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画姐姐,到你了,你的初恋是什么样子的?”
“初恋嘛,我早就忘记了。”眼前却浮现一个人的笑,是他吗?
他不是一个真诚的人,骗过我,骗过测谎仪,笑容总是停驻在嘴角,未及心底。
而他的名字,我在日记里,都不敢提及。
1
“杀人案发生的时候你在哪儿?”警察问我。
“我?哦,你是要我的不在场证明吗?
警察挑眉看了我一眼。
“我和盈盈,安菲在寝室聊天,她俩都可以证明。哦对了,还有寝室大楼门前的监控录像,能证明我晚上吃完晚饭就没出去。”
明明是如此庄重严肃的场合,我却并未觉得紧张,哦,最近,我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再紧张兮兮,疑神疑鬼了。
在离开警局前,我看到警察在和警官汇报工作。
“死者于晨瑀,女,海华大学大三学生,主修物理,从本市最好的高中考入海华大学,在海华大学期间成绩优异,还是学生干部。身为学生干部,她社交范围广泛,除了本班同学,许多本校的社团同学也和她关系密切,建议从身边同学入手,调查其社会关系,寻找动机。”
我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我和她这么多年没说过一句话,也不在一个年级,警察们却先找上了我——动机,我的动机显然十分充足。噢,最近脑子转的也比平日里灵活了。
2
我脚步轻快地离开警局,回到宿舍,马上被盈盈和安菲围住,看来警察找我的事儿她们已经知道了。
“怎么样,找你做什么?”她们问。
“要我的不在场证明,到时候你们俩可要替我作证哦。”
“好的,没问题。”
回到我的卧铺,我打开日记本,在本上再次写下,山月不知心底事。
眼前浮现出一幕熟悉的场景:
“老师好。”
“心画同学,你好。”英教授唇角上扬。我每次看他时,他都在笑。
3
一个月前,我还是个毫无自信、敏感脆弱的学生,为了说错一句话自我谴责好久,为了人际关系心烦意乱,为了无结果的暗恋平添烦恼,可如今,这些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了。自从打了那场拳击,用盈盈的话说,好像脑子打开窍了一样,一些有的没的烦恼离我而去了,我开始感受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开始感受和同学室友平等交流的快乐;我开始欣赏暗恋开出的心底之花。
一切都变了,或者说,一切都没变,但,我变了,故一切都变了。
不是我在故我思,而是我思故我在。
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曾斑驳如今却退去了色彩,不再清晰地印在我脑中,恍如昨日。
那年,我12岁。
单纯又开朗。
生活在天堂。
那时的我,心还很大,并没有把同学间偶尔的口角当回事儿,可于晨瑀显然和我想法不同。
从此,生活不再平静无波,而是一番的惊涛骇浪。
海浪的漩涡深处,是我们班女生聚在一起,手挽手地往前走。
所有女生,除了我。
如果说之前的争执我从未在意过,那一刻,我“正视”到了自己,一个可怜的、无人在意的学生,一个孤独的、惹人厌的灵魂,再加上后来接踵而至的麻烦,自那时起,我初中三年再也没笑过。
升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后,我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只是,曾经的伤痛让我已经忘记了一个正常的15岁女孩应有的模样。
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却忘记了,自然与真诚才是与人相处时该有的模样。而我,太过刻意、太过讨好,明明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渴望与人靠近,却又无人察觉地缩回来,怕被人欺负和看不起。
当那个叫春的女孩对其她女孩说不愿意坐在我后面时,当那个叫姗的女孩说我奇怪时,早已习惯了畏惧与忍让的我甚至没有和她们起争执,只是默默地,拷问着自己的心。责怪着自己,替她们辩解。
心在地狱,无法仰望天堂,甚至看不到天堂透过的亮光。
当夜阑梦回百转,回忆一次次闪回,往事一幕幕重现,纠缠我,批判我,让我感觉一切都是错的,那是多年前注定的,一辈子无法挽回的错。
只是,这究竟是我的错,还是别人的错?我不知道答案。
后来的我,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在寝室同学热烈的讨论中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
那是那段记忆的第三次重现。
那时,我以为,永远都无法做回我自己了。
直到遇到英教授。
他教授的是心理学。
“我希望你们都拥有健全的人格。”
“我会随时帮助你,心理有困惑的学生,也可以来找我做咨询。”
他为我的生活注入了阳光,那是心底偷偷开出的花。
4
我在英教授门口的办公室踟蹰着,又怕别人看见,紧张地看了看左右,没什么人,我这才放心了一些,继续犹豫,要叩门的手抬起又放下。
终于,想改变的心比心里复杂的隐忧更胜一筹,我敲响了英教授办公室的门。
“请进。”英教授声音温和。
“老师好。”我说,“我想……我想问,不是,我是说,我想……做心理咨询。”我犹犹豫豫地道。
直到说完话,我才敢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很亮,却并不凌厉,反而很温和,我觉得,他的眼中,好像还藏了几分笑意。
“你不用着急,你可以先想想,等你想好了,慢慢地和我说。”他依旧温和,不疾不徐。
“我,我……”我“我”了半天,还是不知从何开口,把我的伤痛告诉给不相干的人。
“让我猜猜,”他说,“你的困惑来自你内心的矛盾,你渴望与人靠近,却不知如何做起。”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很深邃,一时难以看透,我只能看到几分掩藏的笑意。
“你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不对?”
我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上课时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不和任何人说话,但你的眼睛,望向他们时,有渴望,有压抑的痛,你来我这儿,又这么不敢说话,我猜测,你很内向。”
“你想改变,洛心画。”
“你一定能改变的,心画同学。”他直视着我,令我无处躲闪,只能迎向他的目光。
我的目光有些晶莹,低下头,小声说:“我这是怎么了?”
“你很好,洛心画,在我这儿,想哭就哭,没有什么问题,哭泣从来都不是错。”
我竟哭了好一会儿。我想,我是那么的不起眼,而他,是那么的好,那么的完美,英俊,温和,他的笑容有融化冰雪的力量,这样的他,居然只上了一节课,就记住了我的名字,还如此耐心待我。
“下周的这个时间,我希望你能再来找我,好吗?”他语气委婉,仿佛只是和我商量一般。
“好。”我低着头。
那天回去,是我第一次在日记里写下“山月不知心底事”,眼前浮现出他的笑颜,那时,我还不明白,这句话,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心里有种隐隐的冲动,想写些什么罢了。
5
他向我们推荐了几本心理类的书籍,让我对自己有了新的看法。原来,那段记忆,有个更贴切的名字——创伤,而我,想要忘掉这创伤,当创伤不再,我便不会如此畏畏缩缩,我便不会如此空耗自我,我会成为一个自信的女孩的。
我每天都在祈祷着,让这段回忆不再出现,彻底离开我。
贾玲的《热辣滚烫》上映后,学校掀起了一阵“拳击热”,那天,我独自来到拳击馆,看到了看热闹的舍友,也看到了她,她长得好像于晨瑀,后来,看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她就是她的妹妹,于晨微。
我鬼使神差地冲她发起了挑战,好像把她打倒,我的回忆就会倾倒似的。
于晨微一步步向我靠近。
回忆一股股涌入脑海。
越近,压迫感越强。
回忆闪现,即闪回,我之前经历了许多次了,这次,闪现得无比强烈。
红色的拳头离我更近了。
我猛地用头朝着她撞去,只想把她撞得得远远的,我把她推撞倒栏杆另一侧,栏线反弹得厉害,我和她倒在了一起。要是没有防护栏的话,估计我和她都得掉下去。
看热闹的同学围了过来,我看见了我的室友,盈盈和安菲,她们神色关切,温声问我:“心画,你还好吗?”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一阵暖意,那是我多年未曾体验过的。
“我还好,”我冲她们咧了咧嘴“不过,头有点晕,估计要歇歇了,你们能陪我回去吗?”
“当然,必须地。”
6
回到寝室,睡了一觉,我便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那沉甸甸的过去,压得我无法喘息的过去,突然像罩了块布,隔了层纱似得,我不再有那种真真切切地感受了。
那几件萦绕心头的事儿,像对教授的好感,对成绩的担心,也不在让我感到那么分明的纠结和痛苦了。盈盈和安菲帮我打来饭,我们三个人一起吃着,边吃边聊,下午,我们又一起去上了课,从此,我和她们组成了“铿锵三人行”。
只是,日后,无论她们怎么好,她们也没说过,一开始,是蓝夏教授拜托她们这么做的。当然,到了后来,她们产生了真正的友谊。
一切都变了。
据她们说,看到我倒地的一刻,我的高冷伪装面具一下子就不在了,她们才知道,我也渴望着来自她们的一份温暖,而如今,她们给予了,而我得到了。
之后,警察只来找过我一次,而且问的问题大多与于晨瑀有关,而非与我的行踪相关。我想,大概我已经解除嫌疑了吧,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呢?
其实,若是一个月前的我,得知于晨瑀的死,一定会兴奋多于其他情绪吧,还会烧柱高香谢谢老天保佑吧,那时,我是真的恨她。但如今,我却实有几分小窃喜,但更多的是平淡。我觉得,我已不像过去那样,纠缠在回忆里了。
这是我自拳击比赛后第一次见到蓝夏教授,通过与同学们的交流,我发现,同学私下里都用这个漫画感十足的名字称呼他。
“蓝夏教授好。”
蓝夏教授眼中闪过一丝差异,很快消融在了笑容里。
“心画同学好。”
“蓝夏教授,我心中有个疑惑。”
“你是想问你的变化?”
“是的。”对于蓝夏教授的精准猜测力,我已经逐渐适应了。
“心画同学,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记忆,是有人格的。”
7
“从前,有这样一段记忆,它来自一个让宿主心碎的事实。从诞生起,它便以吸收这段宿主心中的痛苦为食。随着痛苦的一次次出现,它也越发强大。有一天,它想要,控制它的宿主。”
“控制宿主?”
我有些无法理解。
“它并非直接控制宿主,只是,当宿主想要做事时,它便在一旁说:‘你是个失败者,注定一事无成。’”
我身子一凛。
“当宿主做完什么事时,它便在一旁说:‘忏悔吧,看看你做的事,糟透了!’”
我浑身一震。
“它让宿主担心,让宿主害怕,让宿主一次次噩梦重现。这样的它,渐渐地,牢牢地控制了宿主,成了宿主心灵的主宰者。只是,它是一个暴君,无论宿主怎样,都会受到它的严厉责备和惩罚,让宿主最终,”他看了我一眼,“整日担惊受怕,缺乏自信,一事无成。”
我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然后呢?”
“随着宿主的成长,终于,宿主意识到,过去的一切并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用一生承担这个结果,于是,宿主开始厌恶它,想要把它赶走。
它有些慌了,想要抱紧宿主,不离开她,想让她继续乖乖听话。它哭,它闹。
可是,这次宿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脱离它,于是,为了防止消散最终死亡的命运,”蓝夏教授看着我,“它离开了。”
“离开了?”
“是的,它知道宿主已然不需要它,它去寻找其他的宿主去了。”
那一刻,我不自觉地深呼吸,浑身一松,险些倒在沙发上。
“它走了?”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