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夏天的清早，我在江边石径散步，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坐在小径边的石凳上，哭哭啼啼，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突然，她猛然起身，飞快地往江里跑，大声嚷嚷着要去死。

我高声劝阻。年轻女子对我叫喊不理不睬，跌跌撞撞径直走进不及膝盖的水坑里。

那一年夏天，雨水特别少，江水流量骤减，两百来米宽的河床，全是裸露的灰褐岩石，到处是坑坑洼洼的水坑，江心浓缩成一条十来米宽、二米多深的“急流”。

如果年轻女子卷进了江心，后果不堪设想。我连鞋子都来不及脱，毫不犹豫地下水施救。

瞅见我跟来，年轻女子哭得更大声、更凄凉，一步一步往江心走；见她走得很慢，我便站立水中劝导她。

见我不动了，她也不动了。我心想，她被我“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想开了。

就这样，我们俩站在浅浅的江里，对峙了很久。这时，散步的群众发现了异常，围观了上来。他们站在江边一动不动，但劝阻女子的叫喊声比我还高亢。

你看我、我看你，我想这也不是办法。于是，我蹚着浅水走向年轻女子。

只要我身体一动，年轻女子立即就往江心缓缓移动；只要我不动，她也一动不动，好像等我一块下水似的……就这样走走停停，也不知折腾了多久，我终于把寻死觅活的女人拖上岸。

“你不要救我，让我去死！”她丝毫不领情，朝我连踢带喊，“啪啪”给了我两三个耳光，打得我脸颊火辣辣的疼。不知情的围观群众，七嘴八舌地谴责我，以为我这个中年油腻男，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楞是把长得挺漂亮的年轻女子，逼得投江自尽。

这时，年轻女子的丈夫赶来了。她猛地闭嘴，不哭不喊，小猫似地安静了下来。这回，轮到老公对她又叫又骂。奇怪的是，吃瓜群众异口同声谴责女子，说她要爱惜家庭，不该随随便便抛弃生命……

年轻女子并不真的想死，下水不久我就知道她不想死；她只是想做给别人特别是丈夫看，赚一个大大的吆喝；在江边大喊大叫的吃瓜群众，连鞋袜都没湿，有机会也有精力对上岸的女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他们同样赚了不大不小的吆喝。

最无辜的是我，白白挨了几个巴掌，还被众人投以白眼和讪笑。

我被“合理”地冷落，站在一旁灰溜溜地淌着泥水。我摸着打疼的脸颊，心想也不是白打的，至少使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因为人心隔着肚皮。然而，我等凡庸之辈，即使隔着肚皮，照样会被高人窥探隐约的心思。设身处地想，如果我想赚吆喝，照样跟那年轻女子一样套路，只是我不走投江自尽的野路子罢了。

其实，每个人那点“小心思”，大体上都差不多。不然，骗子们就不会屡屡得手，老少通吃；不然，网红们就没法煽情，激动无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