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并非酒徒,就算啤酒,喝一大口就脸红头晕,灌一扎,那铁定要头疼。但是,在下与酒,却有着不解之缘。
在树叶还没有枯黄依然茂密的夏季,在那烟火缭绕,挥汗如雨,吆三喝四的地边摊的一角,黑夜笼罩下的灯火通明中,一块折叠小方桌边,我坐在马扎凳上:一盘油炸花生米与皮蛋拌黄瓜的两掺,几串烤羊肉,一瓶啤酒,一碗粉浆面条,一只刚喝了一大口还剩大半啤酒的一次性塑料杯;无数次奔波劳碌后,又累又渴,每只脚上都磨起了水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两老条腿,快要迈不动的时候,这里就是我的加油站。摊主和服务员都跟我混熟了。那些年,总是说巧不巧,总是在一年中最热的那几天,不是母亲就是父亲,不是这病就是那病的,要被120拉去住院,还动不动就是重症监护室(ICU)。我是家里的独子、单身“贵族”,亲戚又都远在南方老家,所以,事无巨细,就算天塌下来,也只能有我自己扛着。累,尤其是心累:ICU的医生、护士,都是良心大大滴、坏了坏了滴,各种签字签到眼花缭乱不说,尤其是要我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时,那一惊一乍的神情,顿时让我感觉空气就要凝固,天真的要塌了似得。每每此刻,当周围渐渐安静下来,交过了足够的费用后,护士招呼说“不用守在ICU门口,你可以找个地方去休息休息,有情况我们会及时电话联系你”时,捏着裤兜里所剩无几的软妹币,路边摊就是我温馨的港湾;啤酒,就是我最好最亲的朋友了。所以,我不喝酒,但是酒与我之间,有一种情,淡淡却又深深的情。——有人说,啤酒不算酒!那好,你灌上一大口,然后开机动车去大马路撒个欢儿让俺看看?(偷笑+坏笑)
其实,除了啤酒,在下还喜欢喝酒酿——有的方言叫醪糟,但我们老家江浙那地方叫“甜酒酿”。据说,文学作品里,古人一次能喝十八碗的,就是这种酒。这所谓的文字考古,就是根据文学作品中,古代猛男要开喝的时候,总是叫唤一声:“速速将好酒给洒家筛一大碗来!”,这一“筛”,就把古代猛男们喝的酒,给筛成醪糟汁了。对此,在下颇不以为然。从酿酒的工艺来说,有高粱红薯等杂粮酿造的酒,有大米(古代是糯米)酿造的酒。记得小时候,郑州铁路局那块儿有家酿酒厂,我们都叫它“酒精厂”。我去玩儿过,印象中,除了臭臭刺鼻的酒糟味,就是厂子里堆积如山的红薯干。那时候,我们喝的酒叫“一毛烧”,就是这种酒:纯粮酿造,52度,假一赔万。因为这酒一毛钱一两,副食品店里卖的都是这种以“邙山”为标志牌子的瓶装或散装酒,所以,这酒也叫“邙山白”。那些年,很多副食品店都有卖散装酒的。买散装酒的时候,店员用一只绑在直木杆顶端的小铁桶,往酒缸里一浸,提起来往插在空瓶口的漏斗里一倒,妥妥的一两,一毛钱一提。舀酒的铁桶分大小两种,小的一两,大的半斤,比上称称的省事——只要店员的手不抖,基本童叟无欺,还简化了很多程序,充分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智慧。所以,以生产小麦及杂粮为主的北方酿造的酒,跟生产水稻为主的南方酿造的酒,在度数或烈度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我们老家绍兴的酒叫老酒,就是北方人说的“黄酒”,是用糯米酿造的,最好的是用鉴湖水酿造的那种“花雕”或“女儿红”。据说,过去的人家里生养女儿了,就买一坛酒埋藏在地下,到女儿出嫁时取出来作喜酒,就叫“女儿红”;如果女儿不幸夭折了,这坛酒就叫“花雕”——花儿凋谢的意思。由此看来,在传统酿酒工艺中,叫“女儿红”的酒,年份往往要比“花雕”长久,窖香更浓更醇些,品质当然更胜一筹。
记得小时候跟奶奶去上海的姑妈家,每当姑父下班回家走在弄堂里的时候,总是右手一壶老酒(“加饭酒”),左手一串用稻草绳捆扎在一起的5只大闸蟹,嘴里哼着小调,大摇大摆地朝天井外的院门口来。然后,我和小表哥就慌着帮忙在客堂间生煤球炉。一阵烟火缭乱之后,姑父就将大闸蟹解开倒进一口盛了半锅水的钢精锅里,迅速盖上盖子防止它们逃出来,再在两个锅把手中间别一根筷子,以把锅盖固定住。
这时候,我们就用扇子扇那炉子,煤球间火星四溅,只听螃蟹在锅里抓耳挠腮地一番挣扎;渐渐没有动静之后,锅里的水也开了,稍后,红红的大闸蟹就装进盘子上了桌。姑父倒上一碗老酒,再铺开一包五香豆,笑得跟弥勒菩萨似得——姑父喜欢嘴巴大咧着开怀大笑,结果,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我们三个就品上了,那时候,他高兴起来,就用拿筷子在盛酒的碗里蘸一下,然后放我们嘴里给泯一下,那就是我最开始喝过的酒了。
姑父爱喝老酒,如今他不在很久了,现在我回去探望姑妈,就成了小表哥俺俩,倒上他珍藏的那坛绍兴老酒,一人一碗,再蒸一碗鲜肉臭鳜鱼,一碗清煮河虾另加几个小菜,也给姑妈倒上一小盅,三人一起叙叙旧。
长大以后,喝酒,而且是白酒,似乎就成了我跟发小们的成人仪式。因为,当我们的家长不再反对(其实是无法阻止)我们喝白酒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可以被叫做男子汉的时候了。我老家是南方的,但我是在北方长大的,所以我的发小和同学,都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而且喝的都是50多度白酒——的北方男子气概。我一米八几的运动员身材,在喝酒上,却永远都比发小和同学们矮一截。
因为我只有撑死二两的酒量,而他们的酒量都至少是“人数减一”——就是说,三个人要两瓶,10个人,就要喝干净9瓶白酒,那才叫喝酒。曾经我的发小们,4个人喝掉5瓶多白酒,最后被人抬回家,可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的。对此,我真是望尘莫及啊!——所以,虽然我的桃花运一只不赖,可是婚姻和感情却很不如意。
在北方女人的心里,一个男人没有那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男子汉气概”的气质,就跟缺少了一点什么似的(汗)。——现在我认识到,无论南方北方,大多数女人还是喜欢带点霸道的男人,像我这么儒雅的男人,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打算。
言归正传,现在喝酒,人过中年了,我们几个发小一聚,都喝贵的那种白酒。世道不同了,人心不古,资本利益的驱动下,食品链中无处不是坑——而且还都是那种一般人根本造不出来更想不出来的技术深坑,那叫一个防不胜防啊!酒量也断崖式下跌了,那些曾经“人数减一”的发小们,现在最多也都只敢喝半斤了。而我,反倒是酒量见涨了,偶尔喝个二两,头疼一晚上,第二天可以照样活蹦乱跳,不碍事了。(捂脸)过了中年,人生是越来越无常了,聚一次少一次,且聚且珍惜呀!所以,在寺里受戒时,法师在台子上问“酒戒能持否?”,我在跪在台下的受戒的人群中沉默不语。忍,固然是慈悲,而一种辽远幽深的情怀,不也是一种莫大的善吗?慈悲不是无情的忍,恰恰相反,有情、纯粹的人之常情,才是善与慈悲的根源,也是圆融了人道与天道的大道。心正身子正,还怕影子斜吗?戒,就像门上的那把锁:防君子不防小人——戒君子不戒小人。当一个修行人无我的时候,也就戒无所戒了。以佛智慧悉知悉见,当知末学,此念无有一点虚妄,此心可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