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元二十五年,洪帝病逝,其子洵帝继位,改年号天元,然而外戚势大,元太后垂帘听政,把持朝纲。
为先帝守国孝三月后,元太后下诏,为充盈新帝后宫,早日让皇室能开枝散叶,亲自挑选百官家中适龄未嫁女入宫,林氏一族三房第三女林玉仙得选入宫,册封五等宫妃美人,赐住芙蕖宫梧桐苑。
入宫的秀女,能被选中册封,自是幸事。
林玉仙却在发愁。
她拥着被子愁眉苦脸缩在床榻一角,抬手轻抚过喉间,回想起昨夜的一场噩梦,仍然心有余悸。
一张小脸煞白。
一场梦而已,不该叫她如此。
只是这场梦格外的真实可怖。
在梦里,她是新帝宠妃的时候,还称得上一个可以让她欢喜的好梦。
梦里头,她还梦见了她两位姐姐的未来。
她的生母,生了一对双生女,就是她的大姐和二姐。
她的长姐林玉姝端庄有度,成为人人称赞的尚书夫人。
二姐林玉宜文采出众,同新科状元一对璧人。
两位姐姐能有好名声,林玉仙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好梦不长,噩梦接踵而至。
她也同样盛名在外,只是这名声却不大好听。
她的生母在生她之时,难产而亡,从出生起,她就已经背上了命硬克母的坏名声,她是长姐一手带大。
随着梦境的深入,皇帝越是宠爱她,她的名声也越来越不好听。
起先只是骂她。
“真真就是个狐媚惑主的妖妃。”
“无品行、无才学,只空有一副妖精皮囊……”
后来甚至还骂她。
“陛下便是被你蛊惑的昏庸残暴……”
“让你殉国都是便宜了你。”
好多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团团围住,手中拿着白绫、有人端着毒酒、甚至还有人拿着匕首,他们一步一步逼近她,口口声声让她以命殉国。
她逃无可逃,这些人都想让她死。
她惶恐无助之时,皇帝从天而降,出现在了她面前。
俊美无双的皇帝,将她拥入怀中,唤着她的名字,“仙儿,别怕。”
一边哄着她别怕,一边轻抚上她的脖颈的手徒然收紧,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仙儿,别怕。”
她逐渐无法呼吸,年轻的帝王温柔神情的神情倒映在她眼中……
饶是她惊醒过来,并没有一只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她仍然喘不上来气。
她的婢女冬枣上前来替她拍打着背,那股桎梏着她喉咙的力量可算消失不见,她大口大口喘气,终于有了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的感觉。
醒了大半天了,尤是惊魂未定。
真是可怕的一场噩梦。
梦中的皇帝到底是怎样的人,怎会一边哄她别怕,一边就将她给掐死了呢?
虽然那是梦,可她也不得不去想,这梦会不会是老天爷为她降下的预示?
预示她日后的命运,能做得了宠妃,可要背上祸国殃民、蛊惑君王的妖妃名声也就罢了,还会死在一边温柔哄她,一边把她给掐死的君王怀里……
她的命运会不会太悲惨了些?
林玉仙欲哭无泪。
冬枣带着分来梧桐苑的四个宫人:一大一小两个宫女,两个小太监终于将梧桐苑上上下下收拾了干净。
她家姑娘位份不高,住的地方不算大,拢共梧桐苑这一方一进的小院落,但零零碎碎的东西要收拾起来也极麻烦,好容易收拾明白了,抬脚进去瞧她家姑娘。
见林玉仙还未起身,不免让四个宫人止住脚步,进房去小声传话,“姑娘,鸿雁几个都等着同你请安呢。”
知晓林玉仙做了一场噩梦,人不舒服,可如今不比家中,她们才住进宫里一日,到处都不曾打听清楚明白,昨日入宫匆忙也就罢了,今日该要同日后伺候的宫人见上一回,笼络住人心才是对的。
林玉仙嘀咕了一句,“早知如此,昨日入宫前我就该离家出走的。”
她动了心思,“冬枣,你说咱们逃出宫去,如何?”
现如今,她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昨个儿怎么不逃呢。
“姑娘,如今你都进宫了,再说这些也无用了。”冬枣取过衣裳来伺候她穿衣打扮。
“而且,岂是说能逃出宫去,就能逃得了的?”
“梧桐苑是小,出了梧桐苑的大门,还有几十道宫门,皆是重兵把守。”
冬枣无奈,“姑娘只当还在家中,想翻墙便能出门去?”
“更何况,那只是一个梦。”冬枣压低了声音,“姑娘快起吧,见过了鸿雁几个,半个时辰后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
“误了时辰,惹了太后不喜,这才会遭罪呢。”
梦里的事虚无缥缈,没个真假。
惹怒了太后娘娘,那才会丢了性命,都无处求情去。
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才是这宫里最大的主子,毕竟陛下都得一切事情听她的安排。
这回大选,中宫尚且无主,皆因太后娘娘为陛下定了太后母族侄女元氏女为后,大婚的日子选在了中秋过后。
林玉仙真想这世上真有回溯时光的宝物,她一用便能回到昨日,无论如何都逃出这座上京城。
再是不想去,身体却是诚实的行动起来。
坐在妆奁台前,铜镜中映照出了她皎洁皓月般的容颜,琥珀色的眸,犹如盛满了一汪深山清泉,鼻骨生的格外优越,鼻尖小巧精致,柔软的唇瓣不染而朱,笑起来时,嘴唇一抿便抿出一汪醉人的梨涡来。
册封她为美人,也是因太后瞧了一眼她的容貌,便定下,“林氏女倒是生的好,当配美人二字。”
林玉仙蹙着眉,换好了衣裳,簪好了珠钗,方才见过内廷派来伺候她的四名宫人。
她在人前倒是收起了愁态,待四人格外亲切,宫中发了一回赏,她也按照在家中时便已经准备好的赏钱,赏过了四人。
方起身前去元太后所住的琼华宫请安。
因着那场噩梦,她心神难宁,还得端着个大家闺秀的花架子,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出了梧桐苑行了一段路,便遇到了另一行也前去太后宫中请安的妃嫔。
她如今只是个小小美人,得停下了脚步,候着对方走到跟前来。
太后夸了她,却让她成了这回册封妃嫔之中位份最低的美人。
碰见后宫的妃嫔们都得低头,行礼请安。
这可着实是不知太后到底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待人走到跟前了,林玉仙福身一拜,“见过侯淑仪,娘娘金安。”
都是十六七的姑娘,一朝入了宫门便为人妇,身份有高低,关系也有好坏,尚且不能十全十的掩盖眉宇间的盛气凌人。
侯淑仪便是如此。
她抬起眼眸,打量着林玉仙,见她即便颔首垂目,却也是一副动人姿态,不免厌恶,打量够了方才慢悠悠道:“林美人不必客气,起身吧。”
林玉仙嘴角笑意浅浅,“妾身谢过侯淑仪。”
“行了,耽误了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林美人可担当不起。”
“走吧。”
侯淑仪行在最前,林玉仙落了半步跟上,她真是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侯淑仪,拢共就见过三回,回回对她横眉冷眼也就罢了,今日在这路上还要故意拿架子。
耽误去请安的时辰,明明就是侯淑仪故意为难,半天不让她起身。
林玉仙不禁想起那个噩梦,梦里头捧着一杯鸩酒的女子,回想起来倒是同侯淑仪有个七八分像。
转眼又遇到了一行人。
方一打照面,她打了个激灵,背上一凉,脚步忍不住往后一退。
若非是冬枣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险些就忘了同众人行礼。
已经行至琼华宫前,宫人引着众妃嫔前去偏殿等候召见。
林玉仙捏了捏手,打起精神来,暗自告诫自己不过是受了噩梦的影响,方才像是只惊弓之鸟般,见谁都觉得想要杀她。
也对,她现在不过是这偌大的皇宫中,小小的一个五等美人,见谁都要行礼,谁也不拿正眼瞧她。
在偏殿等候了快有两刻钟。
便见一名中年女官缓步走来,冲着众人行过一礼,方道:“各位小主,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今日就不见各位了。”
“不过……”
“娘娘请侯淑仪留步叙话,其它小主还请各自回去。”
侯淑仪喜出望外,太后娘娘头一个见的妃嫔是她,不就代表着她……
林玉仙站在最后,听闻要让她们各自回去松了口气,忍不住腹诽,既然太后娘娘凤体欠安,为何还要让她们白白的走这一遭呢?
她是想赶紧回去的,梧桐苑再小,而今也是属于她的住处,她胆儿小,昨儿夜里做了一场噩梦现在都没缓过来,太后这琼华宫一走进来,饶是盛夏也会被琼华宫中的冷冽气氛所染。
林玉仙自松了一口气。
侯淑仪眉宇间透着盛气凌人。
其它十余位妃嫔神色各有千秋。
此次大选,册封位份最高者是徐昭仪。
徐昭仪面色并不好。
自中宫起、后妃的等级制度是,四妃、四嫔、六昭仪、八充容、十二淑仪、二十四才人、三十六美人……
侯淑仪自是徐昭仪之下。
太后娘娘见的妃嫔之中第一位不是徐昭仪,而是侯淑仪。
徐昭仪脸上笑意顿了一瞬,强忍着,方才没冷脸。
中年女官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不曾言语,行礼道过别后,方引着侯淑仪前去拜见太后,而琼华宫宫人则引着其他人出了琼华宫宫门,各自离去。
林玉仙也同众人道别后,领着冬枣回了梧桐苑。
待锁好了房门,她方泄了一口气,趴在小几上头疼起来。
冬枣不明所以,端了水来问她这是怎么了。
林玉仙苦着一张脸,“你没瞧见,方才我见着徐淑仪她们,发现人人都像是梦里头拿着毒药、白绫要杀我的人,我这心扑通扑通直跳,我都觉得它快要从我的身体里跳出去了。”
冬枣安慰她,“姑娘,那只是一场梦罢了。”
“方才鸿雁去膳房提水,可听说了,太后娘娘之所以留下侯淑仪,便是要让她今夜第一个侍寝。”
“都说侯淑仪这是要一跃而上了。”
“若要说成为陛下的宠妃,侯淑仪岂不比姑娘你更有可能?”
林玉仙一想,好似有些道理。
“那你说,我若是一直不侍寝,岂不就不用到陛下跟前去?”
那她就没有成为宠妃的可能性啊。
她得琢磨清楚,该如何避开侍寝一事。
冬枣在旁,见她如此,无奈不已。
林玉仙琢磨了许久,到了夜里便开始兢兢业业的装起了生病。
为着真实,她昨个儿一整晚都裹着厚被子将自个儿捂得满头大汗也不松手,终是熬到了大清早,便染了热症。
太医院安排了女医前来替她把脉,百思不得其解,“昨夜并不算炎热,林美人怎么得了热症?”焉知如今才五月末,虽天气已经转热,众人春衫褪,着夏裙的时节,可到了夜里,却是凉爽的很,好端端的怎么发热症?
林玉仙心虚,边咳嗽边道:“我从小就畏热,一点儿热都受不得,适才如此。”
女医颔首,“既如此,微臣便开一道药方……”
林玉仙捏着鼻子喝苦药装病的日子拉开了帷幕。
与此同时,她由衷希望,皇帝陛下可快点宠上其它妃嫔,不要想起她这位小小美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