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张居正很多人都会想到“愚蠢且倒霉”的辽王朱宪㸅,明明是个“鸡蛋”却要去得罪当时最具潜力的“石头”,最终让自己身死国除。但是故事真的是这样么?
据说朱宪㸅幼年时贪玩不好学,他的生母王氏(辽王次妃)就常用王府护卫张镇的孙子“神童”张居正为榜样教育、激励他。次数多了,朱宪㸅也就恨上了张居正。这本不稀奇,但朱宪㸅却由此干出了歹毒之事,借张居正中举的机会,以庆贺为名用酒灌死了张镇。
张居正入阁后为“复仇”,指使御史弹劾辽王。面对朝廷的勘问,朱宪㸅在王府竖了一面写有“讼冤之纛”的大旗。张居正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顺势给朱宪㸅扣上了揭竿而起欲谋逆的帽子,最终将其废爵并圈禁至死。
在这个过程中,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因为不愿意配合张居正诬辽王谋逆而被其记恨。张居正不但找茬把他赶出了朝堂(致仕还乡),还指使福建巡抚劳堪诬其诸多罪名并将他杀害于狱中。
这个流传甚广的故事不但疑点颇多,而且也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由于朝廷的防范,明朝的藩王们即便不想为非作歹、混吃等死,也普遍不愿意朝廷认为自己“能力出众”或“深得民心”。王氏有必要让自己的儿子向张居正看齐么,真学成张居正那样,朝廷是会嘉奖还是给“小鞋”穿?
其次,辽王“酒杀”张镇的说法就不见于官方记录(包括当时朝臣的笔记自传),关于张居正和朱宪㸅的矛盾,《明史》里只是记载“有隙”而不是“有仇”。从朝廷给朱宪㸅定的罪名以及张居正日后遭到的清算来看,也不存在为“尊者讳”而故意不提的可能。
最后,洪朝选、朱宪㸅均与张居正死于同一年(万历十年)。如果是张居正报复的话,他有必要拖这么久么?难道之前是为了折磨他们,预知自己的大限后才送他们“归西”?
真相到底如何,简单复盘一下“辽王案”,大家就会有自己的结论。
朱宪㸅虽然品行低劣并在藩地各种不法,但因和明世宗有着共同爱好“修仙”,他在嘉靖朝还是混得挺不错的。世宗不但赐他道号“清微忠教真人”和金印,对其赏赐照顾也颇多,辽藩一度“宫室苑囿、声伎狗马之乐甲于诸藩”。
嘉靖三十三年,张居正上呈了他在嘉靖朝的唯一一道奏疏《论时政疏》,里面专门提到了宗室骄纵不法和奢靡。因世宗不予理会,自知没有上位机会的张居正选择“自我放逐”,托辞养病返回家乡荆州呆了三年,以回避朝堂纷争和自保。
此时正春风得意的朱宪㸅,眼见昔日“神童”不得志,大概率不会放过嘲讽张居正的机会,两人之间的怨恨可能就是这么结下的,因为“小器易盈”的张居正是“辱我必当奉还”的性格。
明穆宗登基后,朱宪㸅的好日子就到头了。隆庆元年十月,巡按湖广御史陈省弹劾他“僣侈乱伦,多杀无辜”。对他早有所闻的穆宗,当月就下旨革去世宗赐予朱宪㸅的道号和金印,并削夺了他三分之一的亲王岁禄。
隆庆二年,御史郜光先再次弹劾朱宪㸅“冒请封名、淫乱从姑、殴死仪宾、禁锢县君、勒诈宗人”等十三项大罪。当年七月朝廷派出刑部左侍郎洪朝选和锦衣卫指挥佥事程尧相,前往荆州进行勘问。
在这次勘问过程中朱宪㸅竖起那面大旗,湖广按察司副使施笃臣一边派兵包围辽王府,一边向两位钦差状告朱宪㸅欲谋逆。但是洪朝选调查后并未认可施笃臣的状告,也没有转奏朝廷。换句话说,事发当时张居正就不知道这事儿。
十月中旬,洪朝选返回京师,向朝廷汇报了自己的堪问结果。他逐项确认了郜光先弹劾的十三项罪状,但仍不同意“朱宪㸅欲谋逆”的说法,最终朝廷和穆宗认可了他的结论。
上曰:“宪㸅僣拟淫虐,罪恶多端。背违祖训干犯既多官核实参奏,本当尽法。姑革爵禁锢,削除世封。其遣驸马邬景和告太庙,仍以书示各王府知之。拨置群党,俱下御史按问。”
《明穆宗实录·卷二十五》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就算是张居正和朱宪㸅有深仇大恨,他也没有构陷辽王的必要。以朱宪㸅的罪行,张居正只要“大义凛然”让案子被正常审理就能“报仇”了。而且从时间上来说,张居正除非未卜先知,不然他来不及安排施笃臣“诬告”。
除此之外还有个旁证,《国朝献征录》中关于辽王被废始末的记录中并未提及张居正和朱宪㸅仇怨。这书成书于万历中期,此时张居正已被清算搞臭。如果张居正真的陷害过辽王,作者焦宏不会在这事儿上为张居正遮掩或翻案。
张居正也不是一些人认为的“奉公守法、一心为民”,他从未有过做严以律己的清官的想法,更是视奢靡生活为理所当然。因此他借朱宪㸅垮台的机会侵占了不少辽藩产业,这期间是不是跟洪潮选起了冲突不好说,但是张居正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后文详说)。
现代复原的“张居正三十二抬轿子”
不管怎么说,张居正打击报复洪朝选是事实,辽王案后第二年的张居正借京察将其革职赶出了朝堂。但是另一个事实被不少人忽略了,洪朝选和张居正之间远不止这件事儿。
洪朝选为官廉洁忠信、不阿谀权贵,凡事以国法为准,本来就会和张居正这种善用权谋的不对付。被赶回家后,不但公开责难过张居正的改革,在让张居正狼狈不堪的“夺情”事件中,洪潮选也抨击过张居正。后面洪潮选下狱,就算是张居正的黑手,更多的也会是源于这些。
万历十年张居正虽然病逝,但是神宗仍然觉得自己被张居正的阴影所笼罩。为了清除张居正的影响,神宗有了搞臭张居正的打算。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兵科给事中孙玮就拿洪潮选之死来攀附张居正。这也是“洪潮选因辽王案得罪张居正”最原始的出处。
癸卯,兵科给事中孙玮劾协理院事左副都御史劳堪倚法作奸,杀人媚势 …… 原任刑部侍郎洪朝选以勘辽藩事得罪居正。堪希居正意,杀朝选媚之,极其惨酷。至其子洪兢赴阙控诉 ……
《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三十一》
实际上洪潮选是因非议劳堪用新铸钱发饷致失军心(新钱重量不足),劝谏官家子不要为非作歹等,得罪劳堪和同安知县金桂等地方官员和缙绅,被他们诬告“通夷”下狱。最多说张居正装糊涂并借机踩他一脚,锅不能全扣在张居正的头上。
但是此时的神宗要的就是“锅”而不是事实。还没怎么调查,神宗就认可了孙玮的说法,将劳堪罢免并表彰了孙玮。但是“杀人媚势”,只能说明张居正是被动参与,还不足以给张太师扣上大帽子,神宗还是为怎么搞臭张居正而犯难。
辽藩从“勘辽藩事得罪居正”看到了翻身的机会,朱宪㸅的生母王氏上奏弹劾张居正“谋陷亲王,强占钦赐祖寝,霸夺产业,势侵金宝”等诸多大罪,并请朝廷主持公道,返还家产,恢复辽藩爵位。
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神宗大喜,马上大张旗鼓的搞这个案子。发动言官举劾并公开申斥张居正行大逆,而后命司礼监太监张诚、刑部侍郎丘橓、锦衣卫都指挥曹应魁等前往荆州查勘并抄家。
荆州的地方官员为了积极表现,早早就将张家封禁起来以备钦差查抄,无法外出的张家人最终被活活饿死了十几个。如果不是这意料之外的惨剧导致的舆论反弹,张居正大概率逃不脱“开棺戮尸”的下场。然而神宗对张居正“大义凛然”之后,就没什么兴致再对辽藩“大义凛然”了。
虽然确认了张居正侵占辽藩坟地产业,但是神宗并未将查抄的相关所得返还辽藩而是全部收入内库。虽然认同了张居正“陷害亲王”的说法,但是神宗没有同意辽藩恢复王爵的要求,仅同意将朱宪㸅遗骸交予家人葬入辽藩祖坟。
其实都是满嘴的仁义,一肚子的算计。
明朝后期是由封建社会转型资产社会,资产阶级代表东林党是最大的势力,保皇派魏忠贤也仅能维持皇权的苟延残喘,崇祯没了魏忠贤的帮助,那就是完全的被社会抛弃。崇祯的罪过是跟虚君的时代潮流对抗,输光了还宁死不南迁,给社会带来更大的动荡。如果能南迁到资产阶级大本营,皇权虽正式落幕,但明朝也就正式完成资本社会的进阶。
有仇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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