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郑州城，一时竟然喧嚣起来，火车尖锐的鸣笛声，汽车狂奔的马达轰鸣，部队集结的匆匆脚步声，一下子把这个不大的城市，吵闹得有些鸡犬不宁了。睡梦中的人们，轻轻地离开一道窗户缝，瞅了一眼外面黑暗的世界，又立即关闭了，没有枪炮的声音传来，看来又是什么演习或者调防，人们早已习惯了国民党部队的这种恶作剧，打了个哈欠，又睡下了。
而第99军的军长胡长青却愤怒地走进了孙元良的郑州前进指挥所，没有喊“孙副主任”，也没有喊“孙司令官”，甚至没有尊称一声这位黄埔学兄，而是直橛橛地质问着：“为什么单单撇下我的第268师？”
这个胡长青，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质问他的长官孙元良，说明此人也非等闲之辈。
胡长青是湖南临湘人。1924年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工兵科，主攻电讯专业，毕业后历任陆军第11师排长，叶挺独立团工兵连排长、连长。随军北伐，攻克武汉后随叶挺团进驻南昌，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在南下途中离开部队，回到老家临湘。后得到学长胡宗南的帮助，于1929年保送他上了陆大第9期。毕业后，历任胡宗南部少校营长、中校参谋主任、上校参谋处长、团长等职。
抗战爆发，参加淞沪战役，身负重伤，被胡宗南安排到补充旅2团任团长，1938年，升任少将旅长，中央军校七分校少将总队长。1942年，任第27军45师少将师长。
这里要说一下这个第27军，它是1938年在河南新成立的部队，第一任军长是桂永清，在兰封战役时因作战不力被免职。范汉杰接手这支部队，防守黄河。因其属下两个师第45师、第46师多为豫东地区伪军反水而来的部队，留在原地，怕反为日伪军所拉拢，再投日军。于是就调到陕西休整，由胡宗南兼任军长。就是在这个时候，为了改造这支部队，胡宗南将其嫡系将领胡长青调入，充任第45师师长。
胡长青任第45师师长刚刚两个月后，在陵川王定坪遭重创，后率部在太行山打游击。1943年，第27军新任军长刘进被孙殿英、庞炳勋裹胁投降日军，下属三个师或降、或散、或改投他部。胡长青悲愤交加，支开众人，欲拔枪自尽，被突然闯进的勤务兵所拦，未遂。
抗战胜利前夕，第45师划拨给邱清泉之第5军，邱清泉本来想一脚踢开胡长青，可又怕得罪胡宗南，因而没能轻举妄动。内战爆发，胡长青率第45师与解放军战于定陶，右胸中弹，身负重伤，离开了部队，邱清泉遂罢其师长职。
1947年，伤愈后的胡长青接替战场自杀的戴之奇，任整编第69师中将师长，到广东整编部队，期间曾进攻过解放军东江纵队。1948年6月，调回河南，布防于郑州，恢复第99军称号，辖第92、99、268三个师，胡长青仍任军长。
对于这个胡宗南的嫡系人物，孙元良还是强忍着怒火，说道：“胡军长，第16兵团是奉令而行，难道你的第99军是个例外？”
胡长青涨红了脸，依旧叫嚣着：“奉令而行，为什么不留下你的第41军、第47军断后？偏偏要留下一个李慎言的第268师，它是一支刚刚组建的部队，能抵挡得住刘伯承部的攻击吗？”
“谁说让他自己留在郑州了，第40军李振清部，明天就到。李振清，才是第12绥靖区的司令官兼河南省政府豫北办事处主任，并且兼任郑州城防司令。李慎言，听他指挥，就行了。你，带领你的两个师，随张宣武的第122师行动，为全兵团后卫部队，归后卫师指挥官张宣武指挥。”孙元良咄咄逼人地下达着命令。
“孙元良，请问，有这样安排的吗？他张宣武，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师长，竟敢指挥我这个中将军长，是不是不按套路出牌了。姓孙的，这命令，我断难执行。”胡长青愤怒了，啪地一声，拍响了桌子。
孙元良还没有回答胡长青，坐在一旁的杨熙宇早已站起身来，冷冷地把徐州“剿总”的撤退命令及第16兵团上报的撤退计划，扔给了胡长青，说道：“这，是刘老总、杜长官批复的作战计划。你要是想改变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请立即给刘老总发电报，请求第99军留守郑州，我想，他们会批复的。”
这个杨熙宇，是四川人，但他并不是川军将领，甚至和川军关系不大，他是随着孙元良到第16兵团来就任的中央嫡系将领，也算是孙元良的“小弟”、“马仔”吧。
杨熙宇，1904年生，字奕元，四川南部人，黄埔军校五期毕业。毕业后一直在孙元良部任职，直到任预备第9师副师长、代师长，基本上是在孙元良的护佑之下升迁。1946年，又跟随孙元良任整编第47军任职。身为副军长的嫡系将领杨熙宇，在第16兵团，并无太多的话语权。
而杨熙宇亦非等闲之辈，只不过点儿有点北罢了。杨熙宇在独立4师3营1连2排任排长、代理连长时。发现营长潘如海、团长尤开运相互勾结，贪污军饷。杨熙宇便向部队驻守地津浦县党部举报。潘、尤二人便心生一计，用某共产党员的名义，给杨熙宇汇款，杨熙宇不明就里，刚刚收下汇款，便被他们抓了个人赃俱获，告发他不仅贪财，而且“通共”，要马上执行枪决。幸亏黄埔五期同学，联名上书向蒋介石申诉，蒋介石派张贞复查此案，才得以真相大白。杨熙宇始得脱。潘、尤被免职 。
在淞沪抗战时，他是立下大功的，在庙行战斗中，身负重伤，被送往德国人开办的宝隆医院（现同济医院前身），医治一年多，才康复出院。1941年还参加过收复福州的战斗，于1941年5月升任第188军80师238团团长、师参谋长。是俞济时、孙元良、李良荣等看好的嫡系将领。
而仕途势头正好杨熙宇，却在1944年9月犯了一次浑，因与师长李良荣在日军第二次进犯福州时，在退和守的问题上发生分歧。李言退，杨言守，最后杨负气出走，李反退为进，再度收复福州。李因此一战成名，杨却再次成了有污点的人，坐了冷板凳，险些按临阵脱逃治罪。后经俞济时等人说情，任国防部部附、战地观察员等职。在四川老家视察时，还曾经枪决过一名贪腐的县长崔某，为当地百姓所称颂。
就是这样一名将领，一直追随长官孙元良，成为其亲信，当看到胡长青对大哥孙元良吹胡子瞪眼睛时，才拿出他的杀手锏来。
胡长青看了一眼徐州“剿总”批复的命令，火气似乎小了些，依旧不满意地说道：“为什么非让我的第99军殿后？”
孙元良的双眼微微闭了起来，冷冷地说道：“这是命令。等到了徐州城，你可以到刘老总、杜长官哪儿告状去。第16兵团池小、水浅，且系地方杂牌，养活不了你这条大龙。”
胡长青不再多说什么，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他曾经多次抱怨过，自己一个堂堂的国军嫡系将领，第99军，一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凭什么听孙元良一个杂牌将领的？原来，这话早就传到了孙元良的耳朵中。这次撤退，让他留下1个师，而非整个军，让他的弟兄坐火车，而非步行，已经够给面子的了。
“已经够给面子的了，已经够给面子的了……”夜风里，胡长青神经质般地走在郑州的街头，嘴里嘟噜着，如同梦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