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史籍用笔讲求简略,所以一些信息需要关联阅读才能明晰。
《三国志·袁术传》有一段袁术与陈珪的书信往来记载,但字面上未直写发生时间,造成这段文字的史料价值被严重低估。
然而我们可以从这段文字的关键词,结合相关史料,推出书信往来时间。并结合这个时间点所发生的事件,了解到此时下邳陈氏对刘备、曹操、吕布三方的具体立场。
(袁术与陈珪)
陈珪回复袁术书信的时间点陈珪的回信中称呼曹操为“曹将军”,不接受袁术以旧情劝降拉拢,并反劝袁术与曹操同心“匡翼汉室”。(《三国志·袁术传》)
结合196年六月,入颍川的建德将军曹操被拜为镇东将军。七月,曹操入洛阳迎天子迁都许县,九月,天子拜曹操为大将军。十月,曹操让大将军给袁绍,天子再拜曹操为司空、车骑将军。(《三国志·武帝纪》)
也就是说,曹操“匡翼汉室”的时间从196年七月开始,而到十月曹操取得了更尊贵的三公身份,当以“曹公”相称。
加上杂号将军和重号将军可以称为“将军”,而大将军不能称为“将军”,要以“大将军”相称。
那么“曹将军”“匡翼汉室”的时间段,即陈珪回复这封书信的时间点,可以推出在196年七月到九月之间。
(从曹操迎天子时间和官爵推出书信时间)
变乱中陈珪的家族命运抉择曹公表先主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是岁建安元年(196年)也。--《三国志·先主传》
此处的“曹公”为陈寿叙述所用的称谓,在《三国志·先主传》此前“曹公征徐州”已是如此称呼,不可作为判断时间的依据。
但结合曹操成为镇东将军的时间,可知曹操表刘备镇东将军的时间,是在196年六至十二月之间的事。
而196年六月(《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四》)刘备与袁术徐州之战爆发,相峙于淮河沿线整整一个月,遭到吕布袭下邳兵败。
刘备兵败后,对曹操来说,根本就没有了拉拢价值。
这就说明曹操用自己的镇东将军之位,拉拢刘备,牵制袁术,正是发生在196年六七月间刘、袁对峙的这一个月里。
(刘备有实力的时候,曹操才会拉拢)
陈珪自194年十二月陶谦病死,便成为了徐州之主刘备的手下。
但在袁术、陈珪的书信往来中只字未提刘备,陈珪说的是“曹将军”和“汉室”,说明此时刘备已败,而下邳陈氏还没确定跟随占据下邳城的吕布,故他也没拉出吕布出来说事。
这就引出了一个被忽视的特殊时间段。
(刘)备闻之,引兵还,比至下邳,兵溃。收散卒东取广陵,与袁术战,又败。--裴注《三国志·先主传》引《英雄记》
196年七八月,刘备先被吕布偷袭后方,再攻袁术的广陵兵败流亡。以陈珪为首的下邳陈氏不再作刘备的指望,开始思索家族的未来。
此时的徐扬之间,下邳陈氏有两个选择,一是下邳的吕布,另一个就是淮南的袁术。
(陈珪会选择袁术还是吕布?)
恰巧此时从西边传来曹操迎献帝到许都的消息,让陈珪看到了“正道的光”,更好的选择。
(陈)珪中子(陈)应时在下邳,(袁)术并胁质(陈)应,图必致(陈)珪。--《三国志·袁术传》
在下邳陈氏势单力薄,面临家族命运抉择的时刻,袁术送去信劝降拉拢下邳陈氏,并以陈珪的中子陈应为人质要挟,以为稳操胜券,把握很大。
哪知陈珪是富有远见的人,思维跳出了徐扬之间的地域矛盾,选择了格局更大的曹操所掌握的朝廷,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生命。
下邳陈氏对刘备、曹操、吕布的不同立场194年十二月陶谦病死的时候,曹操正焦头烂额地和吕布争夺兖州,不可能成为下邳陈氏合作的选择项。
(困局中的曹操不是陈珪的选项)
由于刘备是陶谦在徐州北部基本盘的继承者,影响力在徐州南部的下邳陈氏,需要和刘备合作,稳定徐州以协力应对外敌袁术,并提升家族的影响力。
在刘备落难时,下邳陈氏没像北部士族东海麋氏一样全力支持跟随刘备,就说明了下邳陈氏对刘备是一种“合作利用”关系。
有用就齐心合作,没用就放弃,跟着你吃苦受罪,没门儿!
时过境迁,局势更变,刘备败亡,曹操迎天子于许都。势单力薄的下邳陈氏选择了抱曹操和朝廷这根大腿。
但当时徐扬的局势紧张,曹操的远水救不了近火,下邳陈氏一时难以攀上曹操这根高枝,暂时选择了与吕布合作,共同对抗袁术。
(利用吕布解决燃眉之急)
当196-197年,曹操对吕布抛出橄榄枝,以平东将军拉拢吕布(裴注《三国志·吕布传》引《英雄记》),化干戈为玉帛。
陈珪劝吕布出卖了欲图称帝的袁术,陈登获得了出使许都,面见曹操的机会,正式达成协议为曹操图谋吕布的内应。
所以,下邳陈氏对刘备是合作利用关系,对曹操和朝廷是诚心归顺关系,而对吕布就纯是利用欺骗关系。各有不同。
但终究来说,下邳陈氏都是希望家族有个更好的前途命运。
下邳陈氏内部权力的更替袁术与太尉陈球的侄子陈珪,同为公族之后,年轻时在洛阳有旧(《三国志·袁术传》),当更与陈球之子陈瑀当时也有往来。
(太尉陈球长子陈瑀)
192年十二月,袁术与袁绍争夺扬州刺史的人选时获胜,委任的扬州刺史正是陈瑀(裴注《三国志·袁术传》引《英雄记》),而不是陈珪。
就说明在袁术这样的世家子弟心目中,陈球的儿子陈瑀,比侄子陈珪更根正苗红。
但这次袁术写信给的是陈珪,而不是陈瑀,表明此时下邳陈氏的掌舵人,已从陈瑀转为了陈珪。
即从193年袁术把陈瑀赶回下邳老家后,陈瑀在家族内部也逐渐失势,权力已逐渐向陈珪转移。
这也是从这封信,能得到的确切信息。
(陈珪是个高人)
那么,从194年末迎刘备入主徐州,到跟随吕布,下邳陈氏对刘备、曹操、吕布三家关系的处理,实际上都是陈珪掌握的方向。
总结史料对陈珪的着墨并不多,而《三国演义》强行给了陈珪高人的人设,罗贯中是懂陈珪的!
陈珪的确是高人,是他在前任家主陈瑀遭遇挫败的情况下,周旋于袁术、刘备、曹操、吕布等诸侯间复杂的关系,为家族选择了一条光明大道,为后来陈登取得的成就打下了基础。
短短的一封信,却包含了海量的信息,关联阅读,其乐无穷哦!
历史就是这样,越读越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