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两档脱口秀综艺,《喜剧之王单口季》和《脱口秀和ta的朋友》,终于全部落幕。
一边,付航靠“passion”点燃全场后,赢得冠军宝座。
一边,双人漫才兄弟徐浩伦、谭湘文,黑马般摘得桂冠。
尽管没有诞生女性冠军,但今年的女性脱口秀演员们,无疑格外引人瞩目。
女演员的表演内容集体破圈,贡献了诸多爆梗热搜和名场面,给中文脱口秀增加了更多女性视角。
她们打破隐形的禁忌,讲起了月经、重男轻女、催婚催生、女性都有一个隐形的婆家、女性在职场上遭遇歧视……这些占据人类议题二分之一的话题。
这在过去难以想象。
脱口秀在中国兴起的五六年里,脱口秀比赛几乎都是男性占据绝对优势的喜剧王国。
今年,女演员不再是寥寥几个的少数派,渐渐地,她们的声音更加勇敢,更加坚定。
恭喜内娱,正式来到了“中文女性脱口秀元年”。
肉眼可见,今年两档脱口秀节目里,女性脱口秀演员在节目中的数量提升了不少。
今年两档节目一共有27位女脱口秀选手,其中《脱友》中有15名、《喜单》12名,合计超过总选手人数的四分之一,达到了历年来的“数量最多”。
与之相伴的,还有话题更猛。
过去,女演员想要走得更远,通常在挑选话题的时候会更加慎重,例如谈恋爱、讲自己的伴侣这些更“大众”的话题上。
但今年的脱口秀比赛,她们回归到自我本身,段子越来越多样化,也更具深刻而独特的观察视角。
菜菜走上舞台,拿起麦克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菜菜,我有一次,半夜来月经”,没有任何迂回的过渡。
这些年网络上有关月经羞耻和卫生巾的讨论有很多,但是毫无遮掩地出现在脱口秀节目上,还是第一次。
菜菜把月经和卫生巾羞耻这个话题,讲出幽默,讲出诙谐。
经期不能上坟,会冲撞祖先?菜菜调侃,“我也不理解,因为祖先,他也不阳间。”
如果女生来月经真的阴气重的话,女员工来月经的时候上班会不会冲撞老板?菜菜结合时事:
“为了老板的安全,我觉得我们应该休例假。我可以接受调剂,绝经之后再补班。”
大家的互联网堂姐唐香玉,“村里的第一个全日制女硕士”。
她从小成绩好,上名牌大学,念硕士,上电视,自嘲“村里破例把她写进了家谱”,但依然面临不结婚就没有价值的指责。
在节目里,唐香玉看似讲了很多可以归纳到“催婚”这个话题下的段子,但其实她真正想要表达的核心,不仅仅是“催婚”,而是很多女性共同面临的困境。
例如,她吐槽女生从小就有一个隐形的婆家:
“你跟我说狼来了我一点儿都不害怕,你要是说婆婆来了,那我就算从学校逃学,也得回家叠被子。”女性从小没有被当做自己的女儿去看待,而是别人家的儿媳。
她们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继承权,也没有属于自己真正的家,“我只知道嫁出去了是外人,怎么嫁不出去也是外人,我到底是哪里人,里外不是人”。
Echo,一位来自重庆山区的土家族女孩,同样给人带来女性视角的惊喜。
她本可以只讲一个“大女主”的故事,自己如何从大山走出来,成为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但她还是撕开自己的伤口,讲一个出生自“拼男孩,打女孩”的重男轻女家庭里发生的事。
把人人皆知却又讳莫如深的事,大写加粗搬上舞台。
“三种孩子我爸妈不打,成绩好的不打,别人家的不打,儿子不打。我因为成绩好,跟我弟弟一样没被打过。
所以在我们家,我们一定要很努力,才能看起来跟儿子一样,毫不费力。”
第三轮比赛,Echo在节目中分享了二姐出走的故事,收获了很多关注和关心。
她说,家里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儿,一个弟弟,弟弟过得最好,二姐14岁的时候因为不想挨父母的打,被不平等对待而离家出走,如今在深圳城中村拮据生活。
段子的最后,她说:“父母打孩子是不对的,但是也不是完全不能打,实在要打的话,出生前就打。”
张慧,第一个主动把自己和“强势女人”绑定的选手。
眼神坚定,说话铿锵有力,表达直率,不自证,不内耗,这样的女演员个人形象和表演风格,在过往节目中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用自己的日常经历有力驳回这个社会对“强势女人”的偏见:
“我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提出要求,发出命令就叫有决策力,有领导力,而我做同样的事情就叫给人压力,会有人说他们好man啊,怎么没有人说我好woman啊?”
“不要跟我说撒娇女人最好命,我们强势女人不要命。”
小鹿,几届脱口秀比赛的元老级人物。
她通过自己被催婚的经历,聊30+女性的生育焦虑,在职场上遭遇的歧视,聊女性育儿和工作之间的挣扎。
在总决赛上火力全开,“我绝经了,我就绝后了,我就没有卵用了。”
第一次,女孩们的真实处境有了那么多“嘴替”。
催婚催生、重男轻女、月经、女性的继承权等这些议题得以被看见,都离不开越来越多的女演员有机会站到台前,拿起麦克风。
如鲁豫在《脱友》中所说,“咱们得先把女演员的数量搞起来”;女演员山河在总决赛上发表感言:
“有更多的女演员走进决赛的舞台,就会有更多的女生的困境被看到。”
女性出现在喜剧舞台上,用真实的面貌去展现幽默的力量,其实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按照传统的喜剧模式,女性要逗笑观众,只能扮丑。
郭德纲的老搭档于谦第一次看到思文,问她:你是怎么做到不扮丑还能幽默的?思文无奈地说,“为什么幽默一定要丑呢?这两者本来就不冲突。”
当初,马丽凭借《夏洛特烦恼》走红之后,观众给她的留言竟然是:“马丽,你要丑一点,你以前虽然丑,但是好笑,现在我觉得你不好笑了。”
如同贾玲减肥后,也有很多人说她不好笑了。
当喜剧演员突破了扮丑的瓶颈,却又迎来另一种批评——视野狭隘,话题有限。
在《脱口秀大会 第二季》夺得季军的思文,被人评价为“利用家庭隐私,性别对立视角”。
离婚之后,思文复出参加第四季,重提前夫程璐,再被诟病还在“利用感情生活炒作热点”。
杨笠早期参加脱口秀大会,常常围绕恋爱、结婚等话题表达女性困境,却被吐槽一直在讲谈恋爱。
后来因为“普信男”的段子出圈之后,又被卷入“挑起性别对立,蹭性别流量”的争议和质疑。
诚然,脱口秀演员们有各自擅长的领域,有舒适圈,自然也可能产生对同类型话题的路径依赖。
比如何广智的“穷”,徐志胜的“丑”,小佳的身材缺陷,黑灯的盲人议题,多少都被负面讨论过。
在《喜单》决赛上,黑灯念了一段网友给他的评论,“黑灯还是挺好笑的,但始终没有跳出盲人这个身份。”
黑灯反驳,“你给我治好了,我给你跳,好不好?”
他表示,自己反复讲盲人主题,是因为“大家还是不了解,有很多东西可能大家平时根本没有注意过”。
这个道理,放诸于女性议题亦如是。
只要还有人认为“月经是可以憋住的”“卫生巾不是必需品”“重男轻女不存在的”……这些话题就可以一直讲下去。
对于“视野狭隘,话题有限”这个说法,女演员们也早有反击。
颜怡颜悦用视频重现了一次真实采访,男记者问她们,只做女性视角会不会太窄了,颜怡颜悦回答,
“你只当男记者也有点太窄了,有没有考虑过当一下女记者?”
对于拓展视野的建议,唐香玉回应:
“我应该要有更大的视野,但我先把眼前的障碍给清除了,我好像被困住了。”
杨笠则是认真解释:
“创作都是由生活经验构成的,当你要回避你生活经验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创作的。”
她们还可以讲更多,还可以继续深入。
2017年,《脱口秀大会 第一季》里,柳岩作为嘉宾,好身材几乎被男选手们调侃了个遍;
《吐槽大会 第一季》里,某选手说王琳身材好,上过《男人装》杂志,但是年纪大,“以她这个年纪,我要对着她的照片打飞机,都算乱伦”。
那时,对女性“公然开涮”再正常不过,如果拒绝这种黄腔,就是开不起玩笑、没意思。
现在,改变已经产生,女人们不再做桌上那碟菜。
而是更多发出自己的声音,开始“上桌吃饭”。
脱胎于调侃“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的陋习,“上桌吃饭”成了今年脱口秀舞台上不容忽略的关键词。
简单的四个字,撬起女演员们巨大的野心。
唐香玉的第二个线下单口喜剧专场,名字就叫《上桌吃饭》;
《喜单》里的漆漆在第一场演出,从吃饭自由讲到“我的前辈争取到了上桌吃饭,我要争取上桌吃饱”;
杨笠说自己今年当上了总编剧,她说“我不想上节目,我就想上桌”。
二者有何区别?
前者只是参与,后者却意味着女性的野心。
对权力、成功、名利的渴求,并不稀奇,但是出现在女性身上,却往往令人感到惊讶。
在今年之前,并非没有女演员发出过豪言壮语,比如思文会自称脱口秀太后,张踩铃初上节目就说,她就是脱口秀大王。
那时候,女性脱口秀演员数量有限,许多观众对她们的话只是付诸一笑,没人当真。
但在今年,观众真切地感受到了女人们开始抢夺话语权,发出更加自信和霸气的声音。
唐香玉在节目中多次大大方方地表达自己想赢、想多赚钱的欲望。
拍衍生节目的时候,她不失时机地向节目组表达了要拍商务的愿望,直到总决赛时真的接到了。
节目组安排了总决赛选手去香港见周星驰,周星驰问她,你觉不觉得自己可以拿冠军?
唐香玉一开始有点不好意思,随后就非常坚定地说:
“我觉得女孩子有野心,大家都羞于启齿,但是我觉得是可以讲出来的,我想当总冠军,我对成功有渴望。”
她在段子里讲:
“我不光要吃饱,我还要吃好,我不光要三菜,还要一汤。”
在决赛发表淘汰感言的时候说,"我们的未来会很有名,也会也很有钱。”
曾与周奇墨、刘旸等人并称“石墨教鹿”的小鹿,已经深耕线下脱口秀多年,却在节目中多次说过自己不配得感重,不敢袒露自己的野心。
但在节目的后期,她终于敢说:我就是想夺冠军。
后采时,导演说“这句话很不像你说的”,小鹿哽咽落泪。
她说:“现在觉得人还是要有一些野心,如果连自己很热爱、全情投入做的事情都不敢正视、不敢说出来的话,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小鹿复刻了美剧《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里的经典服装,演完了总决赛,如同麦瑟尔夫人在脱口秀中反驳世人的:
“很多人说,有野心的女人缺乏吸引力,但你们知道什么才叫没有吸引力吗?坐等好事降临。”
女性前辈们站在前方,也在为后来的她们开天辟地。
在《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上,很多女性都在感谢幕后的编剧鸟鸟。
虽然鸟鸟今年没有上台比赛,但是她认真帮助每一位女演员去改稿,希望能托举她们走得更远。
唐香玉在总决赛结束后发表感言,花了很长时间去感谢总编剧杨笠的帮助:
“我希望以后也能成为这样一个姐姐。”
阎鹤翔在《喜单》的每一场演出都会cue到郭麒麟,他在决赛上说,郭麒麟不是他的段子,是他的处境。
他骑摩托车环游世界,一直走到位于地球另一端阿根廷的对跖点,就是为了逃离他的这一处境。
对于女性脱口秀演员来说,身为女性也许是段子,但更是她们的处境,是她们真实面临、无法逃离的每一天。
只有把这些艰难险阻打破,她们才能走向更加开阔的地方。
而站上台、讲出来,就是第一步。
如果还有人觉得是陈词滥调,那就如杨笠在开场脱口秀上所说的:
“我们以后就讲这个了,如果你真的觉得冒犯的话,你就看点别的呗。”
造孽啊,我为啥刷到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