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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安迪入狱。
迎接他的是狱友的欢呼笑虐,大家都在赌新来的谁会第一个崩溃。对于同类来说,新人是乐子,是可以用来像物件一样把玩揉弄的东西。
这个社会永远在分三六九等。囚徒已经是社会的最底层,然而他们又会根据新老强弱,把另一些同类当做“非人”对待。这就是人性的暗面,但凡有机会区别高下,就会划分阶级、互相欺负,分出个胜负。
监狱长诺顿对新人说:在这里,要笃信两件事,纪律和圣经。
你们要把信仰交给神,把贱命交给我。乍一听,作为纪律代言人的狱长似乎还有点高大上,起码这里允许有信仰的庇护。神是道的化身,是人类道德的楷模,狼牙棍棒是无情无理的,但如果讲究公平正义,人人都能手握自卫之剑,只不过,打脸光速而来。
当狱长说有什么问题吗?有人不入流的问了句:什么时候吃饭?
狱长一个眼神,警卫队长就给了这个傻子一记闷棍。
不是你让大家提问题吗?一个口口声声念叨信仰的人就这么粗暴?
这就是新“体制”人的天真。
后来狱长说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圣经》章节:我是世界之光,跟随我不会步入黑暗,而能得到生命的光辉。
如此,我们才得以窥见,在高墙内,狱长就是神,就是上帝,就是每个人的信仰。跟随他才能有好日子,否则面临的就是深渊。
他告诫人们:不准渎神,不准滥呼上帝之名,其实就是在告诫:不准亵渎我的权威,不准滥呼我的名字。
至此,我们才恍然,原来“有问题吗”不是一个问句,是一种服从测试。有问题就代表了还有质疑,而这里是不允许一切质疑的。“有问题吗”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有一个答案,如同警卫队长哈德利说的:让你吃你就吃,让你拉就拉,让你尿你就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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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新人胖子情绪崩溃被打死。这时安迪第一次展现了他的与众不同。当人们谈论一个被狱警打死的同伴,如同谈论一只被踩死的蚂蚁般不以为意的时候,安迪竟然问了句:他叫什么名字?这句问话遭到了群嘲,人们觉得他脑子有病,谁他妈会在乎呢?这就是“体制”人格的冷漠,当然也是一种自保的本领。
安迪在意受害者是谁,因为他明白,作为一个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自己的不幸,丧钟敲响,是为每个人而鸣的。于是我们看到安迪坚持不懈的为建造图书馆奔波,辅导狱友考取高校文凭,力所能及的帮助身边的人,这就是同理心。我们无从得知“同理心”这样的品质对他成功越狱起到了多大帮助,但是当我们回想一些伟大的人,无不发现他们身上具有“同理心”的光辉,也许,当我们更爱他人的时候,才会更有力量。
同理心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帮助一个人认清现实、尊重自己。这也是为什么瑞德最后一次假释被通过的原因。他认识到了检察官在本质上是不会相信囚犯会真正改过自新的,你如果一味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在他们看来都是在演戏。所以,瑞德做回了自己,他不再可怜祈求、信誓旦旦,他和自己做了一次对话,为年轻的自己带给年老的自己巨大的困境感到遗憾和悔恨。能不能讨好检察官,能不能获得假释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自己做到了真诚,也因此获得了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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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入狱后面对的最大困境来自于“三姐妹”的暴击。虽然后来“三姐妹”瓦解,头子伯格斯被打成了植物人,但是监狱里的“三姐妹”永远存在。正如若干年后当安迪不想为狱长洗黑钱的时候,狱长说过的:我会把你丢到鸡奸群里,让你日日夜夜受尽羞辱。
在狱长的秩序体系里,除了耳提面命甚至会为他杀人的狱警外,诸如“三姐妹”的存在,也是秩序的一部分,是权利的延伸。在狱警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人代入权利,形成了地下秩序,地下秩序再向地上秩序套利。看似他们在制造混乱,实际上可以高效的维护秩序,比如让新人学会服从,让刺头学会低头,让狱长厌恶的人遭遇意外。既能处理问题又不会惹得一身骚,狱长自然对他们的私欲恶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他们是不是禽兽,有什么关系呢?
可悲的是,当更大的价值摆在面前,在一个能避税洗钱的稀缺人才安迪面前,选择舍弃一条狗腿子,就像扔掉一张擦了鼻涕的手纸一样理所当然,这就是狗腿子的宿命。
让人叹服的是,安迪没有一次不拼命反抗“三姐妹”的骚扰。换做一般人,2年多都在1v3,不担心随时被打死吗?更何况,能够获得地下秩序的保护免除肉体的疼痛,解除生命的威胁,不是更为实际和紧迫?然而安迪没有。因为他知道,一旦在精神和意志上对现实臣服,撅起屁股跪下来交几个所谓的朋友,余生就只剩无尽的羞辱和摆布。他宁愿在反抗中死,也不愿意在动物般的羞辱中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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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中安迪有过两次意味深长的笑,一次是他看着同伴在屋顶喝啤酒,一次是他在广播室播放莫扎特的经典《费加罗的婚礼》时。
极具戏剧冲突的是,这些安详的时刻都是用命换来的。换做普通人,在做自己和冒天下之大不韪之间,是绝无勇气选择忠于自己的,但在安迪看来,一个地方越是缺失什么,就越需要传递什么。一个没有自由的地方,自由之声才更有意义。如同瑞德的回忆:歌声超越了失意囚徒的灰色梦想,宛如美丽的小鸟飞进了我们的牢房,瓦解了这冷酷的高墙,就在这短暂的一瞬间,所有囚徒重获自由。
同伴的片刻自由,是安迪用失去自由关小黑屋换取的,但安迪却甘之如饴。监狱里的生活都是例行公事,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例行公事,只要你按部就班,就会多一些安全,少一些苦头,只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例行公事,会让人变得机械麻木,如同瑞德所说:监狱是个奇怪的地方,起初你对他恨之入骨,然后你对他习以为常,时间够久之后,你会无比依赖这里。这就是体制化,人人都已经被这里体制化了。
这也是为什么在监狱里活了50年的老布知道自己被假释后想要通过继续犯罪留在监狱。他已经让渡了自己的一生成为了体制的一部分,习惯了被剥夺自由而活,离开牢笼反而让他担惊受怕。
在体制内,有人靠自我忍受支撑着,有人靠剥夺别人支撑着,但安迪不同,一时片刻的音乐,贮存在了他的大脑和身心里,成为了别人夺不走的美好,他靠美好支撑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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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说过:他们做的事你想都想不到,他们赚钱的方式何止100种,黑钱像河一样从他脚边流过。
狱长只是一个身份,如何利用这个身份谋利才是主业。你在管理着什么,什么就是你的资源。高墙之内,源源不断的犯人就是狱长的人力资源,这些人在哪里劳动,哪里就有财富。再加上层出不穷的避税措施,那些通过“再筑墙,加牢房,添警卫”的公费私占,狱长在退休的时候就会成为百万富翁。上世纪60年代的百万富翁,等同于现在的亿万富豪。身处权利阶层底端的小小狱长,竟可以攫取如此惊人的财富,付出的代价又几近于无,无非是给打手们一点汤喝,让那些主要的生产工具开心一点。比如收拾一下欺负你的人,换一个苦力轻点的活干,给你一个单间,允许你在墙上挂一张海报,送给你一盒难吃的披萨……如此,囚徒就能贱卖给他。
安迪说:没进来的时候,我刚正不阿,进了监狱却大搞欺骗。这是安迪觉得最为可笑的部分。蹲监狱是为了改造,为了重新做人,没想到在这样的“体制”环境下,每个人作为狱长的生产力,都成为了帮凶,成为了腐败链条上的一只只蛀虫。即便这样,即便付出与回报严重的不对等,依然有大量的人为了获得这种“宠爱”前仆后继,而狱长还要捂着鼻子挑选这些臭虫,有利用价值的人,才会施舍一点甜头,而如果有人胆敢威胁到这条生财之道,结局就会像年轻人汤米一样,从这个世界消失。
汤米的死,是安迪决心越狱的锚点。汤米作为证人是可以为安迪翻盘的,但是狱长的斩草除根让安迪意识到,他参与了洗钱就永无自由,狱长退休时自己一定会被除掉。这坚定了他出逃的决心。他选择继续为狱长卖命,维持他在监狱里拥有的庇护,因为有一条自由之路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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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喜欢石头,喜欢用石头雕刻。在这个地球上,石头是最不容易受影响的物质。一方面,这代表着安迪性格中的执着坚韧,另一方面,也代表着他的沉默无趣。所以当被关了19年,吃尽了炼狱之苦后,他意识到了一点:我太太经常说我像一本合起来的书难以理解,是我杀了她,我虽然没有开枪,但是我把她赶走了,她因我而死。
这是安迪的自我救赎,历经人生的风暴,他要与自己和解、重获新生,也就是在此时,安迪说出了经典的那句: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很多人将这句话误解为人生苦短,要尽情享受,其实不是。面对生不如死,更要向死而生,这句话的深意正在于此。这是安迪的自我告白,是他准备了二十年为自己创造的希望之约,而一个没有准备的人,是不配说出“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这样的话的。
整部影片主要靠瑞德的讲述展开,对话其实并不多,除了讨论“希望”这个话题。瑞德是一个清醒的人,所以他能够在监狱游刃有余。残酷的生存环境让他明白:希望是个很危险的东西,希望能让人疯狂,希望在牢里没有什么用,你最好还是认命。
总是望而不得,会让人发疯的。有人说中年人只有认命,才不至于妄想错乱,才能苟活下去,在这一点上瑞德是对的。然而安迪仍然会说:“希望是个好东西,也许是世上最好的东西,好东西是不会消亡的。”
"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
这就是安迪,既能认清现实,又不屈从于现实,他的内心里有高耸的石墙关不住的,别人碰不到、夺不走的世界。为了维护这个世界,他可以永不磨灭内心的渴望、永不害怕、长久的准备,这才是真正的勇士。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因为过失,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做了错误的选择,从此以后,给自己的人生构筑了高高的墙壁,套上了牢牢的枷锁,把自己关在了某种样貌的监狱里。然而,有些鸟终究是关不住的,他们的羽翼太夺目了,当他们认清现实,做好准备,终会飞离高墙。当他们飞走的时候,你心里会清楚,把他们关起来是一种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