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顾九是棺材子,有算命先生说她命硬,克亲。
她年过古稀的祖父没信,她那即将升任礼部郎中的爹却信了。
于是顾氏举家搬迁至东京之际,唯独把这个襁褓之中的娃娃留在了江陵府。
只是顾家人做梦也没想到,曾被他们嗤之以鼻的低贱庶女,会有朝一日被他们亲自请来东京。
他们亲眼看着她一步步脱离氏族掌控,成了大宋魑魅魍魉恶行的照妖镜,成了京都权贵的眼珠子,成了掌握举族性命的救命稻草。
生死攸关,顾家人卑微恳求。
顾九:谢邀,勿扰。
-
顾九胸无大志,一心只想开个小医馆,尝遍天下美食,再找个俊儿郎,平安美满地过完余生。
某天,她在街边偶遇一辆镶金嵌宝的马车,上面坐着即将前往东京赴任的开封府尹。
一只白皙修长,节骨分明的手撩起车帘一角,冬日曦光垂落于指间,像洁白无暇的寒玉,又像冷气逼人的剑刃。
颜狗顾九:这一下......就戳中了我的那个......心......心巴。
本以为是位金枝玉叶的贵人,不曾想却是个笑里藏刀的玉面阎罗。
-
沈时砚每年都会不远万里去径山寺,徒步走过数万蜿蜒曲折的青阶,最后停于百年菩提树下,挂上红绸。
除了海晏河清,他一生别无所求。
后来他遇到了顾九,一个笑容明媚,眼神却透着蔫坏的小狐狸。
自此,红绸上多了两个字。
阿九。
精选片段:
元月初旬,春寒料峭,冬旭凉薄。
刚过完年,江陵府还残留春节时的热闹熙攘。天色泛青之际,城门缓缓打开。街道巷口处的商铺摊贩陆陆续续地开张揽客。日上三竿时,叫卖声和人声已然混杂一起,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位于码头附近的酒楼二层上,顾九被人团团围在中央,面前的食案上摆着两道酒楼新菜。
一道栩栩如生的桃花酥。
一般的桃花酥多以豆沙为馅,口感甜腻,食多无趣。而这道桃花酥,在馅料中掺杂了些有补阴健脾功效的甘薯。入口时油酥皮薄可口,咀嚼时齿间缠绕着恰到好处的香甜软糯。
另一道是辛辣爽口的芥辣鱼片。
这鱼是从江陵郝穴河湾的夏水中垂钓而得。夏水通长江,冬日沧浪退潮,江水清澈,鲤鱼也比夏日更肥美滋补。这道菜鲤鱼剔刺削薄片,皮肉以辛香的芥辣浸透,一口下去,驱寒暖体。
“顾娘子,如何?”看到顾九放下筷子,酒楼掌柜满脸期许。
顾九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可。”
酒楼掌柜立马喜笑颜开,直起身招呼周围的食客品尝新菜品。而后唤来人送上一小串铜钱,递给顾九:“顾娘子,这共有五十文,算是报酬。”
顾九虽然爱财,但也没有白白占人便宜的习惯,她摆摆手:“我本就是蹭吃,哪里好意思再收你的钱。”
顿了顿,她目光瞟向食案上那碟桃花酥,眉眼略弯。
酒楼掌柜会意,笑道:“我稍后就找个闲汉给您送至宅上。”
有不明所以的外地食客瞧见这幅场景,偏头问身边的店小二:“这小娘子什么来头,可是江陵地界有名的厨子?”
“不是厨子,却是位对吃很有讲究的女郎中,”店小二笑答,“顾娘子之前给我家掌柜的母亲看诊。顾娘子说老人家年事已高,是药三分毒,多饮反而不好,就提了养生食补的法子。我们掌柜趁此向顾娘子讨教一二,筹备出这两道新菜品。”
顾九往外瞧了眼太阳,估摸着时间快到了,与掌柜告辞,下了酒楼。
小丫头明月还没来,顾九就近找了一家卖姜辣羹的摊位坐下,摊主识得她,热情地招呼着:“顾娘子可是没吃饱?来一碗吗?”
顾九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忍住了:“罢了罢了,我就在这等我家那丫头,过会儿就走。”
冬日虽冷,但好在她适才吃了些辣食,今儿又是旭日高升,顾九拢了拢披在黛青绵衣外的羊皮袄,隔绝了些寒意。
她半眯着眼,正享受着难得的惬意,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身雕梁画栋,帷帘金丝银线,那跑在前面的马儿也是雄姿矫健,不似凡品。
嚯,好气派。
想起自己干瘪的钱袋子,顾九不由地有些感慨。
马车缓缓驶近,即将从顾九眼前离去时,窗牖忽地翘起一个角。一只白皙修长,节骨分明的手就此撞入顾九的视线中。
冬日曦光垂落于指间,像洁白无暇的寒玉,又像冷气逼人的剑刃。
顾九原本微眯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注意力瞬间集中过去。
可惜不过须臾间,马车驶离,留给顾九的只有纷纷扬扬的灰尘。
啧。
顾九忍不住回味了一下刚才转瞬即逝的画面:那手一看就很好摸。
“九姑娘在瞧什么?”
顾九循声回头,看到了明月那个丫头。
明月从腰间掏出一个手帕打开,将里面卖药材而得的铜板尽数交给顾九:“还是老样子,一百五十文。”
顾九把铜板放在掌心颠了颠。
这是她谋生活的营生,采药卖与药铺,有时外出看诊——没办法,她现在还是个没有医馆的游方郎中。
顾九把钱收好,腰间的布袋瞬间有了重量,连带着心情都更明媚了:“看俊郎君。”
那手虽说细腻白皙,甚至远胜好些女儿家,但顾九看多了人体骨相,一瞧便知男女。
一旁的摊主听到主仆两人的谈话,凑上来,随口提了一嘴:“那是知州的贵客,前些日子刚到江陵,据说是从惠州来的。”
惠州?
顾九挑了下眉。
岭南向来都是瘴疠之区,穷山恶水,民生凋敝。那地方的贫瘠水土还能养出这种金枝玉叶?
顾九好笑地摇了摇头,只当三人成虎,不甚放在心上。
她摸了下沉甸甸的钱袋子,看向不远处的蜜饯铺子:“走,瞧瞧去。”
明月紧跟着她的脚步:“九姑娘,您不是说近些日子过得拮据些,准备攒钱买间铺子吗?”
顾九动作一顿,在原地挣扎了一会儿。
顾九是棺材子,算命先生说她命硬,克亲。恰好当时她父亲要调去东京升任,于是就把还尚在襁褓之中的她扔给了她外祖父,举家迁至富贵迷人眼的东京。
她外祖父开了一家医馆,日子过得还算宽裕,顾九从小也没怎么吃苦。只不过后来老人家病重,为了买那些昂贵的药材救治,顾九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后来还不得已把医馆卖了。可惜最后也只是勉强给老人家吊了一口气,三年前秋末,老人走了。
老人去世前叮嘱她,说这世道艰辛,女子更是不易。让她去东京寻她父亲,也算有个庇佑。
这番话顾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然没放在心上。纵使她愿意去认爹,人家未必乐意承认她这个命硬的女儿。
顾九虽然不是什么有骨气和志向的人,但是也不愿用上赶着讨人嫌的方式来谋生活。她现在只想攒钱开一家小医馆,吃吃美食,再找个俊儿郎,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
短暂地犹豫了下,顾九轻叹一口气,决定回家。
然而还没等顾九掉头,忽然听到有人高声喊她:“顾娘子!”
顾九扭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策马奔来。
是许知州府上的管家。
许管家急匆匆地下马,慌张道:“顾娘子,我家官爷发病了,您快去看看!”
顾九脸色一变,当即从许管家手里扯过缰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道:“明月,你自己先回家。”
到了许府,已经有仆人在大门旁候着,忙不迭地引着顾九往许知州的书房去。
许家的家眷都在书房内外待着,一进门,顾九便看到许知州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嘴角泛着白沫。旁边的圆桌上摆着几道菜肴,其中就有那碟桃花酥和芥辣鱼片。而许知州最宠爱的妾室冯小娘站在桌边,脸色惨白。
顾九蹲下身,让人帮忙把许知州的身子放平,然后解开他的衣领,把头转向一侧,方便咽喉中的呕吐物排出,防止呛咳窒息。
“托着他的下颚,再用筷子压住舌头,别让他伤到自己。”
许知州的次子许昌赶忙照做。
顾九从袖中拿出银针,取手上的阳明大肠经和太阳小肠经的穴位刺入,针刺放血,直至血色恢复正常时她才止针。
这次发病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只是人却昏睡过去。
“把人抬到床上吧。”顾九收好东西,站起身。
许家大娘子连忙凑上来,泪眼婆婆:“顾娘子,我家官人——”
“大娘子放心,无事。”顾九安慰道。
顿了下,她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冯小娘,语气淡淡:“桌子上的那些饭菜是你准备的?”
冯小娘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眼眶登时溢出泪水。
许家大娘子见此,快步走到桌边,看到上面的菜肴后,立马变了脸色,不由分说地甩了一个巴掌。冯小娘那花容月貌的脸上当即红肿起来。
“贱人!”妇人怒骂道,“你明明知道顾娘子嘱咐过官人忌辛辣刺激的食物,你还给他准备芥辣,你安的什么心!”
顾九皱了下眉头,抬步离开争执之地。
许昌连忙跟着出去:“顾娘子留步。”
顾九停下,看他。
许昌唤人递来半贯钱,双手奉上。
顾九倒没有多惊讶,像这种达官权贵,一般给的看诊钱只会多,不会少。她微笑着接过铜钱,嘴上虚伪道:“郎君客气了。”
许昌笑道:“不知顾娘子方不方便留在府中一晚,我父亲未醒,家中人都放心不下。若是晚些时候父亲有其他征兆,也及时些。”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顾九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托许昌派人给明月捎个消息,让她不用担心。
许昌吩咐一个女使准备一间客房供顾九歇下,顾九简单道谢,跟着女使穿梭在庭院廊中。
顾九之前虽然来过许府几次,但都是看诊结束后便直接离开,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欣赏府上别致清雅的装横。
红廊曲折绵延,走了一会儿,迎面撞见两个人,应是一主一仆。
主人家是位年轻郎君,白袍玉带,头束银冠,身披玄色鹤氅,玉石般的手中捧着套着靛色绸缎的鎏金球形袖炉。
顾九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活了十八年,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女使欠身行礼:“沈郎君。”
沈时砚淡淡地“嗯”了声,视线轻掠过愣在原地的顾九,对她失礼的眼神没有多言。
他问:“许知州可醒了?”
“还未。”
短暂交谈后,两拨人擦肩而过。
顾九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颀长挺拔的身影,脑海里跃出今日姜辣羹摊主说的那番话,低声问道:“那可是贵府从惠州来的客人?”
女使点头:“今日首次登府拜访,却是不碰巧遇到主君发病。”
正说着,两人到了地方。
顾九找来笔墨,写了一份药方,交给女使。
忙活完这些后天色欲昏,仆从送来一些吃食,顾九用完晚膳后就和衣休憩了。一夜无梦,等再次睁眼,却是被巨大的声响惊醒。
许管家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仆,气冲冲地推门而入。顾九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双臂一痛,被人压着胳膊拖下床。
平白被吵醒不说,还糊里糊涂地被人这般对待,饶是顾九再随和的脾性也忍不住发火:“许管家,你这是做什么?!”
许管家怒形于色:“你这毒妇还装糊涂,我许府自问待你不薄,你竟然杀害我家主君!”
顾九脑袋一懵,睡意顿无。顾九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绪,冷下声来:“许管家,昨日可是你们家二郎亲自留我过夜,一觉醒来我都不知许知州发生了何事,你就平白无故给我扣上这天大的罪名,是什么道理?”
许管家冷笑两声,仍指挥着仆从将顾九绑起来:“人证物证俱在,你休要装糊涂!”
顾九紧紧地皱起眉,还要在说些什么。许管家一招手,让人把一团白布塞进她嘴里。满腔疑惑和委屈被尽数堵在咽喉中,顾九气得发抖。
顾九就这样被人捆押着带走,一路踉踉跄跄,狼狈不已。
途径昨日走过的走廊,顾九没想到会再次遇到那位金枝玉叶的沈郎君。他站在人群之外,一双温润如玉的黑眸看了过来。
四目短暂相触,不到半秒,顾九视线中掠过走廊中的一个柱子,等再次看过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
顾九被直接扔进了牢房。
两个狱卒解开顾九禁锢在她四肢上的绳索,将她绑在刑架上。
顾九半阖杏眸,静静地扫视一圈周围的景象,目光掠到不远处摆满刑具的架子上时,指尖微颤。
这叫什么事啊,一觉醒来许知州死了,而她莫名其妙地背上罪名,又被官府不由分说地关进牢狱。还有那个沈郎君,他那最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顾九顿感头疼欲裂,心里有些后悔当初给许知州治疗癫疾了。
正想着,江陵府的杨通判出现在刑房。
杨通判看了她一眼,手一抬,沉声道:“脖子。”
两个狱卒立马会意,赶忙用绳子勒住顾九的细脖。
顾九只觉得呼吸一紧,空气顿时稀薄起来。她被迫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杨通判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怼到她面前,厉声质问:“顾氏,这是不是你写的药方?”
顾九费力地眯起眼,待看清纸上写的东西,她心底爬上一丝凉意。
是她的字,却是她从未开过的药方。
顾九喘着气摇头:“不是。”
“休要狡辩!我已命人找来你平日写的东西,这上面的字迹分明就是出自你手。”
一语未落,顾九便感到脖子上的麻绳猛地一紧,要命的窒息感来势汹汹。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感到脖子上的禁锢感一松,空气入喉一瞬,顾九剧烈的咳嗽着,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
杨通判继续道:“许知州为官克己奉公,高风亮节,你这蛇蝎妇人却要在药方里做手脚,谋害他,此心歹毒至此,千刀万剐都难以抵罪。”
顾九垂着眼,胸口上下起伏。听到这话,喉咙处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不问缘由,不听辩解,不予问话。
她算是明白了,这哪里是要查案,分明是要把她摁死在凶手的身份上。
顾九声音气息不稳,眼神却偏偏犀利得很:“通判,你这样逼供,就不怕我背后的人找你的麻烦?”
杨通判冷笑:“你背后的人?你不过是被顾家抛弃的低贱庶女,还妄谈寻我麻烦?”
话音刚落,一个狱卒匆匆从外面进来,与杨通判附耳说了几句。杨通判的脸色立马变得难看至极。
杨通判恨恨地看着顾九,浑浊的眼珠中透着一丝惊怵:“你认识沈时砚?”
沈时砚......那个沈郎君?
顾九心底疑惑,面色不显。
既然是许知州的贵客,那姓沈的大概身份显贵。
顾九观察着杨通判陡然变化的神情,晦暗不明地笑了下,眼神轻蔑。
这副表情落到杨通判眼中自是成了默认的意思,他下巴处的花白胡须抖了抖,嘴里咬字不清地怒骂几句,让人把顾九放下来带走。
顾九微微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敢放松警惕。
杨通判亲自带着顾九来到一间厅堂,沈时砚正坐在条案右侧,手中端着一只葵口杯,垂睫抿茶。而他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仆从,站在一侧。
见他们进来,沈时砚放下茶杯,淡淡地笑了笑:“麻烦杨通判了。”
杨通判端着假笑,将顾九推到前面:“顾娘子,你莫不要辜负沈郎君的信任,好好诊脉。”
顾九往前走了两步,看向沈时砚。后者慢慢撩起宽袖,露出两寸冷白腕骨,神色温和。
一旁的少年开口道:“我家郎君原有旧疾,身子虚弱,初到江陵府约是受不住这边的风寒,这几日总觉得身寒肢冷,骨节疼痛。劳烦顾娘子瞧瞧。”
顾九没有迟疑,上前给他号脉,指腹落下,一片冰凉。
若是平常,顾九或许会在心底好好感受一番这种细腻,只是现在——
随着时间的延迟,顾九皱起了眉。
尺脉有力,沉取不绝。
简而言之,身体倍儿棒。
顾九略一抬眸,对上沈时砚那温和的目光。
杨通判问:“怎么了?”
顾九收回手,淡定道:“脉象虚浮无力,再结合沈郎君的症状,应是寒邪入体,伤了阳气,喝几日散寒通滞的阳和汤即可。”
话音刚落,少年流衡递上来笔墨。顾九照着治疗伤寒的药方写了几笔,转而交给杨通判:“我等会儿要给沈郎君施针,劳烦杨通判跑一趟了。”
杨通判迟疑了下,咬牙接过。
等人走后,少年流衡关上门。
顾九立马跪在地上:“请贵人救命。”
房里关了门,光线也跟着黯然,片片缕缕曦光透过纸窗,落在沈时砚怀中,白玉腰带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沈时砚笑了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救自己。起来吧,地上凉,你也不是罪犯,不用跪着。”
顾九略一思量,起身。
沈时砚对昨日许知州犯病的情景不知晓,今日一早听到许知州去世的消息时,他只看到了老人的死状。
四肢痉挛僵硬,眼球上窜,口吐涎沫。
听仵作说,是癫疾发作导致呕吐物反溢,堵塞食管,窒息而死。
而造成发病的原因,就是顾九开的那张药方里多了几味让人神经亢奋的药材。
这样想着,他便说了出来。
“我昨日确是开了药方,但杨通判手里的那张药方与我无关。”顾九眉尾压着明眸,透着一丝冷意,“何况我若真想害许知州,怎么可能会给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沈时砚没接话,只问:“你把昨日给许知州看诊时看到的一切细细描述。”
顾九如实相告,说完,她停顿了下,想到了那道芥辣鱼片。
“许知州的癫疾一直控制得很好,他平日的饮食我都特地嘱咐过。冯小娘这人我也接触过,心思细腻,是个体贴人的,按理说不应该犯这种错误。而且就算是冯小娘一时疏忽,许知州本人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吃了些什么?”
昨日看诊时,顾九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当时没多想。
顾九仔细回忆:“我到的时候,那道芥辣鱼片并未多动,纵然许知州动了筷,那么小的量倒不至于引起发病。”
停了下,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正了神色:“引起癫疾发作的原因有很多,但绝对不是那道菜。我给冯小娘看过诊,她不能吃芥菜,否则身上会起癣,所以她绝无可能去让人准备一道她和许知州都不能吃的菜肴。”
沈时砚食指敲了敲桌案,没有打断她的话。
顾九快速道:“贵人现在可让人去找冯小娘,看她是否有过敏的症状。”
沈时砚停下动作,抬眸看了一眼流衡,后者会意,立马去把人带了过来。
许府距离州衙很近,很快,流衡押着冯小娘来到两人面前。
冯小娘头发凌乱,手里揣着包袱,一进门便软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大喊:“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人啊,救命!杀人啦!”
沈时砚道:“不用害怕,我只是问你一些话。”
冯小娘哪里听得进去,仍是挣扎不已,哇哇乱叫,完全没有平日的风姿。
顾九听得眉心乱跳,她走上前道了句“得罪”,简单粗暴地撕下自己的衣裙一角,塞入冯小娘的嘴中。
沈时砚眉峰微舒,眼角溢出一丝笑意。
流衡道:“阿郎,这人是我从许府后门那片深巷中找到的,应该是想跑。”
沈时砚看向顾九,微微抬手:“我们男子不方便查看,劳烦顾娘子。”说罢,他和流衡纷纷偏过头。
顾九半蹲下,挡在冯小娘身前,麻利地扒开她的衣领,只看看到脖颈往下有抓挠的红痕。约是昨晚喝了药,红疹褪去。
重新给冯小娘整理好衣杉,顾九起身:“冯小娘,是你杀了许知州?”
冯小娘疯狂摇头,发出“唔唔”的声音。
顾九忽然笑了下:“我觉得也不是你。”
许知州当官有道,名声上唯一供人议论的就是宠妾灭妻这点。但冯小娘再受宠,也只是一个妾室。没有有权有势的娘家撑腰,若是许知州死了,冯小娘就是许大娘子砧板上任意宰割的鱼肉。
“冯小娘,”顾九故意吓她,“你说我要是把你送回许宅,许家大娘子会不会立马找个牙婆子把你买到市井窑子里?”
冯小娘脸色惨白,被困住的双脚不断往后扭动。
沈时砚这时温声开口:“放心,若是你说了你知道的,我会让人护你离开江陵府。”
顾九听到这话身形一顿。
好嘛,红脸白脸。
过了一会儿,冯小娘重重地点头。
顾九把衣料从她嘴中拿出,问:“许知州昨日究竟因何犯病?”
“我、我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冯小娘哭道,“我只是听说官人喜欢的那家酒楼出了新菜品,就让人去买来。我起初也不知道里面会有芥辣。等我拎着食盒去到官人书房时,他已经倒在书案旁抽搐了。”
“我吓了一跳,不料这时候昌哥儿来了,他撞见了这一幕。他提醒我说若是让大娘子知道这件事,她一定会趁此扒了我的皮。昌哥儿的小娘在他小时候就没了,我无子无女,官人曾让他寄养在我院里一段时日。于是我就求他念在我曾照顾他的份上,让他帮帮我。”
“然后他就让我吃了那道芥辣鱼片,他说、说只要让大家误以为主君是因为未忌口才犯得病,这样我就有理由和大娘子对峙。只要拖到主君醒来,他定会给我做主。”
说到这,冯小娘哭得更加凄惨了:“可主君真不是我杀的,我今早听到这个消息吓得魂不附体。我害怕大娘子要处置我,所以才、才想跑。”
而后她忽然指着顾九的鼻子怒骂:“我听他们说是你这毒妇开的药方里多了一味药,才导致官人犯病,现在你倒好——”
“啪——”
一阵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冯小娘的话。
原本放在桌案上茶杯不知为何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沈时砚轻轻叹息一声:“瞧我,太不小心了。”
说罢,他摆摆手,流衡又把冯小娘的嘴巴堵上了。
“把她安置好。”
沈时砚吩咐完,又看向一旁的顾九,薄唇翕合,正要说些什么,两个仆从拎着食盒进来,恭敬道:“沈郎君,杨通判让我们给您准备了晚膳。”
他看了眼天色,温声道:“顾娘子若是不嫌弃,可以留下来一起。”
顾九今日一整天都未进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这话,仅仅犹豫了半秒,便快速行了一个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贵人了。”
沈时砚愣了下,而后唇角扬起一个如沐春风的小弧度。
顾九心尖一颤,白日被冤情缠身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好他妈俊啊。
用完晚膳,沈时砚又让人送护她回家。
顾九迟疑了下:“我现在就能直接走了?”
沈时砚说:“凶手不是你,自然可以回去。”
顾九又狠狠地心动了,她感慨道:“世间像郎君这般好看又心善的人不多了。”
沈时砚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眉眼温和:“顾娘子今日忙碌了一天,愿你今夜能睡个好觉。”
顾九回到家,明月红着眼眶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她耐着性子安慰一会儿,就回到自己房间。人触碰到枕头的一瞬间,双目便沉沉阖上。
深夜。
一个黑影轻盈地翻进顾九家的小院,直奔主屋。黑影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开了一道缝,确定听到绵长稳定的呼吸声时,才翻身跃进屋内。
房内无烛,只有片缕清冷的月光从纸窗中探进。黑影露出藏在袖中锋利的匕首,一点一点靠近床边。
没有犹豫,手扬起,泛着寒光的匕首狠狠地刺向蜷缩在被褥下的人。
然而下一秒,被褥忽然被人掀起扔向黑影,紧接着黑影感到腹部一痛,往后踉跄几步。
黑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等回过神来,顾九正握着砍刀直直地对准自己,眼神警惕。
顾九一边打起精神提防黑影冲上来,一边在心底骂骂咧咧。
她临睡之前,隐隐约约觉得沈郎君最后一句话有古怪,就特地留了一个心眼。
没想到,沈时砚竟然是准备拿她当诱饵! 狗东西,白瞎了他那张俊俏的脸蛋。
黑影又冲了上来。
顾九吓得一闭眼,胡乱挥舞着大砍刀,扯着嗓门大喊:“沈郎君,你要是再不出来,可是要发生命案了!”
一语未落,又一道黑影破窗而来,将顾九护在身后。顾九见此,赶忙拔腿就跑,刚一出门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冰冷的胸膛。
淡雅干净的香气缠绕着鼻尖,像雪巅上冷杉松木,清冽又纯粹。
但是——
若仔细闻着,这清香中却混杂着丝丝中药的苦味。
顾九一抬眼,对上沈时砚似笑非笑的黑眸。
沈时砚被撞得往后退了半步,一手虚虚扶在顾九的腰侧,另一只手稳稳地握着袖炉。
他半敛长睫,神色在黑夜中晦暗不明:“顾娘子,领悟不错。”
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顾九气得牙都咬碎了,怒急攻心,她一时失了理智,毫不客气地摸了一把沈时砚的后腰,然后快速和他拉开距离。
她皮笑肉不笑地调戏:“沈郎君,腰力挺好。”
沈时砚嘴角一僵,沉默一霎,摇摇头,将手中的袖炉递了过去:“顾娘子,夜冷。”
顾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委屈自己,伸手接过。
话落,屋里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消停下来,流衡押着黑影从里面出来。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那人的五官,顾九倒没怎么惊讶,笑了笑:“许二郎,天道轮回啊。”
等流衡把人捆走,顾九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沈时砚却叫住她:“顾娘子,我记得你说过癫疾发病的诱因有很多。”
-
许昌落狱的消息一出,在整个江陵府掀起轩然大波。
杨通判看着座上的沈时砚,斟酌着语气:“沈郎君,许二郎秉性温良,孝顺至极,怎么可能会是害许知州的凶手呢?”
沈时砚不理他,反而看向被绑在刑架上的许昌,淡淡开口:“你为何要杀顾氏?”
许昌没什么表情:“自然是恨她谋害我父亲。”
沈时砚笑了下,忽然转了话题:“我听说令尊书法不错,尤其是颜柳两家,更是描摹得出神入化。我一向喜爱书法,不知许二郎在这方面造诣如何?”
含糊不清的语意,让许昌皱了下眉。
一旁的杨通判见此,忙道:“虎父无犬子,许二郎的书法在我们江陵府是出了名的,别说是颜柳了,就连‘颠张醉素’的草书也是临摹得有神有形。沈郎君若是有兴趣,下官现在就让人准备笔墨。”
沈时砚淡笑:“如此甚好。”
杨通判松了口气,赶紧让人送上文房四宝,又把许昌放了下来。
许二郎转了转手腕,拿起毛笔:“郎君想看哪家字体?”
沈时砚抬了下手,身旁的流衡将怀中的卷轴展开,放在案上。
是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
杨通判瞪大了眼,半张嘴:“这可是真迹?!”
沈时砚却是未答,看向许昌:“许二郎觉得呢?”
许二郎粗略地看了一遍,犹豫了下,点头。
笔势纵横,宛若天成。能写成这般,饶是临摹,也绝对是出自大家之手。
许昌在心底确定好这东西没什么问题后,提笔,照着临摹。被人引蛇出洞,露了马脚,许昌现在心思正乱,落笔时总要屏息,才能堪堪稳住心神。
然而,等他写了一半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立马就要去划掉某个字。
但已经晚了。
流衡迅速上前将人反手押在案上,不让他动弹。
杨通判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解地看向沈时砚,语气有些急速:“沈郎君您这是做什么?”
沈时砚置若罔闻,抬步走到许昌面前,从袖中取出那张伪造的药方,放在案上。
杨通判紧跟着走过去,却看到沈时砚指着卷轴上夹在序词中的一个字,淡声问:“还有什么话说?”
杨通判心底一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着了沈时砚的道了。
沈时砚所指的字,赫然和许昌临摹在纸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可《兰亭集序》中哪里有这字,这卷轴正是沈时砚假冒的!
许二郎剧烈挣扎:“你这是欺诈!你故意在这里面藏了顾氏写的字,引我模仿她的字迹,好栽赃陷害我伪造药方,这算哪门子证据!”
沈时砚偏头:“把人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女使出现在三人眼前,她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唯唯诺诺地看了一眼许昌,如实说道:“前日奴婢拿着顾娘子开的药方准备去抓药时,不小心撞到了二郎,药方落到荷花池里的荷叶上。二郎他、他让我去寻竹竿,然后帮我把药方捡了回来。”
沈时砚问许昌:“是那时候偷换的?”
许昌咬牙不说话。
面对许昌的嘴硬,沈时砚也不生气,他负手而立,慢条斯理道:“我从惠州经荆湖北路向北而行的途中,是你勾结山匪来截杀我吧。”
许昌身子猛然僵住,脸上血色全无。
杨通判花白的胡塞颤了颤,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虚汗。他回味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昌:“你、你是要害惨我啊!”
沈时砚倒是有些惊讶于杨通判的反应,他眼角微挑,好奇道:“我以为杨通判您知道。”
杨通判双腿一软,登时跪在地上求饶:“王爷,下官委实不知!许昌只告诉我说、说您......”
杨通判抬头怯怯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时砚,彻底明白过来是瞒不住了。
他在心底掂量着利弊,迅速做出选择:“许昌告诉下官您途径江陵府是为了调查私铸铜钱的事情。而许知州无意知晓了下官和许二郎参与此事,他老人家最是铁面无私。许昌害怕这件事被捅破至您面前,就、就设计杀了许知州,然后让下官把罪名安在顾氏头上。到时候逼供画押,直接......死无对证。”
“下官只是一时利欲熏心,受了许昌的蛊惑,可许知州的死和王爷您遇刺的事情全然和下官没有半分干系啊!”杨通判重重地磕头求饶,很快额头那处血肉模糊。
“哈哈哈哈哈,”许昌忽然放声大笑,神色狰狞可怖,“杨通判,你当初和我一起分赃的时候可比现在神气啊。”
杨通判忍着头晕目眩,嘴唇发抖:“你闭嘴!都是你害得我!你私铸铜钱,诓我入坑,刺杀王爷不成,还设计谋杀你爹,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我没有!”许昌剧烈挣扎起来,“我没想杀我父亲!”
他红着眼眶,泪水慢慢溢出:“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沈时砚没心情看他们狗咬狗,他冷眼睨着许昌:“许知州发病的那天你不是恰好碰到冯小娘,而是躲在一边没走。”
“顾娘子说癫疾之人除去饮食方面需要注意,最重要的是要控制情绪,”沈时砚淡声道,“那天应是许知州知道了你背着他做的事情,一时气急攻心,这才犯病。恰好我那日也在府上,你害怕我怀疑你,也害怕许知州苏醒后惩治你。于是你先推出冯小娘吸引视线,再杀许知州陷害给顾娘子,然后勾结杨通判,想趁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坐实顾娘子的罪名。”
沈时砚摇摇头,毫无感情地评价:“愚蠢至极。”
许昌已经彻底不反抗了,流衡一松开手,他浑身无力地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双目失神。
“只是我很好奇一件事,”沈时砚看他,“我北上汴京之事,你能知晓我并不奇怪,但你是如何知道我途径江陵府会调查私铸铜钱一事?”
说到这,他顿了下,忽然笑了笑:“这事若不是你收买山匪截杀我,我一个远在惠州的人,怎会知道。”
许昌目露茫然,片刻,他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唇:“他......骗我。”
沈时砚敛了笑意:“谁?”
许昌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他双手捂脸,肩膀颤抖。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圈套。他不过是别人用来对付沈时砚的一把刀。
他努力克制翻涌在体内的滔天恨意,从齿间碾出几个字。
“定远侯岑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时砚不再多留,抬步离开刑房。
杨通判见此,张皇失措地扑过去抱住沈时砚的脚,凄惨乞求:“王爷,求您再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发誓此后绝不再犯!求求您了!下官上有老下有小,这事若让官家知道了,下官举家都要被流放啊!”
沈时砚皱起眉,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角:“太宗当年设立通判,是为监督知州,为朝廷效力。而你却监守自盗,罔顾大宋律法。机会是官家给的,我没有权力。此事我会修书上奏,你好自为之。”
-
顾九一觉醒来,就听明月说她的冤案已经洗清了。
顾九咬了一口春饼,酥脆掉渣的口感赶走了她的困意。
岁时吃春饼算是他们宋人的习惯,一张轻薄金黄的面饼裹着甜脆的胡萝卜、清香的春蒿和辛辣的韭菜,一口下去,外皮香酥掉渣,内陷在齿间咀嚼,留有初春的鲜意和冬末的劲道。
吃完春饼,她又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辣羹,顿时暖意从胃部一直蔓延至全身。
明月问:“今日升堂,九姑娘不去看一眼吗?”
顾九擦干净嘴,伸了个懒腰:“你想去?”
明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人说是许知州府上的那位贵客查的案子,模样长得十分俊俏。”
这话不假。
顾九点点头,起身,将那只袖炉揣着:“走吧,瞧瞧去。”
她们来得不巧,等到州衙时,人群正散去。
顾九站在石狮子旁边往里看了两眼,并没看到沈时砚。
这么麻利吗?
她心底正疑惑,背后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声音,惊得她颤了颤肩膀。
“顾娘子。”
一回头,看到沈时砚慢步往这边走,而在他身后,停了一辆马车,那个少年仆从稳稳地坐在车辕上。
顾九心底了然:“贵人要走?”
“嗯,”沈时砚说,“顾娘子是来寻我的?”
顾九点头,把袖炉递了过去:“这个还给贵人。”
沈时砚看了眼,没接,笑道:“顾娘子若不嫌弃就留着吧,算是答谢你的帮助。”
顾九重新揣进怀中:“贵人客气。”
沈时砚偏头看了眼州衙,问:“顾娘子不问问案情?”
“不问,”顾九摆摆手,“我这人最是无趣,既然与我没了干系,我也懒得打听。”
沈时砚却是弯起薄唇,轻轻笑开:“我倒觉得顾娘子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这话若是换做昨夜之前说,顾九保准会小鹿乱撞。可经此一事后,眼下她对这位沈郎君只有敬而远之。
“顾娘子,”沈时砚微微点了下头,温声道,“有缘再见。”
顾九欠身行礼。
别,咱们江湖不见。
不等沈时砚坐上马车,顾九便带着明月离开了州衙。
明月紧跟在顾九后面,待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凑上来道:“九姑娘,我瞧着那郎君看你的眼神好像......有些意思。”
顾九脚步陡然一顿,差点摔倒。她扭头看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明月,无比认真地纠正她的错误认知。
“不是,他看狗和看人都是那个眼神。”
“那九姑娘刚才怎么不问他案情的事情?”
顾九扬了一下眉,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因为,她大概都猜到了。
许昌不会无缘无故杀害许知州,杨通判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袒护许昌,这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利益牵扯,使得他们不得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而那位沈郎君从惠州而来,能被许知州奉为贵客,让嚣张跋扈的杨通判俯首做小,恰好又在登府拜访的第一天时就遇上许知州遭害......大概是许知州知道了些什么,而许昌和杨通判不想让他们两人会面,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若是她猜的没错,这位沈郎君应该就是惠州宁王府的主人。
幼帝登基不久,太后垂帘听政,两势相争。这个时候身为幼帝唯一的亲皇叔——宁王北上,十有八九为了辅佐幼帝和外戚争权,从而稳定朝纲。
顾九回头望了眼热闹繁荣的街巷,稍微感慨了两秒。
汴京怕是要不太平了。
顾九懒懒地转了下脖子,听见骨头摩擦的轻响,余光往身侧一瞥,看到明月这丫头忽然停了下来。
她问:“怎么了?”
明月眨了下眼睛,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宅院:“九姑娘,奴婢好像看到了......大娘子身边的冯嬷嬷。”
顾九寻着明月指的方向望去,几个女使婆子正聚集在自家院门前。为首的一个老嬷嬷恰好扭头看了过来,迟疑了一会儿,忽然高声喊道:“可是九姑娘?”
顾九顿时拉长了脸。
刚出牢狱,怎么又遇见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