桓也的确开口了。
「等等。」
他猫儿一般乖巧地依偎在皇后的怀里,怯生生地开口打断官兵们的动作。
所有人都期盼地望向他。
可下一刻……
「母后,儿臣想吃童子羹了。」
少年撒娇的语气里满是赤裸裸的欲望和贪婪。
我那时不明白童子羹是什么,只莫名觉得一阵胆寒。
我躲在草垛中,死死捂着口鼻,不敢放任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只记得后来血光漫天,是比晚霞还要艳丽的红。
爷爷跟村民们躺在血泊中,记忆中生动的面孔变得狰狞、扭曲。
而那些孩童,早已吓得没了动静,一个连着一个被绑在马后拖着走。
入夜时分,驿馆后厨响起一声声骇人的惨叫。
随后便有侍从小心地捧上一碗浓稠的童子羹,送到少年的桌前。
我躲在后院听着屋子里的每一下声响,恨意也一下下地扎了根。
如果当初爷爷没有把那个恶鬼带回来该多好啊,是不是所有人都不会死了?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
权贵眼里,布衣如蝼蚁。
于他们而言,举起屠刀的理由可以有千千万万条。
只要他们想。
一如我手里的针。
救人还是害人,全凭我想。
6、
李桓难得身子爽利,吩咐刘公公张罗午膳,我也得了赏赐与他和皇后一道用膳。
皇宫里的膳食最是讲究,上到山珍,下至海味,整整二十道。
这些日子他食不下咽,寡淡得很,眼下自是胃口大开。
李桓指着小太监捧上来的一道汤羹目不转睛,显然最是喜爱这道菜。
「先生可是有口福了,这猴脑羹即便是在宫里,也轻易吃不到。」
说着,他便迫不及待地拾起金汤匙,细品起其中的滋味儿来。
皇后心情颇佳,嗔怪道:「慢些吃……你父皇最是不喜这种食物,你也少吃点,别叫他看见了。」
奇怪的是,她只陪坐在一旁,极少动筷。
我旁观这母慈子孝的一幕,喉头直冒酸水,不动声色地将汤盏推远了。
你就吃吧。
再多生出几条寄生虫就更好了,疯得会更快。
7、
我被安排在听雨阁住下,恰好靠近李桓的寝殿。
皇后的意思是,在李桓痊愈之前,我得贴身照看着他,每日为他请脉。
除此之外,皇后每日都会派人请我到她的鸾凤殿,仔细询问李桓的身体状况。
来来回回的,时常撞见太医出入,倒是叫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皇后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只是情况并不稳妥。
那日初初在昭华殿见到她时,我便察觉有些古怪。
皇后虽说已年近四十,但宫里的贵人们保养得宜,她又宠冠后宫,不该有那样苍老的疲态。
眼下倒是有了答案。
可有了龙嗣这样大的喜事,宫里竟是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瞧皇后母子相处的样子,这事,连李桓都被蒙在鼓里。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当今天子膝下子嗣稀薄,除了二皇子外只有三位皇子。
大皇子李轩出身低微,生母只是个洗脚婢,因此他不得皇帝喜爱,在这宫里并不起眼。
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分别是刘美人和赵嫔所生,如今也不过是六七岁的孩童。
皇帝对李桓虽说极为宠爱,却至今未下诏将储君之位传给他,身为皇后又怎么可能不着急呢。
如今她拼着一把年纪也要生下肚子里的孩子,不论是不是在为李桓做打算,想来跟这储君之位都脱不了干系。
不知他若是知道皇后刻意隐瞒,会作何感想?
9、
自打李桓头疾好转后,几乎每日都去鸾凤殿请安。
这日他来到皇后宫里时,恰巧我与太医都在。
见他进来,皇后面上闪过些许不自然,但很快镇定下来。
「前些日子儿臣还奇怪,为何太医成日往您这儿跑。母后这是怎么了?」
李桓虽说问的皇后,却是等着太医回话。
皇后连忙转移话题:「只是这阵子太过操劳,身体有些不适,并无大碍。桓儿今日公务可还顺利?」
李桓点点头,像是并未起疑,关心了几句便不再追问。
我随同太医识趣地退下,留给他们母子二人独处的空间。
午膳过后,李桓却脸色阴沉地来到我的住处,显然来者不善。
「付先生,本宫有个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二。女子突然止不住恶心作呕,闻不得荤腥,是何病症?」
我不假思索道:「寻常女子这般,或是有了身孕,殿下为何突然问起妇人之症?」
李桓丢了手里的茶盏,勾了勾唇角:「这么说,母后是有了身孕。」
我甚是惊讶的模样:「怎么会呢?那可是天大的喜事,为何从未听宫中人说起?」
「是啊,连本宫都瞒着……付先生,你说说看,这是何用意?」
我扑通一声跪得干脆,支支吾吾就是不敢开口。
「草民愚昧,不敢妄言。想必……想必娘娘是怕殿下多心,这才……」
冰凉的指尖抵上我的脖颈,似警告似威胁。
「怕本宫多心?倘若只是多个弟弟妹妹而已,母后在怕什么?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连忙求饶:「殿下,皇后娘娘多个儿子,您多个皇弟,想来将来在这宫里是有好处的……」
「是啊……母后若是有两个儿子,将来岂不是稳坐皇太后的位置了?」
他魔怔了一般,掐在我脖颈上的手越收越紧,险些叫我喘不上气来。
我吃痛惊呼:「殿下……殿下每七日……还要行针一次!」
他似是终于想起我还有大用,将我丢在一旁。
又在屋里发泄一通后,终于扬长而去。
徒留一股极其清淡的药香。
我轻轻抚摸脖子上的淤痕,忍不住笑了。
不枉我特意为他制这安神香,只用了稍许,皇后娘娘便有反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