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陶春亮进城研习医术
耿大彪出寨初探故道
小焕娘四个和耿万财家原先约定的是只让她们干到麦后,收种结束就不用了。当初,杏花是按照往年的情况考虑的。但是,今年大彪回来后耿家遇到不少新问题,要做的事太多。区公所没建好,耿家大院和“瓦屋院”一样成了临时区公所,人来人往不断。常吃饭的嘴增加不少,象跑腿、区丁等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吧,烧茶、做饭都需要人手去做。这些公事属于区公所开支,得暂时在耿家支应。在耿家院里用小焕娘俩比再从西颜集喊人放心些。如果再忙得不可开交、人手不够的时候,就把对门“臻园食品店”的耿孙氏的娘家亲戚杨会元两口子喊过来帮忙。小焕娘和杏花都心照不宣地没提出不干走人,眼看到秋来了,这马上又得忙一阵,就是真走,也得推到棒子归仓、麦子耩进地、新区公所建好以后吧。
“他达,咱原来给小焕一家人定的是麦收过后就让她们回山东。一直拖到现在也没给人家个话,你看怎么办呢?是留还是走?”杏花这两天事情不多,觉得还是和当家的耿万财商量一下为好。
“我这两天也考虑这件事呢。杏花,你觉得二楞这孩子怎么样?憨不?”耿万财见杏花说起小焕家的事,来了精神。他突然反问杏花道。
“他是装憨!憨懒刁!他有时做事比猴还精。”杏花一撇嘴回道。杏花对二愣子没有耿孙氏那样不近人情的狠劲,觉得这孩子打小失去爹娘,和自己的身世差不多,怪可怜的。“儿时丧母”是人生的三大悲剧第一位,其苦难的程度只有同命人才能够切身体会得出。所以,杏花平时对耿二楞并不苛刻,能照顾的时候尽量照顾,不像耿孙氏对二楞那样厉害。
“呵呵!算你有眼力。”耿万财笑着夸了杏花一句,接着说道:“你没发现吗?这一蹦二楞老往小焕娘几个屋里跑?”
“嘿嘿嘿!”杏花也嘴不露齿地笑起来。“我早看出来。这个比养的孩子怪钻挤来。”
“我说,哪天你找小焕娘拉拉,探探她的意思。看看二楞和小焕两个人有没有缘分?”耿万财说道。“如果能拉成,咱就给二楞娶上个媳妇,也算是对他早死的爹娘有个交代了。赶明儿把二楞爹留下的那三间破屋给他修修,他家北门外那几亩地还给他,让他们自己过去。咱也不掐乎那点地。”
耿万财和耿二楞的达达是一个老老太太的,算起来是五服之内。二楞的爹娘得伤寒相继过世后,耿万财觉得自己收留二楞是做了大善事似的。他没算算这多少年来,二楞给他家当牛做马干多少活、受多少气,而且已经把二楞家的几亩地收入自己家的帐下。可儿子耿大彪当上家乡区长后,耿万财有些想法变了,变得更加注重人心和民意,认识比他自己干乡长时提高不少。区长比乡长大,这里面的门道不是一个小小的乡级可比的,自然眼界和心胸都得放宽,俗话说:站得高,看得远。耿万财现在瞧不上二楞家的那几亩地了,认为它的价值不如一段佳话对自家重要。
“行!这样,外观咱也好听。家里有什么活照样让他们做。二楞不指咱指谁?他爹,这事要办就趁早,免得出事。”杏花怕二楞变成媳妇迷,拖久了,少脑子的孩子会做出不可想象之事。
瓦屋大院对于陶春亮来说多少年没进来过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玩耍进过不多的几次,总觉得有种神秘和威严。自从长大出门不在家,基本上没来过,是内心真不愿意踏入。昨天下午,陶春亮在药铺里正给病人看病,耿明山进来通知,说让明天上午到区公所瓦屋大院去一趟,区长有请。今天不想来也得来。陶春亮进到大院门口时,耿大彪看见连忙出来迎接,老远就伸出手来,又是敬礼、又是抱拳,嘴里喊道:“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耿大彪没说假话,自从二人分别离开徐州城,陶春亮倒是老老实实地在西颜集转悠,但是耿大彪很少出现在家里,上任颜集区长后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还是麦收前有过一次匆忙唔面简单互相问候几句外,还真没有详谈过。对于陶春亮陶家,耿大彪原先是没有任何思想芥蒂的。自打在县府经党部主委姚子佳秘说陶家老二可能是共党分子后,在耿大彪的心里仿佛一夜之间堆起了一道拦水大坝。他不能不考量与陶家来往可能产生的后果,在现在这个清党运动如火如荼开展的时机,如果与共党有丝毫的关联都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检验,弄不好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厄运。
耿大彪把陶春亮让进大屋里,满脸堆笑客气地说道:“区公所在建,临时借用耿老乡长的宝地。”
“大......”陶春亮刚想喊出“大彪”二字,忽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耿区长,你是吉星高照、亨运咸通啊!”说着,双拳一抱。
“亮兄,咱们同学兄弟之间就不用客套了。坐,坐。”耿大彪把陶春亮让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建区以来,真是太忙了,一人顶几个人用。咱们在一个集上离得这么近却也无缘见面,不应该。我有很多事情需要向老兄讨教呢!”
“我一个穷开药铺混口饭吃的‘刮大夫’能讨教什么?别开玩笑了。”陶春亮故意贬低自己,防备下一步耿大彪给自己戴高帽。当然,二人之间的悬殊地位,陶春亮心中是有数的。
“中医是个大宝库,中医思想贯穿阴阳五行。许多世间的处事哲学都有中医理论的影子,你们大夫个个都是为人处世的高才!”耿大彪恭维得不知不觉中已经送出一顶。
“区长高看了!”陶春亮哭笑不得,这帽子不接也得接,人家说得合情合理呢。“区长,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此刻的耿大彪心里有许多的同学、兄弟之情想和陶春亮对谈一番,特别是对本区乡情的了解程度上,大夫陶春亮比自己更深入更接地气。和官场上那些吃吃喝喝的人情不同,像陶春亮这样的朋友能够得到最简单却是最清纯的友谊。可是,陶春亮漠然的搭话里分明有一种抵触感,令耿大彪不能畅言。
“好,好,我们说正题。亮兄,接县里通知,每区派一名大夫去徐州医护所参加南京来人举办的培训班,学习种牛痘医术。回来后在本地区开展这样医术,努力消除天花的顽疾。我考虑再三决定咱们颜集区派你前去。”耿大彪说话当中取开一盒洋烟,抽出一支欲递给陶春亮,陶春亮摆摆手拒绝。耿大彪自己擦根火柴点上。
这次安排陶春亮前去徐州学习,是耿大彪深思熟虑的结果。陶家在西颜集街上开设药铺行医多年,有一定的威望,特别是老一辈人如陶广德与人为善、德高望重,说起话来还是蛮有分量的。陶春亮又是自己的老同学,脾气性格都知道,老实人对于党派之争敬而远之。耿大彪觉得陶春明是不是共党分子,现在并没有定论。以目前的情况,陶家还是要积极争取笼络的对象。
“这是今年的第二期,上半年我们区还没成立,有些情况我不清楚。这一期,我们绝不能拉下。这项活动对我们区是功惠后代的事。希望你能学好这项技能,回来后为全区的百姓造福。”
陶春亮听了耿大彪的一番话,知道今天找他来的目的后,内心一阵激动。学习西洋种牛痘医术是陶春亮在徐州行医期间就梦寐以求的。多少年来,他知道“天花”这种病患给老百姓带来的苦难和折磨,见过天花病人发病后的各种病况。自己从中医角度也研究过“天花”的发病机理,不外乎是病毒侵袭导致免疫失调、崩溃,以致邪压正气。但中医治疗较慢,不如西洋医术直接介入疫苗,在初期就能杀死体内感染的毒素,不发病。这趟学习,自己是真想去。陶春亮压住情绪,努力让自己平静。
“感谢老同学给我这次学习的机会!”陶春亮站起来感谢道。
“我听说,别的地方接种一次,男孩交三十斤小麦,女孩交十五斤。你学成回来,也按照这个标准行医。”耿大彪示意陶春亮坐着说话。“不过,学习所需费用,区里暂时无法解决,你得自己筹集。”耿大彪微笑着望向陶春亮。
陶春亮点点头,说道:“好!”
“亮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收拾好后天就直接去徐州报到,不要经过县里。”耿大彪换上一颗烟,接着说道:“咱们区刚新建,要办的事情太多。区这一级行政,上传中央、省、府、县的指示,下达乡、村,和百姓直接打交道。麻雀虽小,还得五脏俱全。事无巨细,天天够我忙的!”耿大彪趁机诉起苦来,好像这个区长是不得而为之,勉为其难。
“万事开头难,等一切都正轨起来,就会好的。”陶春亮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心想,这个区长是你挤破头争取来的,你当别人不清楚?典型的得便宜卖乖!但是,这次区里安排自己学习掌握新技艺,说明耿大彪还是讲究的。人家讲究,就事论事,自己无论如何必须要有谢意的。
“对了,亮兄,我还有一事,你回去考虑一下。近期,我想把商会区分会成立起来,另外就是把撤销的学堂恢复。学堂恢复以后,一切按照省、县新办学路线走,教学方法和课本都是有别于私塾的新式学堂。我已经电报让大志回来参与此事。将来肯定要招女生,你们家的晓红学业有成,现在待在家里闲着,以后可以在新学堂找到教学位置。”
陶春亮觉得耿大彪这些想法、做法都是好事,都值得赞同。无论哪朝哪代,为民办实事的官就是好官。陶春亮虽然对耿家没有多少好感,但对耿大彪有点刮目相看,年纪轻,想法可谓老到。看来,这几年在外钻营还是能锻炼人、提高人的。陶春亮想到自己的二弟,共产党的思想比耿大彪他们这些人更进步,他们站在大众的立场上、穷人的立场上。穷人的人数多,别看他们一无所有,一旦他们掌握话语权,那世界就会焕然一新。陶春亮想起药铺还有等他看病的病人,就对耿大彪说:“等你学堂办好以后再说吧。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回去了,店里还有病人。”陶春亮从前和耿大彪见面有说不完的话语,那时,他觉得两个人的地位是平等的。而现在,一个是一区之长,一个是乡村大夫,身份悬殊。人贵有自知之明,陶春亮心中多有保留。
“好!暂时说到这里。以后有机会咱弟俩好好拉拉呱。”耿大彪起身往外送送陶春亮。
“留步留步!你事情多,我不打扰了!”两个人走到院子里握手,这是新式告别,两个人都不陌生。
“区里的事情如果亮兄感兴趣,我们一起来做!”耿大彪望着陶春亮的眼睛,期待地说。
“谢谢区长好意!我还是继续闻草药味吧,习惯了,别的事我也做不来!”陶春亮双手一合,拜了两拜,赶紧回绝道。
送走陶春亮,耿大彪牵着自行车走出瓦屋院,后面跟着区丁耿明山和小会。这次下去有几个重要问题的情况需要掌握。下面几个乡都反映这段时间蝗虫泛滥,给秋季庄稼造成很大伤害。父亲耿万财说自家地里有的豆子和玉米被蝗虫祸害得叶杆不剩。
耿大彪决定亲自下去看看情况,如果情况属实对秋收影响大就麻烦了。今天,耿大彪想一直跑到区辖最远的张庄乡视察,因为张庄乡还有一件令耿大彪的头疼的事,就是张庄乡境内那段故黄河堤坝,被县里官产局卖给“八事岭”地产公司,张庄的老百姓正闹得厉害来。乡长张体亮来区公所几次央求县、区里派人去平息一下。
按理说,河道和附属堤坝都属于公产,县上无论怎么处置,老百姓是无权干涉的。问题是这家地产公司买堤坝的目的是准备建几个砖瓦厂烧制砖瓦,自家建商房用或出售变现,卖坝实际是卖土。老百姓怕堤坝毁坏以后,遇上大水会淹没故黄河两边的田地,造成水灾,这给老百姓上访冠上了正当的理由。县里杨县长来文要求颜集区务必做好当地百姓的沟通工作,协调地产公司的开发利用,因为这笔卖地款是解决县教育短缺经费的主要来源,那么多教职员工等着这笔钱发工资吃饭。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马上要办,就是苏鲁战备公路的修建马上要动工。这条线正好和通往张庄乡的土路在颜集区里重合,今天一路骑车过去,正好随带考察一下路况。
出了东门,三人骑车行进在通往张庄的大路上。今年夏天酷热,入秋后雨水少,这些都是造成蝗虫繁殖泛滥的原因。耿大彪往路两边望去,沟河里不见水,地里不少人手里拎着袋子、握着笤帚不是抓就是赶着蚂蚱。越往东走,乱飞的蝗虫越多。
经过贾家口村北,在一处高头下,耿明山指着一块豆地对耿大彪说道:“区长,这块飞地也是恁家的。再往东就出了咱西颜集的地界了。”
其实,家里具体有多少地、地在哪儿,耿大彪不是很清楚。这里大概是爷爷耿老嗨手头宽裕时见缝插针置购的吧。耿大彪见耿明山说这块地还是属于自家的,就停下车,走进地里看看。稀疏的豆棵遮不住地表,多数只剩下刚冒出地表的根茎部。一片一片的蝗虫群蠕动不停,飞起来就是一阵风,落下仿佛一片雨。耿大彪见此情景,眉头紧锁、愁肠百结: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
“前些年有一次比这厉害,那铺天盖地,蝗虫飞过之处草木不剩。”耿明山说起的那年,耿大彪还没回乡,没有亲眼见过蝗灾的无情。
“常言道:‘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现在怎么还能这么嚣张呢?”耿大彪自言自语,又像是发问耿明山。耿大彪往四处瞭望,那些玉米、红薯,甚至花生地里的情况都不怎么好,都被洗劫得七零八落。耿大彪心中涌起一股对受害庄稼的痛惜,这些都是庄户人赖以生存的源泉,也是社会稳定的根本。多少朝代的更迭、王侯将相的陨落都与天灾有关,百姓们整天果不饱腹、衣不遮体,谁又会愿意听从统治者的发号施令?庄户,庄户,就是庄稼的守护者,可是老天爷有时却偏偏跟你对着干。人怎么能胜天呢!看来,这个秋天又将是一个难熬的季节,冬季会更难受。
“会,你原来是看青的,你说这种情况怎么办?”耿大彪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向在路上站着的小会,绝望地问道。他知道这是一句没有结果的问语。
小会听到,用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苦笑着回道:“我看青主要是看人,防止有人偷庄稼。这天灾还真制不住!”
三人一路向东,路过王集乡时,把乡长王传孝喊上,因为修路牵扯到这两个乡。王传孝带上一个乡丁,赶着马车,五个人来到张庄乡乡公所时,已经晌午。张庄乡乡长张体亮早已备下午饭恭候多时了。
“辛苦,辛苦!”张体亮双手抱拳,向几位来者问候。
“张乡长,今天区长大驾光临张庄乡,不容易,你准备什么好吃的尽你的地主之谊?”王传孝一见面就点张体亮的卯,毫不客气。
“穷乡僻壤、穷山恶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还望几位领导海涵!”张体亮文诌起来,“不过,俺这街上的狗肉是一绝,据说还是樊哙留下的配方。等会请区长品尝!”
“穷山恶水?你怎么不接着说‘泼妇刁民’啦?你再叫穷,今天也得把耿区长照顾好,吃好,喝好!”王集乡和张庄乡连边,王传孝和张体亮经常见面,说话随便,好话孬话都能嘟喽。王传孝平日里给人一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感觉,实际上如果斗气心眼来,他赶上曹操,也不会比刘备差。属于那种大智若愚之人。
张体亮把耿大彪和王传孝让进乡办公室,耿明山和小会等三人留在乡公所院内。
坐定以后,耿大彪发话了:“传孝和体亮二位乡长,咱们先把午饭吃什么放一放,把正事撸撸。我过来的路上,看到越往东,地里的蝗灾越严重。这事怎么弄呢?有什么灭蝗的好方法没?”耿大彪觉得自己对农事了解的不够,在察看的路上,耿明山也给他讲了一些老年人过去治蝗的一些土办法。他现在想听听两位乡长的想法,总觉得这样放任蝗害不是上策。
“过去倒是做过一些灭蝗虫的办法,可是效果都不是很好。”张体亮说道。
“噢,什么办法?你说说?”耿大彪来了兴致,笑容满面地期待着。
“一是人工到地里逮,放鸡鸭入田去吃活虫。二是夜里用火烧,蝗虫喜欢亮,见火能往上扑。三是敲锣打鼓或人喊把它吓跑。”张体亮有板有眼地说了几种灭蝗法。旁边的王传孝点头称是。
耿大彪听了沉思一会。这些办法,他在家里听父亲和一些老年人讲过,现在张体亮和王传孝讲出来的也没有新意,大概这治蝗的土办法是老祖宗们长时间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在来张庄乡的路上,已经有庄户人在地里在做。
“一种办法效果不是很好,那我们能不能多用几种办法。我看除了敲锣打鼓这个方法不值得推广外,余下两种办法可以让乡民去做。那么多蝗虫往哪里赶?赶到哪里都是祸害。为官一任,教化一方。我们的官职虽小,但责任并不轻松。你们两乡可以派人到村号召乡民去地里治蝗去,总能产生效果,比现在什么都不去做,两眼巴巴地望着地里的庄稼受害要好吧?我刚才到地里实际看了看,现在的情况虽然危机,但还没到前些年蝗虫疯狂时的状况。抓紧或许还能挽救一部分庄稼收成。我回到颜集就通知另外几个乡一样办理。如果秋季的各种税赋届时难以收缴,我们都被动。”耿大彪激动地说。
“好,好!我们一定按照区长的指示尽快去办。”张体亮和王传孝纷纷表态接受。
门外已有饭店的人员提着食盒等待开门。张体亮征求耿大彪的意见说道:“区长,咱们吃午饭吧,下午再谈堤坝的事?”得到耿大彪的点头同意后,张体亮开门朝外一摆手:“拿进来吧!”,有乡丁抬进一张大圆桌、几只高排木凳,两个腰间围着白布围裙厨师模样的把两只食盒里的几盘凉菜端上桌摆好。耿大彪数数,四荤四素不多不少八个菜,有油炸花生米、水煮蚕豆、腊皮拌菠菜、红油耳丝、卤牛肉、烧鸡等。张体亮所说的狗肉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们几个都安排好了吧?”耿大彪关切地问道。
“区长放心吧,那边还有一桌,都安排好了。”张体亮知道耿大彪关心的是带来的耿明山等几个喽啰。
厨师摆好凉菜退出门的时候问了句:“热菜什么时候上?”
“回去就弄过来,时间不早了,抓紧!”张体亮一摆手,回道。
“体亮,咱们三人吃饭,你不要搞太多菜!”耿大彪见凉菜都如此丰盛,连忙朝张体亮交代道。
“知道,知道。今天区长来张庄视察,是我们张庄乡的光荣,略备薄席不成敬意。”张体亮说着,头伸到门外喊了一声:“都进来吧!”话音刚落,只见六、七个男子每人抱着一坛酒鱼贯进到屋里与耿大彪拱手见礼:“见过区长!”。这情况让耿大彪愣住了,他能猜想今天午饭张体亮会找几位当地的乡绅陪客,但没想到这家伙如此搞名堂:每人都带着酒来的,这是一醉方休的架势啊!
“区长,这几位都是我们张庄乡地界上呼风唤雨的乡绅,听说耿区长要来,都要求见见区长尊荣,陪陪区长、尽尽心意!”张体亮笑容可掬地介绍道。但是,张体亮的笑容里让耿大彪一眼就看出来其中藏有的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的成份。耿大彪撇着嘴,不满地用手指向张体亮。
“体亮乡长,下午还有公务,中午吃个便饭即可,不能尽量。”耿大彪赶紧事先声明,同时看看进来的几个人年龄都约四十往上,比自己大,也起身招呼回礼道:“坐,坐!”
“能陪同区长共餐,实在是我等的荣幸!”进来的一位赤红脸汉子屁股刚坐稳大嗓门就咧开了。
“来,来吧,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别客气了。都入座,开始。”王传孝一看进来的几个男人从穿衣打扮上不是绫罗就是绸缎,不是善茬,这阵势,让王传孝知道今天这场酒不简单,估计离“鸿门宴”不远。没办法,自己得留心机灵点,随机应变,耿大彪上任第一次来张庄,自己在场不能让他有大的闪失。想到这里,王传孝朝张体亮挤了一个眼递过去,那意思是:今天你小子想搞什么名堂?不可太造次!
耿大彪坐在靠近办公桌的上位,两边坐着王传孝和张体亮,晚进来的几个人分别坐在两位乡长之后。赤红脸和耿大彪之间隔着王传孝。饭店派来一位小伙计专门倒酒伺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耿大彪也觉得今天中午这顿饭不好吃。这种场合,作为一区之长应该也是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自己先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看这张庄乡能鼓弄出多大的水花来。
张体亮一一介绍来人后,酒场上开头的规矩和西颜集一样,头三杯酒是大家共同要清杯子的。这就是俗话说的:酒过三巡。当然,每一巡都需要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喝酒理由,不外乎先欢迎、后感谢、大家欢聚等。三巡过后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施各计海阔天空的自由时空了。耿大彪的酒量和酒胆也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应付一个乡间小酒局绰绰有余,只不过今天是身为区长,有重大事件要处理,务必要小心行事。他告诫自己适可而止,绝不能在河沟里翻船。
先后顺序还是要讲究的,张体亮和王传孝给区长敬过酒,接下来才该几位张乡长特意请来陪客的乡绅推进剧情。
“耿区长是我们的父母官,初次来到我们张庄乡指导,我们感到蓬荜生辉!”首先是坐在王传孝旁边的红脸汉子打头阵起来敬酒,嘴里冒着不伦不类的洋话,摇头晃脑,满脸献媚。
“老兄言重了!我哪里是父母官?县长大人才是呢!”耿大彪稳坐钓鱼台,没有随鸡起舞而谦逊地回道。
“县官不如现管!县长大人没来过,俺就不认他。他不来,说明没看得起张庄人,咱认他是熊?俺就认你区长!”赤脸汉子说话中气足,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在空中一划,嘴里变得不干不净地嚷道。眉宇之间露出一股恶气,一改刚才咬文嚼字地冒充酸臭文人,显得粗鲁无礼。
“俺认定你耿区长是为民的好官!”五大三粗的赤脸汉空出来的手翘起大拇指,转眼间对耿大彪又装出虔诚尊崇的样子。话在他嘴里可以随时翻覆,这种难缠的刁民,最让当官的头疼。
偏僻之野少教化,耿大彪虽然反感,却无可奈何,面露笑容摆手示意对方别再吹捧了,心里明白这杯酒不喝对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端起来一饮而尽。
热菜来了,被饭店来人从食盒里一一端出。耿大彪扫了一眼:今天张体亮出了血,满满一桌,烧羊肉、烧牛肉、烧肘子、烧杂伴硬菜大菜连连。不过,张体亮这家伙阴死阳活的,肚里没有什么好货,尽是些驴屎蛋子。耿大彪不敢掉以轻心,知道今天张体亮的同伙都带着目的而来,难屙出几粒好屎。
“耿区长,我今天拿来的俺张庄有名的“杏花村酒坊”的高粱烧,你可得尝尝。”对面一个手腕处带着一串佛珠、很少发言的男子起身恭敬地眨巴着眼,看着耿大彪说道,同时眼里发出和善的目光。那目光让人觉得他的态度是千分的诚挚,又仿佛万分的恳求,让被恭请的人无法拒绝他的盛情。
“杏花村酒坊?这可是个好名字!”耿大彪对“杏花村”这三个字略知一二。不看来人,只看酒名不喝也过不去,只好起杯而尽。
高粱烧喝完,另一位已经端着酒杯站起来准备好敬酒了。这家伙眯着斜眼,往前倾着上身,一只长胳膊几乎把酒杯伸到耿大彪的嘴边,自己说话不利索,有些口吃:“区,区长,小民这,这厢有礼,了,敬你!”说完,自己猛地仰脖,把杯中酒倒进嘴里,然后把滴酒不剩的空酒杯朝耿大彪示威似的亮了亮底。
好家伙,这一圈“通关酒”是躲不过的。耿大彪打起精神来,端起身架,拿出久经沙场的气势配合完成几个来人的敬酒。每逢耿大彪灌酒,几位陌生人便暗地里挤眉弄眼,脸生坏笑。今天,张体亮找来陪酒的这些人都是张庄乡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县里准备卖黄河大堤这件事,都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来参加这场酒主要目的就是向耿区长陈情,让县里收回成命。所以,巴不得把耿大彪灌醉,看耿大彪的笑话,觉得如此才能更好地实施。
几位来人也都是久经酒场之徒,轮番和耿大彪周旋,你方唱罢他登场。什么“感情深一口扪”、什么“好事成双”、“独木桥难过”等等,理由是找出来的,瞎话是编出来的,只要能让耿大彪多喝酒,都不是事。但是,一位坐在耿大彪对面偏左的人始终表现得很冷静,没有加入到纷杂的酒酣之中,不像其他人那样死皮赖脸,始终保持着一种不亢不卑的神态,俨然是见过大场面的清流。
此人体型较瘦,高颧骨,鼻翼下端大而尖,好似不太明显的鹰勾状。他名叫李成良,来自张庄乡北故黄河边的李屯,家有上千亩良田。当然,李良成与众不同的安静没有逃过耿大彪的法眼。耿大彪倒没有往别处想,只是感觉此人有些阴沉,多少需要提防一下,这种人在酒桌上喜欢后来劲,开始自己装作不善酒,单等别人喝到二八盅迷糊的时候再上来找理由地灌酒。耿大彪心想这小子不是个好玩意,怎么和乡长张体亮一个熊样!
你来我往,觥筹交错。酒桌上气氛热烈,感情泛滥。总之,就是想变着法地让耿大彪弄醉。喝完最后一杯敬酒和加深情感酒,耿大彪觉得胃热微醺,他感到一人难胜众手,倒不是自己酒量不行,而是因为下午还得到故黄河大堤察看,不能饮酒失大,误了正事。事情不能按照对方的想法走,自己得被动变主动。
应付完最滑头的李成良以后,耿大彪清了清嗓子,起身双拳一抱说道:“体亮和几位兄弟,今天大彪初次来到张庄这块宝地,认识几位朋友深感荣幸。本应与弟兄们痛饮、一醉方休,但是,公务在身实在不便,望几位兄弟海涵。我借花献佛,用手里这杯酒敬在座的各位一杯。另外这次兄弟前来张庄,相信体亮乡长已向各位通报过,弟兄们有何意见和想法不妨一说,我也好做到心中有数。”说完,自己仰脖饮下,酒杯翻过来一亮:“先喝为敬!”然后,坐下。耿大彪在桌下用右脚轻轻勾了一下王传孝。
刚才在插花喝酒中,王传孝也一一对碰,喝了不少,酒意上来头微微晕乎。耿大彪给他的暗示,王传孝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不是缠酒的时候。王传孝起身走到张体亮背后,嘴贴着张体亮的耳朵私密几句后,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开言道:“诸位,今天张乡长和弟兄们太盛情了,我王传孝表示感谢!刚才区长的话,很实在,我相当赞成,当官不由己。今天如果酒不尽兴,哪天在座的到俺王集乡,我再一道补上。咱现在不喝酒了,多说说话,有什么情况可以当面给区长提提。今天区长来张庄就是想听取百姓意见的。”耿大彪听了王传孝的话,微笑颔首。这正是他想让王传孝发的言。耿大彪觉得此时不点明,等会也不会轻易脱身散场,得主动出击,装模装样不如早些真刀真枪,看看张体亮和这几位乡绅究竟想怎样?
话已到此,张体亮朝几位乡绅示意几眼。几个人相互看看,最后眼光停留在赤红脸上。 赤红脸眼光转了一圈,也不怯场,刚想站起来说话,被耿大彪手指示意坐下说无妨。
“好,既然区长让反映问题,今天这个机会也难得,我就代表张庄乡的父老乡亲给区长请个愿。我们乡的黄河大堤不能卖!这条大堤护卫着黄河两边的农田和村庄,是张庄人人老几辈子拼命干出来的,毁了它,将来再发大水怎么办?这牵扯着人命关天、生死存亡的事,我们张庄人不能答应。”赤红脸由于激动,越发显得脸涨红色。赤红脸说到黄河故意隐去“故”或“废”字,听起来还以为黄河没改道呢。
“是的,是的。去年秋来大雨,还多亏了这道围堰,不然大水破堤冲下来,那就不是庄稼的事了,村子和人都得泡水。这堤坝说什么也不能毁喽!”
“每每抬堰的时候,俺爷爷被水冲走,找了三天才把死人找到。为了这黄河大堤,俺们都是拼了命的。”
“这些做官的脑子进水了?好好的围堰能拆土烧窑吗?”
“筑坝时,取土都是来自于黄河两旁,弄得黄河越高,两边越低。”
“这些堤坝都是俺张庄人的土、俺张庄人抬起来的,县里怎么能说卖就卖呢?”
赤红脸开了头,几个人你一眼我一语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滔滔不绝,仿佛过去流经此地咆哮的黄河水,争先恐后地诉说各自的理由和意见。
果然没出预料,耿大彪皱起眉头,表情神色凝重,好像专注到不放过一丝一响地听取着。倒是张体亮端坐着,有种如释重负地轻松感。耿大彪深知此事的复杂,为了这件事,杨县长在耿大彪和县官产局长尤太金谈完公事后特意把自己叫到县长室,与主委姚子佳一起找自己谈话,谈此事的重要性。
现在县境内战事甫定,各项民生、社会、经济工作陆续展开,各项都需要钱款。光凭县里那点税赋,除去上缴,能留下来的可谓杯水车薪,职员的薪资拖欠,政府的运作都成问题。“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道理谁都懂。县里要求颜集区务必协助做好故黄河堤坝的售卖,所得款项用以全县教育系统的帮扶。这个压力对于耿大彪不可谓不大,两位县上司谈过话后,耿大彪一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下面张庄乡还一个劲往他这里反映民情。
其实,耿大彪心里也明白,老百姓的陈情并非一点道理没有,这些人祖祖辈辈生活在黄河两岸,黄河大堤是他们的护身符,他们不同意卖地情有可原。但是县府现在缺钱急病乱投医,各种税捐在贫瘠的百姓身上榨了又榨,卖堤算是竭渊而渔,何况张庄大坝本身就是块滴油的肥肉,从上到下多方人员都想啃,包括自己。不过,从听到要卖大堤的风声,到目前这么个阶段,耿大彪都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深藏不露。
耿大彪没有忘记善于攻心于计的父亲曾经告诉他,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后行,把前因后果考虑清晰,不能光想着好的,要把最坏的结果考虑在内,从而要事先找好自己能走通的路,选择一条最优路线。只有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官场复杂,唯有自己不走死胡同才有光明的前程。父亲说,这也是他从退下西颜集乡长和集董后内心反思的结论。耿大彪正想着,忽然听见有男人的哭声。
原来是坐在对过的手腕处带一串佛珠的男人在啜泣,只见他一只胳膊支在饭桌上扶住额头,一手不住的抹脸,好像不想让泪珠掉落下来。见耿大彪有些疑惑,赤红脸侧脸转向耿大彪并小声介绍道:“一谈起卖大堤这事,永琪就掉泪。他的爷爷和整个家境都因为建堤筑坝而受到影响。最后一次修堤,当时他爷爷是乡长,负责张庄一段河堤的治理。可后来乡民柳大光带头向上级反映他爷爷私自截留县里拨给乡里用于打桩的杉木,给永琪的达盖楼娶媳妇,用于堵口合垄用的麻袋以及拨付的工程粮款也被其私吞贪污了。”
“后来查出来没?”耿大彪也小声低低地问道。
“县区都来人对账,把他爷爷弄县里蹲几天大牢,他家卖不少地才出来。”赤红脸最后也好像忍不住,偷偷讪笑一出,脖子一梗,那意思是不好说下去了。
耿大彪闻听此言,心里暗暗发笑。刚才仅有的一点同情之心荡然无存。心想这有什么伤心的?又没冤枉恁家?历朝历代对于河工贪赃枉法的惩罚都很严厉,这不稀奇。耿大彪又想到,这也许是这位柳兄在借酒怀念张庄大堤的一种方式吧,不论好孬其家庭总归与大堤有关的变故,怀怀旧未尝不可。但这只能作为插曲,充其量是一种变相的表演,与民意无关。
“请耿区长一定体察民意,为民做主,不能同意卖堤!”有人见耿大彪久而光听不语,出口要求道。经这么一喊,张体亮和一众张庄乡人都朝耿大彪望去:区长大人该表个态啦。
刚才热烈的房间,一时静了下来。众来人心想,不能光俺们说破了嘴,今天陈情不假,主要还是来听听领导意见的。耿大彪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露头了,饭后还要去大堤,不能再耽搁。便环顾一圈,朝哭泣的柳兄压压手,说道:“老兄也被伤心了,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不管怎样,你祖上还是为治理黄河出过力的。”柳听后果然两手一抹,不再发声。
耿大彪继续说道:“今天机会难得,让大彪亲自听到各位的意见。这次县里决定卖堤一定有县里的考量。现在咱这一带战事刚刚平定,老百姓刚稳住脚,都想过上太平日子。可这些年的战乱,给咱们带来的伤害太大,别的不说,咱颜集区连个像样的新立学校都没有。去年秋天的大水患,咱家家户户还没缓过劲来,老百姓嘴里还能抠出多少来?都是问号。大的来说,蒋总司令统一全国的北伐目前还是泰安、邯郸一线激战。县里财政吃紧、县府运作困难,没有钱什么事情也做不下去。筹集建设所需资金,这可能是县里考虑卖堤的初衷。”
“没有钱问上峰要,那也不能卖老百姓的地?”有人听不下去了。
耿大彪颔首说道:“你们放心,诸位的意见,我也会如实地向县里汇报。今天我来就是想听取张庄乡的民声,然后向上反映以供县里定夺。”
红脸汉子直视耿大彪的眼睛追问道:“那你耿区长是什么意见?”
耿大彪本来在这种场合不想表露自己的态度,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但是,饭桌一圈除了王传孝一副不关己任的无所谓态度外,其他人都瞪大眼睛露出急切的表情。显然,刚才的说辞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可。耿大彪停顿一会,喝了几口茶杯里的水。
“我本人当然会遵守民意的。但是,张乡长也清楚卖堤这事与区乡无关,这都是县里在操作,我们下级只能服从而已。”说话间,耿大彪装出醉态。耿大彪心中明白,既执行县上指示又不得罪老百姓,两面都讨好的中间路子是没有的,但是,现在赶快脱身最重要。
“那么说,你们区里还不是和县里穿一条裤子的!”红脸汉子不留情面地嚷道。
“话也不能这样说,我们该反映的意见绝对要反映上去。”耿大彪语气坚定地说。几位来人没有得到他们设想的最佳结果,不满地议论着。耿大彪桌下又踢了王传孝一脚。
“不管怎样,卖黄河大堤,我们张庄人绝不同意!不管谁来。”有人嚷道。
房间内的气氛渐渐变得不友好起来,刚才喝酒时讲究的弟兄之间情义不见了,房间里没有一张笑容。王传孝怕众人越说越激动,赶紧站起来园场道:“该说的差不多了,争执下去估计也没什么结论,我看今天中午就这样吧。希望耿区长回去后,一定要把张庄乡的民意反映给县长。俗话说‘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想耿区长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一定深知这句话的含义。下午耿区长还要到大堤亲自察看,体亮乡长看看是不是到此结束?”王传孝这几句话讲得滴水不漏,看似没给任何一方贬低或褒扬,一碗水端平。但还是用一句老话暗中给了耿大彪压力,棘手也被他踢给张体亮。
见此情景,不想在此把事情搞大的张体亮点头附和道:“好好,区长还得辛苦,今天中午酒饭就到此。几位弟兄有什么想法还可以慢慢和区长交流。”
张体亮出面打圆场,大概红脸汉子和几位来反映问题的人也觉得此事不是耿大彪能决定了的,只要区长能把张庄乡的民意传达上去,今天的目的也达到了。于是,宴席在骂骂咧咧中退场,耿大彪的这场智斗算是暂时结束。
故黄河在张庄这一带变宽的原因主要是与微山湖有关,明朝人在治黄水患时在湖的西边筑起一道高坝,让黄水沿着老泗水道南行。然而,由于前面有孤山、靖山和九里山阻挡,水流不畅,致使柳城以北的河道蓄水如肠梗。清朝道光年间,徐州府在河西往丁寨方向加筑一道坝,所以在张庄前后形成内外两道堤坝。外坝高于内堤。
耿大彪在张体亮、王传孝的陪同下出了张庄集往东北方向骑去。“秋老虎”的余威不减,天上的太阳照在身上依旧滚烫。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行人骑不远就汗流浃背。路两旁的田地里,庄稼的长势都令人堪忧。经过一片芦苇地,一行人爬到大堰上。大河床还在远处,这里是外堤,往北和内堤之间是约一里路宽高高低低的沼泽之地,两堤上都植有树木,堤内庄稼的长势明显好于大堤以外的大片农田。耿大彪在大地上停留观望一番,站在高高的堤坝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张庄人会极力反对县里卖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