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士康 来源：《外交官说事儿》

作者简介：

黄士康：曾任中国驻智利大使、中国驻墨西哥大使、中国驻哥伦比亚大使。

哥伦比亚是个十分美丽的国家。在这里几乎天天都能看到蓝天白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满目苍翠。那绚丽多姿的玫瑰花、香味浓郁的咖啡、晶莹璀璨的绿宝石，还有那宜人的气候、丰富的物产，让人时时感受到大自然对人类的厚爱都慷慨地给予了这块土地。

我和老伴于1996年到达哥伦比亚后提出要去该国第二大城市麦德林访问，当地好心的朋友们都异口同声地建议我们要多加小心，因为这个城市既以花都著称，又因曾是臭名昭著的麦德林贩毒集团老巢而让人不寒而栗。因工作需要，我们还是带着朋友们的良好祝愿，乘坐哥航飞机前往这个城市。

好山好水的麦德林市

优美的麦德林郊外景色

麦德林是富饶的安蒂奥基亚省的省会，地处科迪勒拉山西麓，海拔1500米，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现有人口250万。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优越的自然环境使这座城市花木繁茂、四季如春，素有“花城”“阳光城”“常春城”的美称。作为全国最重要的咖啡市场和历史上的纺织工业中心，麦德林又是一座充满朝气的新兴的现代化工业城市。

为了避免张扬，我们只是请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侨胞陈老先生和梅先生去机场接，之后几天也都是他们陪同我们到各处走走，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印象。

他们陪同我们登上市中心的一座小丘举目眺望，在湛蓝的天空和灿烂的阳光下，只见远处巍峨的安第斯山群峰连绵、银光闪闪，近处风格各异的建筑和整齐的街区散落在苍翠碧绿之中。一条由南向北伸展的河流蜿蜒其间，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梅老先生指着远山上一个依稀可见的塔形建筑说：“你们从那里向右看，那逶迤起伏的山脉就像是5条卧龙，而那塔就是一颗龙珠。有这5条龙守护着，这个城市的风水是很不错的。”

陈老先生补充说：“真的，从香港来的懂风水的人都这么说。”

我老伴不相信风水，就问：“既然如此，又怎么解释麦德林变成了毒犯的老巢呢？”

他们解释说，风水好是指人们在这里有发财的机会，不过有龙守护着，大量钱财带不出去。大毒枭们借这方宝地发了大财，在本地盖了很多大楼和高级别墅，但是钱财来路不正又作恶多端，最后一个个不是都没有好下场吗？听到这里，我们会心地笑了。

风水之说可信与否姑且不论，但华人把中国传统的龙文化和佛家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用来解释麦德林现象倒颇有点东西方文化结合的味道，也反映了善良的人们追求美好生活和惩恶扬善的心态。

麦德林

我们一行驱车来到市中心。这里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与西班牙殖民时期浑厚古朴的建筑交相辉映，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身临其间，既感受到现代大都会的生机勃勃，又能触摸到它悠远的历史脉搏。

19世纪末，这座有400多年历史的城市发展成为南美洲最重要的纺织工业中心，后来随着周边地区咖啡种植业的兴起又成为全国最重要的咖啡市场。两位导游告诉我们，那座外形似一枚钢针直插蓝天的塔楼是麦德林的标志性建筑，全国最大的纺织业公司总部就设在此。经济腾飞带来了城市建设的突飞猛进，但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有那么多的高级宾馆和办公大楼，且与首都波哥大相比无论在数量和质量上都毫不逊色，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据介绍，绝大多数高层建筑都是在可卡因美元大量流入的20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我们看到了与波哥大市一样，不少楼房窗户上都贴着“出售”的字牌，这说明相当一部分是被没收了的毒枭们的财产。

贩毒集团给城市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

我们来到一栋外表并不那么华丽但结构显得特别坚固的大楼前，陈老先生介绍说，麦德林贩毒集团最大头目埃斯科瓦尔就曾经住在那里。从楼外看，一个个突出来的像阳台的部分，其实是每个豪华套间的室内游泳池，内部装修之富丽堂皇令人咋舌，麦德林大毒枭们曾在此开会，一些曾经震撼全国的决定就是在这里做出的。

作者（中）与麦德林侨胞合影。

可卡因给麦德林带来一时的物质繁荣，接踵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灾难：社会道德沦丧，太容易到手的钱腐蚀了官员、议员、法官、军警和一代年轻人，毒品引发的绑架、枪杀、爆炸等暴力事件层出不穷，贩毒集团间“黑吃黑”的厮杀伤及无辜。1980年-1990年的10年间，麦德林就有23000多人在暴力事件中丧生。麦德林的居民日夜生活在恐怖之中，不知何时就会有灾祸降临到自己头上。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几十年的陈老先生对此有切身体会。他说：“埃斯科瓦尔这些黑帮们可把我们麦德林的居民害苦了。”他回忆说，自己在这个城市开了最大的中餐馆，生意兴隆，全家日子过得丰裕安稳，事业有望更大发展，但是20世纪80年代末贩毒集团在麦德林不断引发枪杀和绑架事件，有钱人纷纷离去，人们晚上都不敢外出吃饭，弄得生意很难做，他本人一度也受到黑帮分子的恐吓，不得不带着全家移居美国暂避，餐馆交给别人打理。麦德林贩毒集团被粉碎后社会秩序有所好转，1995年他才带着大儿子回来重振旧业。

他感叹道，这么一折腾，不但经济上损失惨重，全家也不得安宁。夫人和女儿已习惯美国生活，不愿回来，一家人现在还分居两地。作为麦德林的居民，他真希望麦德林能在世人前恢复她从前的美好形象。

毒枭竟被誉为“大善人”

埃斯科瓦尔作为麦德林集团一号头目，他在世界毒品贸易中影响之大、罪孽之深实在是无人可比，但他在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中叶的哥伦比亚又是个富有神秘色彩的人物。

他曾经作为名人在安蒂奥基亚省的主要报刊上频频露面，新闻媒体曾大量报道他在当地的慈善事业。他用毒钱在麦德林市公共汽车总站附近买下了一大片土地，准备为麦德林穷人盖600套经济住房。由他发起组织的“麦德林公民运动”提出了“建设一个没有贫民窟的麦德林”的响亮口号，很得人心。接着，他又出钱把麦德林穷人居住区的几个足球场改建成灯光球场。在当地官员和享有崇高威望的神父陪同下，埃斯科瓦尔出席了灯光球场的落成仪式，受到公众的热烈欢迎。于是，《麦德林公民》杂志把他称为“优秀公民”。

我们还走访了埃斯科瓦尔的家乡——恩维加多镇。那里的老百姓更是把他看成大恩人，说是在他的大力提携和资助下，恩维加多才变了样，从一个破败不堪的小镇脱颖而出，不仅外观面目一新，在文化、教育、体育方面也取得骄人的成绩。

据说20世纪80年代中期，拥有10万人口的恩维加多设有32所幼儿园、23所小学、18所中学，已经消灭了文盲，而当时哥伦比亚全国的文盲率为13%。

在体育方面，拥有一个甲级足球队、18个体育俱乐部，包括网球、足球、旱冰等项目。

这里还实行了失业和老龄补贴，这在当时哥伦比亚无数的市镇里也是独一无二的。当地的居民称赞他为“大善人”，“把家乡变成了人间天堂”。

“多行不义必自毙”

就这样，一个热心公益事业、乐善好施的埃斯科瓦尔形象在公众中逐步树立起来了，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步入政界，1982年成为国会候补议员。当年10月，他还作为哥伦比亚代表团成员出席了西班牙社会主义工人党领袖冈萨雷斯的就职典礼。但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他万万没有想到美国缉毒局已掌握了他的贩毒罪证，并要求哥伦比亚政府同意把他引渡到美国。

1983年，埃斯科瓦尔涉嫌贩毒的面目被哥伦比亚司法部长拉腊揭穿，他的议员资格被取消。气急败坏的埃斯科瓦尔1984年策划暗杀了司法部长，之后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从此，他开始了躲藏的生活，1984年到1988年期间，经常来往于哥伦比亚、哥斯达黎加和巴拿马之间。但对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他的家乡麦德林。他“狡兔三窟”，居无定处，到任何地方都有一支40人的卫队保驾，且从未放弃过贩毒活动。

埃斯科瓦尔在与政府较量的同时还不得不东躲西藏，逃避其他毒枭的追杀。1985年，哥伦比亚最高法院宣布与美国签署的引渡协定与宪法有抵触。埃斯科瓦尔想，既然“引渡”的威胁已不存在，入狱让政府来保护自己免遭同伙追杀是最明智的选择。于是，1991年，在天主教神父加西亚的斡旋下，他同意向政府投降，在一座专门为他建造的监狱里开始了他的牢狱生涯。同住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向政府“投降”的毒枭。

这所监狱坐落在埃斯科瓦尔的家乡恩维加多镇上。我们从远处观望，它群山环抱，森林茂密，环境优美。监狱设有现代化的住房，甚至还有大型会议室和可通向世界各地的电话。大毒枭竟然可以从这个“监狱”里安然自在地继续指挥着各地的贩毒活动。但他还是坐卧不安，担心政府可能最终会把他引渡到美国，所以经精心策划，于1992年在“看守”和“士兵”们的掩护下越狱出逃了。

政府为了早日捉拿埃斯科瓦尔归案，出动了大批军警搜捕，并高额悬赏，他再次成了孤家寡人、惊弓之鸟。但逍遥法外1年5个月后，由于不慎与家人通电话，仅23秒，就暴露了躲藏之处，最后在与军警的激烈交火中被击毙。

“毒王”被击毙的消息使哥伦比亚全国无比振奋，它标志着麦德林这个“毒品王朝”被彻底摧毁，哥伦比亚现代史上最痛苦的一页已经结束，麦德林可再现它的美丽风貌。但大毒枭的残渣余孽还在继续活动，游击队也不时出没，在这个城市工作或居住还需倍加小心，缉毒斗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来源：《出使拉美三国感怀》

作者：黄士康

编辑：《外交官说事儿》青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