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甚至到八十年代的时候,都有一个奇怪的词叫“盲流”。
这个盲流指的是不经批准私自离开居住地,无正式派遣证明、身份证明的人员,都会被冠以“盲流”的称号,当时对盲流的打击还是很重的,一般发现都是抓起来参加劳动,而后遣送回原籍。
而我娘就是那时候的盲流,只不过却很幸运的被我奶奶给收留了,然后让她和我爹组成了一家人,算是当时万千盲流中比较幸运的那个了。
那还是1976年的时候,我娘才十七岁,家里我姥姥去世了,姥姥去世前将她消失许多年的父亲地址告诉她,在我娘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姥爷就跟人进城了,那时候还是五十年代末,但姥爷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后来给了一封信,说是在城里已经再次成家,然后寄了些钱就再无音讯。
姥姥也算坚强,忍着悲伤将我娘养大,还为我那不负责任姥爷的父母养老送终,始终没有张口找姥爷求助过一次,但她知道命不久矣,担心我娘一个姑娘会受到欺负,只好拿出当时姥爷的信,让我娘在她死后去找我姥爷,毕竟亲生女儿,也长大了,她觉得姥爷不会那么绝情赶走我娘。
我娘当时情况确实有些危险,她的大伯见她已经没有亲人,就打算给她定门亲事,收几个彩礼钱,早早就把她的宅基地给抢了,逼着我娘答应他安排的亲事。
还特别找到大队干部,不许给我娘开介绍信,大队干部竟然还答应了。
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情我肺都气炸了,真是全员恶人,把人都不当人看。
我娘拿不到介绍信,又没了住的地方,只好收拾起仅有的两件衣服逃出村子,路上吃了多少苦我也不知道,她也没有跟我们说,但我想一个年轻女孩肯定会遇到很多磨难。
找好心人打听了路线之后,我娘就趁人不注意扒了火车,躲在拉货的车厢里。
吃的没有,就带了一壶水,硬撑了三天半才下了车,下车的时候都饿的走不动了。
但很快她就被人发现了,当时城市抓盲流很厉害,她发现那趟火车不止她一个人,看到人家跑她也跟着跑,运气还不错竟然跑掉了,可停下来却也傻了眼,两眼一抹黑哪都不知道是哪,也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我那不负责任的姥爷。
关键是肚子饿,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娘走了一段路彻底没力气了,就靠在路边的树上晕了过去,当时的她还不知道并没有如她所想到达我那姥爷所在的城市,而是停靠在城市郊区一个小镇上,她刚晕倒没多久,就遇到我奶奶带着我爹从那里路过,发现晕倒的我娘大惊失色,赶紧查看情况,奶奶也挨过饿,一看我娘就是饿晕过去了,赶紧让我爹把她背着回家。
我爹还挺不乐意,说她脏兮兮的,一看就是要饭的,送到公安那里去不就行了?干嘛要背回家?
气得我奶奶直接给他后背两巴掌,说你是不是眼瞎?这姑娘一看就是受了罪的,送到公安还不立刻被当盲流送去挖沙子?她一个姑娘哪里撑得住?别那么多废话,让你背你就背!我要是不背我就自己背!我爹赶紧把我娘背上,说走走走,你这就是滥好心,咱家又没有开金矿!
为了这事我娘后来可没少收拾我爹,要是真按我爹说的,那我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
到了奶奶家里,先是喂了水,然后奶奶拿鸡蛋做了鸡蛋花让她喝,好悬我娘总算是缓过来了,听说我娘的遭遇后,奶奶也是连连叹气,啥坏人都让我娘给遇上了,劝我娘说安心在这待着,她会帮我娘找到我姥爷的,没找到之前就先住在我们家里。
那时候我们这个郊区小镇人员还是很固定的,谁家多了个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好在我奶奶平时人缘极好,得知我娘的情况后也没人会去告发她。
只是不知道谁给说漏了嘴,还是把公安给引来了,问我奶奶啥情况,我奶奶说我家亲戚,那公安也都认识,说我奶奶可别包庇盲流,上面要求可是很严格的。
气得我奶奶把那小公安给骂了一顿,说你长大了就不认人了是吧?别忘了你小时候没奶吃,还是我给你喂的奶,你要是敢去告发,那就把我老婆子一起抓起来好了,咋那么狠心对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姑娘呢!骂的那小公安赶紧道歉认错,帮着我娘把事情给遮掩了下来。
我娘寻亲也不是很容易,我爹陪着到市里打听,打听一圈都没打听到我那不负责任的姥爷,最后还是个岁数比较大的告诉我娘早调走了,应该在县里某个化肥厂上班,让我娘去那里找。
我爹又陪着去了县里,也顺利打听到了人,可不凑巧的是我那不负责任的姥爷已经去世了,下雨厂房垮塌被砸死的,如今工作被儿子继承了,而那个儿子就是我姥爷找的后老婆的儿子,算是继子吧,听说我娘找上门,那位后老婆如同凶神恶煞,话里话外都是你爹死了,我们家没义务养着你,工作什么也不要想,那本来就属于我们家的,你就是想抢走抢不走。
我娘心如死灰,跟着我爹回到家就大哭一场,奶奶听说原委后赶紧安慰,我娘哭着说大娘我该咋办啊?俺娘没了,回去俺大爷要把我卖了,好不容易找到这俺爹也没了,俺该咋活啊?
我奶奶那是出了名的善良,咋忍心看我娘回去老家被人欺负?当即就说你要不嫌弃俺家就住在这里,只要有俺们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你!给俺当干闺女就行了!
我娘就这么住下了,她是特别感激我奶奶的,也把这个家的事情都当成自家的事情,什么活都抢着干,我奶奶是越看越喜欢,说没想到这辈子自个儿还有闺女的命,到这岁数又捡了个懂事能干又孝顺的闺女,走到哪基本上把我娘带到哪,见到人就说我闺女咋的咋的好。
把左邻右舍给笑的不行,但都对她们这对母女表示祝福,说我奶奶是好心有好报。
两年过去,我娘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我爹那时候也二十郎当岁,天天看到这么漂亮的大姑娘在眼前面晃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就琢磨着让我娘给他当媳妇,没想到表白的时候竟然让我奶奶给听到了,当场就抓着扫把撵了他一条街,说家里出了个败坏门风的玩意儿。
反倒是我娘一点没生气,还把暴怒地奶奶给劝了下来,说这也是好事,您发这么大脾气干啥?俺哥也不是坏人,嫁给他俺连地方都不用换,依旧喊您叫娘,这是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我奶奶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可别为了报恩啥的就同意了,那俺一辈子都安心不了,俺这儿子配不上你,哪哪都配不上俺太清楚了,这回事就算了,回头俺给你找个配得上你的好人家。
好家伙,我爹在旁边鼻子都气歪了,我娘没忍住笑喷了出来,跟奶奶说我爹其实挺好的,他也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做事还是有谱的,知道啥该干啥不该干,起码人不算是坏人,这不就够了?再说俺可舍不得离开你,嫁给俺哥不是正好?
奶奶问我娘说的是真心话?我娘很坚决地说肯定真心话。
弄得奶奶也没法办了,只好说了句闺女你这让俺咋说啊,要是阻拦你肯定心里不乐意,谁不想把你这样的闺女娶进门,可俺答应就怕俺家这儿子他不正干,回头再坑你一辈子!
我娘却笑着说没事,这是俺自己选的,肯定不能埋怨您,就把这事给定下了。
然后我爹就高高兴兴做了新郎官,只是他没想到这才是他苦难岁月的开始。
你想啥时候婆婆跟媳妇站在一起,那还有男人的活路吗?我爹被管的那是后悔莫及,要个抽烟的钱都得申请才能拿到,每天被小鞭子抽着挣钱挣钱,每当说后悔的时候家里连他的立足之地都没有。
我爹只能循规蹈矩去挣钱,被我娘逼着学各种手艺,说有手艺不怕吃不上饭,然后九十年代末我们镇子合并到城市,然后赶上了拆迁,我爹就在城郊用补偿款开了厂子,厂子挣钱还可以。
没想到前些年又被拆迁了,他又拿钱到城郊画了块地皮继续开厂子,如今天天回家就翘着腿自在,说这辈子是不弄奋斗了,要把接力棒交给我。
弄得我奶奶、我娘还有我都是哭笑不得,都说他这也算是赶上了好运道。
奶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算扎实,我娘基本上都是在家照顾她,没事娘俩说说话,我娘说这辈子要是没遇到我奶奶她就完了,所以多孝顺我奶奶都不够。
经常她俩出门旅个游,我爹想跟着去都不带他,弄得我爹经常抱怨连天。
对于我爹……我娘呵呵一笑,带他干啥?除了坐那看美女啥也顾不上,带着就是累赘,还不如我们俩去,就他一辈子能坐着不站着的主儿,有啥旅游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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