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明孝宗朱祐樘之所以在史书上被誉为皇帝的典范,就是因为他重用以刘健、李东阳为首的清流内阁,在执政的十八年中创造了“弘治中兴”的盛世。然而到了弘治末年,他却改变一贯重用以刘健、李东阳为首的内阁的态度,反而重用了左都御史戴珊和兵部尚书刘大夏。朱祐樘重用刘大夏的原因,前文已经进行了分析,这里不再赘述。而他重用戴珊的原因,却是非常深刻的,不但关系到明朝朝廷政治架构的调整,也关系到明朝的未来。本文下面就以这个话题作为探讨,看看朱祐樘重用戴珊的目的是什么?
戴珊是明朝弘治年间的左都御史,执掌都察院,是能够越过内阁直接弹劾大臣的首席监察官员。都察院在明朝非常重要,是御史监察百官的重要部门,也是朝廷反贪腐的第一机构。所以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的掌舵者,在朝廷的地位是举足轻重的。在戴珊之前,明朝左都御史多不受重用,皇帝喜欢用东厂和锦衣卫来监察百官,御史在朝中的话语权很低。尤其是在朱祐樘之父朱见深在位时,特务政治占据主流。朱见深让御马监太监汪直建立西厂监察百官,三边总督王越代理左都御史,这使都察院的职能形同虚设。
在弘治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察院在朝廷中的地位也很尴尬。这个部门名义上是监察机构之首,但左都御史的话语权却在内阁和六部之下,监察百官方面也比不上东厂和锦衣卫。正是因为如此,朝廷中的官僚集团利益链盘根错节,给朝政腐败带来了良好的发展环境。到了弘治十三年,为了解决腐败问题,朱祐樘启用戴珊出任左都御史,对其非常重用,开始了整治朝廷腐败的历程。当时朱祐樘对戴珊的倚重甚至超过了内阁,他经常让戴珊单独奏对,采纳他的建议。当戴珊与内阁发生冲突时,他也偏重戴珊的意见,让内阁一时下不来台。
朱祐樘重用戴珊是让很多大臣感到诧异的,因为戴珊不论从资历上看,还是从政绩上看,他都没有资格出任这个职务。戴珊是天顺八年的进士,与李东阳、刘大夏等人同年,但是他的政绩却不如这两位。他在成化年间做过几任监察御史,但没有什么明显政绩。后来他又做了学政,凭着熬资历升任陕西按察副使、浙江按察使、福建左右布政使等职。弘治初年,他被吏部尚书王恕推荐,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职务,抚治郧阳各地。在此期间他最大的政绩,就是组织四川和陕西的军队平定了流寇野王刚。
弘治四年戴珊入朝出任刑部右侍郎,几年后升刑部左侍郎。在此期间他会同太监陈宽、锦衣卫指挥同知王竚共同处理的宁化王朱锺鈵,这也是他当左都御史之前最大的政绩。此后他升任刑部尚书,直到弘治十三年转任左都御史。从这些履历看,戴珊完全是老老实实的官员,一步一个坑,没有什么显赫的政绩,也没犯过什么错。什么样的官都做过,但都做得不久,是典型的官场万金油。他当御史的时间很短,而且距离当左都御史已经近三十年了。可以说朱祐樘让他回到都察院,从各方面看都是非常令人意外的。
从资历而言,他更是不如马文升等老臣,执掌都察院总是欠缺一些威信。以政治出身而言,戴珊也不是朱祐樘一贯倚重的东宫、翰林院、国子监等清流部门出身,而是典型的浊流官员。如果按照弘治前十几年的任官惯例,左都御史怎么都轮不到戴珊。可朱祐樘就这么意外的任命了戴珊,而且是非常的重用,多次叫到书房单独奏对。戴珊曾多次以年老为由请求致仕,朱祐樘都没有答应,而且亲自做思想工作,劝戴珊留下来。戴珊甚至让刘大夏帮他说情,朱祐樘也不同意,可见戴珊当时受到重用的程度。
在朱祐樘执政的十八年间,能够单独到书房奏对几乎成了内阁大臣们的特权。哪怕是六部第一人的吏部尚书王恕、马文升等老臣,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戴珊作为浊流官熬资历出身,又没有显赫的功绩,却后来居上被朱祐樘重用,让很多历史爱好者感到不解。有的人认为当时朱祐樘面对明朝官场的腐败,有点病急乱投医,所以选择了戴珊作为左都御史。也有的人认为,戴珊出任按察使时主要管的是学政,发掘了一批人才,在民间的声誉不错。还有人认为,戴珊性情耿直,敢于对抗权贵,是最被朱祐樘看重的地方。
从史料来分析,上述这些原因都与戴珊被重用有关,但都不是其核心原因。从当时的整个政治背景来看,朱祐樘对戴珊的重用到了托付天下的地步,显然不是简单的职位提拔。从史料中戴珊辞官时,朱祐樘挽留的对话来看,戴珊在朱祐樘的心中地位不下于内阁首辅刘健。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情况呢?结合当时的一些史料分析,朱祐樘重用戴珊,是他再次改革明朝政治架构的一种布局。戴珊出任左都御史后,有两件案子非常值得重视。其中一件是辽东张天祥杀良冒功案,第二件是给事中吴蕣、王盖弹劾马文升和戴珊案。
前文讲过,张天祥杀良冒功案本是以刘健为首的内阁排挤武官将领的案子,但因为处置案子的大理寺左少卿吴一贯、监察御史王献臣、余濂、锦衣卫指挥检事杨玉等人都偏向内阁,让明孝宗朱祐樘很不满。于是此案最终发展成了以刘健内阁为首的新官僚集团,与皇帝朱祐樘的政治斗争。这个案子本身与戴珊没有关系,但是在处罚吴一贯等人的结论时,朱祐樘却采纳了戴珊的建议,没有将吴一贯等人一棍打死,而是贬官到地方,留下了起复的余地。而作为案件的主要审核机构,刘健为首的内阁却受到朱祐樘的训斥,这是很少见。
在给事中吴蕣、王盖弹劾马文升和戴珊案中,朱祐樘的表现更是夸张,直接就偏袒了戴珊,甚至想要将吴蕣和王盖处以极刑。当时内阁首辅刘健出面说情,不但没有被采纳,反而被训斥了一顿,让人感到非常意外。这件案子很有意思,里面的疑点颇多。事情发生在弘治十七年,按照明朝朝廷的规矩要进行京察,也就是对全国中下级官员的工作业绩进行考核,考核的负责人正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和左都御史戴珊。京察刚要开始,给事中吴蕣、王盖便上书弹劾马文升和戴珊,说他们徇私舞弊,还说戴珊的老婆收受贿赂。
这一下案子就大了,涉案的两个人都是朝廷重臣,一个是六部之首,一个是监察之首,顿时引发朝野轰动。马文升和戴珊立刻上书表示请辞,朱祐樘不答应,反而直接将吴蕣、王盖下狱审查。奇葩的是,审查的参与者中居然也有戴珊,被告审查原告,大概也只有在封建王朝才能出现。最终审查的结果是,吴蕣、王盖担心自己的京察考核不过关,所以先弹劾马文升和戴珊,想要挽回危机。于是朱祐樘大怒,将两人免职赶回家去。内阁首辅刘健认为免职太严重,应该贬官调任地方,结果不但没被采纳,还被朱祐樘训斥一顿。
这两件案子朱祐樘都没有给刘健面子,这是极为少见的。刘健是朱祐樘的老师,朱祐樘一登基就把刘健升入内阁出任内阁大臣,后来还成为内阁首辅。朱祐樘当时对刘健言听计从,刘健推荐的李东阳和谢迁也相继成为内阁大臣。可是到了晚年,朱祐樘却如此不给老师面子,实在是有些过分。这背后的原因在前文已经讲过,因为内阁权力大涨后手伸得太长,不仅六部里有人,而且连给事中、都察院必须听命于内阁,这就出现了一家独大的状态。这种状态是朱祐樘非常忌讳的,也很可能出现大权旁落,所以他必须要对内阁有所制衡。
要对内阁进行制衡有两个策略,一个是用六部制衡内阁,一个是用科道制衡内阁。在弘治年初期,朱祐樘就是用内阁制衡六部的,但到了晚期却出现了六部和内阁同流合污的现象。因此马文升掌管的六部不再是制衡内阁的最好选择,所以朱祐樘选择了第三方势力,这就是科道。所谓科道,就是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的统称。六科给事中的前身是唐宋的门下省,掌管中书省政策的审核封驳。都察院来自于宋朝的御史台和谏院,但职权范围有所减少。戴珊作为左都御史,有点像宋朝包拯的角色,是监督百官的主要负责人。
在左都御史权力弱化的时候,科道官员依附于内阁,于是才有了内阁一家独大的现象。在前面讲到的两个案子中,御史和给事中的态度都是依附于内阁的,所以朱祐樘非常不满。朱祐樘把戴珊提拔起来,用他来制衡内阁,形成内阁、六部和科道三角相互制衡的政治格局,以压制内阁和六部之间盘根错节的利益链。对于朱祐樘而言,他所需要的是强势的,不畏权贵的都察院,而不是以往那种对内阁唯唯诺诺的都察院。戴珊个人强硬,办案以不畏权贵出名,所以得到了朱祐樘的信任,将都察院交到他的手上。
在弘治十七年的京察中,朱祐樘没有让刘健主持,而是让马文升和戴珊主持,就是为了切断内阁和中下层官员的利益链,让内阁成为单纯的政策机构,而不是宋朝那种上下沆瀣一气的政事堂。但如此一来内阁的利益受损,依附于内阁的朝廷和地方机构也会受到打击。京察查出来的事,有戴珊盯着,不知道多少官员人头落地。所以才有了给事中吴蕣、王盖弹劾马文升和戴珊的事。可这件事疑点很多,吴蕣和王盖只是中层官员,就连给事中的老大都给事中都没有发言,他们有什么资格在京察这种全国大事上置喙?
从当时的政治形势来分析,一般的给事中是阻止不了京察的,除非背后有强势的势力支撑。从刘健主动出面给王盖等人说情看,这里面内阁的猫腻是极大的。如果没有内阁的支持,吴蕣、王盖根本不敢如此肆无忌惮。最奇怪的是,这两人上书弹劾马文升和戴珊,都给事中作为部门领导却一言不发。显然这里面是有着某种默契,或者是有着坐山观虎斗的味道。从内阁没有强势支持吴蕣、王盖来看,刘健或许就是以此来试探朱祐樘的想法,确定是否将马文升和戴珊拿下。如果朱祐樘表现得弱势一点,至少京察的主持官员是要换人的。
综上所述,朱祐樘任命戴珊出任左都御史,就是为了监督内阁和六部,并且形成三个部门互相制衡的政治大局。这个局面有利于削弱明朝的既得利益体系,平衡朝廷的权力架构,避免出现权力旁落的现象。通过戴珊将原本弱势的都察院扶持起来,也是对于打击贪腐的有利保障。但作为科道重要机构的给事中还是墙头草,这对于朱祐樘的大局依然是不利。如果给事中继续依附于内阁,那么明朝必然走向宋朝的路子,最终难免腐败亡国。从这个角度看,虚门下弱给事中的设置对于制衡内阁来说是最大的缺陷,只靠都察院一方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