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鉴湖,邑人耳濡目染,国人也多耳熟。你看,当年古鉴湖留存下来的几处“血脉”,如陶堰的东鉴湖、柯岩一带的鉴湖与秋湖、福全容山的屃石湖,还有一些目前仍然畅通的河。
如果你家里来了客人,抑或旅游公司安排去看鉴湖,大概就是去这些地方,这是古鉴湖留存下来的影子,或者叫“血脉”,她是稽山鉴水的根,是绍兴人引以为傲的魂。
当你说起古鉴湖,唐宋诗人们笔下对她的百般描摹、千般赞美、万般称颂的诗文,便都一一浮现。
脑海里浮现的是八百里鉴湖,从曹娥江到钱清江那般浩浩荡荡、碧波荡漾,那是当年中国最大的人工淡水湖,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湖,她的面积是几十个西湖。
鉴湖风华
唐宋时代的文人们对古鉴湖的描写总是显得深奥而含蓄,他们用烟波浩渺、水光潋滟、百转千回等来描述古鉴湖秀美的景致。
鉴湖风华
而绍兴作为江南颇具名声的鱼米之乡,在古鉴湖时代是国人公认的。这也足以表明绍兴在那个时代的地位与气场。
我们甚至可以在一些史料和杂记中去领略当年的绍兴,那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城里通宵达旦,灯火阑珊,酒肆茶楼林立,呈现出物埠民丰的景象。
而纷至沓来的文人骚客,他们来到这座城市,晚上在城市逍遥,白天在古鉴湖游玩,他们泛舟于青碧的湖面,荡漾于山水人家之间,行走在炊烟袅袅的古鉴湖堤岸上。在月夜星空、晨曦早露时、晴岚暖翠之中,低含凝颂,从心间迸出的佳句,都成了千古绝句。
鉴湖 | 林子龙 摄
古鉴湖的美,不仅是其浩瀚无边,也不限于清澈见底的灵秀,而在于湖中有山峰、水到山前别有洞天、湖到尽头峰回路转。
山连着湖,湖连着山,沿湖岸边的烟火人家如星火点燃的夜空,鳞次栉比,挤挤挨挨。沿岸布满了道观寺院、酒肆茶楼、跨湖桥廊、豪宅大院、花园果木。湖边有小桥流水,有长堤、岸柳、杏花、春雨、亭阁、古迹,群山倒影,彩云入湖,白鹤亮翅,还有丰稔的鱼米、丰饶的集市,坐在木桶里的采菱女,浅湖里盛产的莲藕、茭白、鱼虾。
鉴湖 | 何玲娟 摄
古鉴湖的鲈鱼、鳜鱼在当时是贡品。古鉴湖内的鱼类品种多达百余种。民间有句俗语——“上畈水盈盈,下畈稻麦熟”。“上畈”指的就是古鉴湖,而“下畈”便是九千余公顷的山会平原。
从这些描述中,不难想象古鉴湖该是怎样的一幅令人美不胜收的山水人文画卷……
东鉴湖
然后,古鉴湖从东汉存续到南宋中期,在这千余年的生命周期里,她像一位母亲,用乳汁滋养了稽山鉴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绍兴人,使得绍兴名声远扬,也使绍兴成为了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
在白垩纪末期,随着燕山地质板块运动的结束,那时就已奠定了绍兴山、原、湖、海的骨架,形成了南高北低的地貌特质。
距离现今四千多年前,山会平原还是一片汪洋泽国。越王勾践时代海水退至三江口,稽北为一片沼泽之地,至唐朝此处还是万井如鳞。其时,三江口还未修筑堤坝、斗门、堰闸。海水每天或大或小从三江口倒灌进来,近则在现今袍江一带,远则倒灌至绍兴古城脚下、稽山边麓。
会稽山 | 裘斌 摄
而南北长100余公里、东西长35公里的会稽山脉间,有巨溪36条。这36条溪源常有洪水自稽南向稽北奔涌而泻。尤其到了梅雨时节,稽北平原成为一片浅湖,冲毁淹没农舍、田园,而且对城池也构成威胁。
春秋之前,遭受海水侵蚀后的山会平原上,遍布河流湖泊,是一片咸潮直薄、难以开发的沼泽之地。古越先民生活在稽山丛林之中,以狩猎为生,终年食不果腹,被中原人称为荒蛮之地的愚昧之人。管仲描述当时的越地为“越之水浊重而泊,故其民愚疾而垢”。
春秋越国山会平原水系图 | 绍兴市鉴湖研究会
到勾践时代,越国为灭吴以报仇雪耻,开启了十年生聚。
在范蠡的策划与组织实施下,从强农入手,厚民为本,兴修水利,从五云门外至曹娥江开挖了我国最早的人工运河——山阴故水道。其主要目的为拦截会稽山东干山脉的各路溪源使之不入会稽北部平原。以此发展农业生产,储备粮食。
但会稽山的来水太过凶猛,仅靠一条古水道根本防不了洪;于是又在现今的东湖以南至宋六陵附近修建了富中大塘。此塘东西长达五里左右,面积接近一个杭州西湖。
越国富中大塘位置图 | 绍兴市鉴湖研究会
与此同时,又在若耶溪的石帆山下修建洄涌湖。这些水利设施的布局,虽然缓解了会稽山麓冲积扇平原部分地区洪涝危害,但在根本上依然改变不了山会平原的涝灾状况,使得人口不断增加的越地民众依旧遭受饥寒之苦。
鉴湖 | lovelarissa(小红书)
东汉时在绍兴历史上出现了一位重要人物,他便是会稽太守马臻。马臻筑鉴湖,旨在从根本上消除绍兴的水患,扩大农田种植面积,让百姓免受水灾之苦。从根本上提高绍兴的环境,解决粮食供需矛盾。
东汉鉴湖水利图(引自《鉴湖与绍兴水利》)
马臻筑湖,对湖堤采用松木打桩强基础,在堆垒的堤坝中用柴草竹木拌于泥土之中,以稳固堤坝,解决了绍兴地质松软复杂的问题。
然而筑湖必然影响小部分人的利益。其时南部的富中大塘已存续数百年,大塘周围的大片良田、土地早已成为豪强富商的楼宇花园,而且富中大塘背山面水,风水极佳,也成为坟茔的首选之地。古鉴湖北首堤坝要筑高丈余,部分地段可能要筑高近二丈,湖内一旦蓄满水,富中大塘、山阴故水道就会淹没在湖中。当然富人豪强的楼宇、坟茔、花园也将淹没在湖中,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谁敢去碰这敏感的神经,也只有马臻敢为。爱民如子的他从大局和长远利益出发,冲破官场处世哲学藩蓠,悲剧命运早在筑湖之初就埋下了伏笔。
马臻纪念馆
《会稽记》曰,创湖之时多淹冢宅,有千余人怨诉,臻遂被刑于市。其实告状者多用的是死人的姓名。马臻被杀的主罪是动用了当年的赋税和皇粮。后来皇帝也知道杀错了人,马臻之怨成了历史之怨,也是越地人民的心头之痛,越地父老称马臻为“鉴湖之父”。
马臻成就了绍兴千余年的兴旺发展。
鉴湖 | 何玲娟 摄
古鉴湖建成后,碧波万顷的水面与峰峦叠翠的会稽山脉合成了“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的人间美景。
它不仅拦截了整个会稽山脉的水源入湖,湖堤上还设置了斗门、闸、堰、阴沟和则水牌(水位尺),枯水期则泄湖灌溉山会平原九千顷良田,汛期则闭湖泄山会平原之水入海。绍兴成为了旱涝保收的鱼米之乡。
鉴湖 | 朱海芬 摄
在古鉴湖时代,绍兴作为华夏大地的文化高地,随着湖水的不断积聚,湖面碧波荡漾,山在水中,水映山峰,真所谓绿波春水湖光满,柳堤花岸万人招。一峰“凝黛当明镜,幽深崖谷藏仙岛。”按现在的说法,越地一下成了全国的网红打卡地。
鉴湖 | 林子龙 摄
各路文人雅士最先纷至沓来,他们沿京杭运河一路寻踪而来。
那时候杭州西湖还未建成,文人们畅游在浩瀚无垠的古鉴湖上,诗兴、文兴大发,文思泉涌。游了古鉴湖,还不尽兴,于是沿若耶溪一路而上,也有从曹娥江沿剡溪一路而上翻越天姥山,至天台石樑。其起始或途经点总离不开古鉴湖,因为有了古鉴湖,才成就了浙东唐诗之路。
鉴湖 | lovelarissa(小红书)
至南宋中期古鉴湖湮灭后,文人雅士们也不再来踏破铁鞋了。
当然,古鉴湖最兴盛时,湖水沿至兰亭,东晋王羲之去兰亭走古山阴道一路而上。兰亭作为古山阴道是当时南湖唯一的一条大堤,也是官道。兰亭背山面水,王羲之作为文人当然喜欢这样的清雅之地,便常常往返在戒珠寺与兰亭之间。因此成就了42位名士集湖滨修禊兰亭的雅事。
兰亭
古鉴湖时代有两次大量人口迁入越地。随着越地人口的剧增,越地有的是稻米,拥有九千顷良田的丰稔,湖内有捕不完的鱼虾、种不完的菱茭,是农业与渔业资源最兴旺的时期。据史料记载,古鉴湖时代,沿湖种植大量棉、麻、桑,越地的织造业蓬勃兴起,山阴县的麻织业则在全国独占鳌头,“越布”成为重要贡品。
鉴湖
与此同时,古鉴湖时代从全国各地纷至沓来的各路精英,慕古鉴湖的秀丽风光,慕越地繁华的城市和富饶的农村集市贸易,纷纷迁入绍兴居住,他们重视经济发展和种植养殖业,极大地推动了越地的粮食、果蔬、渔业、纺织、冶炼、酿酒业的发展,也推动了城市的繁华与发展。
绍兴黄酒 | 章斌
由于越地的经济日臻发达,也逐步推动了三江大堤、闸、堰、斗门等水利设施的建设与完善。在城南,对南池江、坡塘江进行全面的疏浚修固,城南成为了人口集聚地和养殖基地。
古鉴湖从东汉筑堤围湖后,堤塘周回达310里,除去湖中岛屿、渚洲,水面面积在172平方公里左右,至唐朝,堤坝不断维修、加固、填高,技术设施趋于完善,迎来了古鉴湖最兴盛的时代。古鉴湖蓄水面积不断增加,在每年的梅雨汛期,古鉴湖的水面面积达到300平方公里以上。
鉴湖风貌
古鉴湖分东、西两湖。东湖,从今越城城东五云门至今上虞篙坝。西鉴湖,从今越城城南常禧门至今柯桥钱清西小江,总长56.5公里。东湖堤坝在山阴故水道边选址,西湖堤坝从偏门跨湖桥至柯岩,再从柯岩至钱清西小江旁,古堤坝遗址如今还能辨认。
鉴湖
古鉴湖最开阔、最秀美的区域,一曰现今陶堰一带的白塔洋湖,湖面从陶堰至皋埠向南沿进,湖水接近今宋六陵一带。
这处水面至少有二三个杭州西湖那么大,却碧波荡漾,有白鹳依山飞翔、百鸟抵水盘旋,水映青山山如黛,碧水绕村村入湖,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令人心旷神怡。
白塔洋湖 | 越城文旅
一曰南湖,由现在的兰亭、漓渚、福全三地连片组合为南湖。
古鉴湖时代,此地湖面浩瀚,陆游在诗中称南湖为“城南天镜三百里,缭以重重翡翠屏,最好长桥明月夜,寄船策蹇上兰亭”。
南湖村 | 绍兴发布
想当年陆游坐在船上,远眺一望无际的湖面,蓝天白云罩在头上,天水凝成一体,忘却尘嚣,又见碧水悠悠绕山,湖水清澈见底,水中游鱼,天上飞鸟,岸上炊烟人家,倒映着岸堤葱郁的树木在水中晃悠。这般美不胜收的景致,仿佛人间仙境,纵然你是侠客铁心,心也会静起来,话也会雅起来,涌出“人间总是美好多”的感叹,说不定心间也会迸出一些诗文佳句,让后人传颂。
鉴湖 | 蔡伊文 摄
再就是西鉴湖的柯岩至湖塘片区了。古鉴湖时代,这片湖面十分壮观,东南又有连绵起伏的群山作屏障,可谓水天一色、山水一体。
唐宋文人的诗词所描摹的也主要是这几处湖面,从东到西蜿蜒曲折,一路迤逦;如美丽少女,姿容清秀,水波潋滟,空蒙而温婉。
若耶溪 | 浙东唐诗之路研究中心
此外就是若耶溪了。古鉴湖时代的若耶溪,溪水直通古鉴湖,而且水面非常开阔,至平水,能见白茫茫的一片水域,溪面开阔达里许,故称“平水”。若耶溪从平江至石帆山,两岸布满巅连不及的山峰,形神兼备,这当然是文人们向往的好去处。
鉴湖 | 胡劲松 摄
西鉴湖在西小江至钱塘江边的西兴渡口,沟通钱塘江航运。东鉴湖向东过白米堰、曹娥堰后至姚江,可直达宁波。东、西鉴湖有两条连接线,一条从禹陵至亭山西湖口,又一条便是现在的环城南河。当年古鉴湖舟行如织,舟楫往来频繁,成为越地的主航道。
值得一提的是,古鉴湖时代也是越地佛教、道观最兴旺时期,沿湖比较有名的寺、观、道、院、尼庵不下百座。再就是文人雅士建书院,也是讲经布道最兴盛的时期。湖堤岸边,每年都会举行风格各异的迎神赛会、龙舟竞渡、社戏、祭水神等民俗活动。沿湖还有许多鱼市、农贸集市。以偏门集市、五云集市、昌安集市、利植门集市最为有名。城内的八字桥、城北桥、大云桥也是商贸集市繁华中心。古鉴湖时代,越地可谓欣欣向荣,是人气兴旺、百业发展的鼎盛时代。
筑古鉴湖,目的无非为了蓄淡防洪、泻湖灌田,增添越地风光,发展渔业资源和水上种植养殖业,然后成为江南重镇、鱼米之乡、旅游胜地、文化高地。
鉴湖风华
自唐朝开始在三江口陆续筑堤,建闸、堰、斗门后,通过几百年的不断加固完善,拒咸潮、防海水倒灌之患已解决。浙东运河全线开通后,会稽山三十六洪溪有了畅流排泄之处,马臻筑湖的主要目的已达到。南宋首都迁往杭州后,绍兴作为陪都,不断有中原地区及北方人口流入,达官显贵来绍,兴建土木,购置田产,南宋中后期赋税匮乏,打仗资费不足,朝廷腐败,官僚豪强掠夺资源等加剧。由此大家眼睛都盯上了古鉴湖这块肥肉。
从北宋中期小打小闹的围湖开始,至南宋中后期,各路豪强由原先的遮遮掩掩毁堤围田,到后来的明目张胆,加上地方管理不善,民众也一起参与,终于出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毁堤围田运动。几年下来,大部分堤坝被毁,湖内干涸。经过几十年时间,一个原本碧波荡漾、浩瀚无边的古鉴湖从此湮灭,只留下一些极低洼的几处零星水面。
古鉴湖在绍兴这方土地上存续千年,很长很长,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又很短很短。古鉴湖消失后,那重重的水波、美美的景致变成了淡淡的记忆,最后淡到忘却了的纪念。好在那一点点“血脉”依然留存,让这点遗存的生命流入绍兴明天的曙光之中,就像一片零落的秋叶,总期待着新的希冀。
鉴湖风华
千载光阴过去,古八百里烟波之上,倒映着鉴湖绵延不绝的千载春秋。一湾碧波荡漾的鉴湖水,也映照着越地千年长歌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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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湖水韵悠悠
流转绍兴千载芳华
一起来鉴湖
感受诗情画意 越地长歌!
文章来源
《绍兴日报·古鉴湖因何而废》柴英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