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八天研考,图书馆里气氛格外紧张。
背书的人嗓门明显大了好多。午间趴桌上小憩的人增多,他们困了也绝不肯离开桌上的书本。开水间里,咖啡的香气也浓郁了几分,睡眠不足,不提神不行啊。
老母亲我帮他们小心翼翼数着日子呢,因为我是一个新华社和人民日报都应当来采访一下的英雄老母亲,陪伴过改了三个专业终于当上高校教师的兽兽。亲手缔造学渣逆袭成学霸传奇的老母亲,此时此刻,不能不职业病般地伸出手,想在他们摇摇晃晃时搭上一把。
我停在一直磕磕绊绊在一个问题上越不过去的小女生身边,指点她如何记住文学概念。一个被英语阅读理解困住的小男生,我把他交给兽兽接受辅导。连续两天胃疼的女孩,被安排在我办公室里躺下。经过红椅子学习室,把歪斜的椅子一一归位。
经过我的手,嘿,他们像得到浇灌的小苗,一个个支棱起来,背城借一,令人满意。
新做的考研榜,恨不能就放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探头就能看见,那招展的旗帜,谁考上了吉大,谁考上了厦大,还有谁,考上了东师……一眼望去,仿佛能听见催人奋进的密集鼓点,这个大榜简直自带音效。
去年在我办公室门口背闻一多的女孩应当上榜了吧?三楼走廊背马哲的学体育专业的男生不见了,在馆里哪哪都能看见的头发稀疏的男生也不见了。铁打的图书馆,流水的考研党。我不断触摸到他们一路走来的苦辛,同时期盼他们都能如愿上岸,早早离开。
不断来问问题的女孩,我有时同情,给出最多安慰,她泪水涟涟。我有时又无情,告诉她庸人自扰是活该,她猛然警醒。咱手里,不都是甜枣,还有小鞭子呢。
学习室里很冷,楼梯间就更冷了。可是,他们专注得完全感觉不到冷似的,有人甚至脱掉外套奋笔疾书。既然选择了考研,便只顾风雨兼程。虽不至于头悬梁锥刺股,也是闻鸡起舞,孜孜以求。
我喜欢他们头不抬眼不睁心无旁骛的样子,喜欢他们背着双肩包轻轻走动的样子,喜欢他们在电梯里说老师好的样子……他们都是谁家父母的宝贝,都在经历着怎样的磨砺与涅槃?
我的友人说:看你复习考研时眼神直勾勾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考上。学英语学得都魔怔啦!而且从那以后,我从眼神就能判断出谁能考上。现在,我用她说的方法去判断,发现很多学子都有那种眼神。
另一位友人说:你们学校门口没什么娱乐场所和美食小店,因为你们的学生一天就知道学习,没活力。医高专门口才热闹,专科学生不考研,没压力,吃喝玩都有市场。
想想我们小小的图书馆座无虚席,医高专大大的图书馆空空荡荡,就很令人着急。
下午,带一本书静静坐在学生中间,感受浓浓的读书氛围。他们做高数模拟题,我读马尔克斯的《活着为了讲述》。有人想休息一下溜个号,抬头见我一脸苦大仇深,不知想起什么就又坐了回去。
马尔克斯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对考研党来说,日子可不就是这样的日子?其过程煎熬,腰酸头痛、眼睛红肿、脱发甚至白发、苦闷焦虑、噩梦连连——一旦上岸,一切迎刃而解,哪哪都轻松了,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回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山中攀登的日子忽然闪闪发光,变作人生中最值得记取的日子。活着为了讲述,活着也是为了让记忆重现呀。
写过《达尔文爱你:自然选择与世界的返魅》和《世俗主义之乐:我们当下如何生活》的乔治·莱文说:“我理解的‘丰足‘并不是全然幸福的状态,而是一种虽然有时痛苦,甚至更糟,但能让我们真正认识到事物和我们自身价值的状态。”以此来形容考研路途,我以为再合适不过。
这所吉林、黑龙江、内蒙古三省区交界处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唯一一所老牌(我去安徽开高招会时,一位考生家长用语)师范院校,每年都出产考取双一流高校的学子,他们中还有人登上更高的山峰,领略到学术道路上更美的风景。守在他们飞走的巢里,我为他们骄傲,好像那跟我关系很大似的。
这是看不见奔跑的竞赛,是没有硝烟的战斗,一路上汗水泪水浇灌的奋斗之花,有多鲜艳,等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