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金瓶梅》,就像被人强按着头直视呕吐物,还要一一推断那东西经历了啥才成了那个样子。
来看看春梅给情人陈敬济娶妻。
陈敬济在守备府当舅爷,住在西书院,“床榻、几席、古书并守备往来书柬拜贴,并各处递来手本揭贴,都打他手里过”。
守备不在,春梅就和他一处吃饭吃酒,下棋调笑;守备在时,白天春梅也去书房闲坐半日。两个人在府中暗地里勾搭,别人都不知。
四月的一天,春梅生日,吴月娘派玳安来送礼,守备收了礼,吩咐了赏钱就出去了。
玳安等着回帖,看见个穿青纱道袍的拿了贴和赏钱交给仆人,像极了陈敬济。
回家跟吴月娘说,吴月娘道:“那羔子知道流落在那里讨吃?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他平白在那府里做甚么?守备认的他甚么毛片儿,肯招揽下他?”
玳安坚称就是陈敬济,吴月娘连说“我不信”。
陈敬济打发了回帖赏钱,拿着礼贴径来找春梅。
春梅正描眉,见陈敬济问吴月娘为什么送礼,就把帮吴月娘办事等来往过程告诉了他。
陈敬济埋怨春梅:“姐姐,你好没志气”。说如果当时他在,断不会让她帮吴月娘,“她是你我仇人,又和他上门往来做甚么?”
说得春梅“闭口无言”,只得道:“过往勾当,也罢了,还是我心好,不念旧仇。”
春梅跟吴月娘来往,首先是以往的习惯,吴月娘做了她好几年的主子,她的思想意识里吴月娘对她和潘金莲有处置的权利。
权利一旦被承认,地位不平等,就什么都能接受。
此外,春梅虽然认为她和潘金莲追求肉体欢乐很正常,但也认为吴月娘赶走她们在情理之中,她底层出身,规矩对她更有神圣感。
还有个非常隐秘的心理,她需要观众,新结识的夫人太太们的艳羡,远不如旧人来得到位,看得痛快。
听春梅说还得按理请吴月娘,陈敬济气呼呼走到书房写了个帖子。
吴月娘带了如意儿抱着孝哥儿来串门,玳安贼留心,专心哨探陈敬济。
见一个小伙计拿了汤饭往西书院去,玳安忙跟他打听给谁送饭,听说是给舅爷,又问舅爷姓什么,小伙计说姓陈。
玳安仍不放心,偷偷直跟到西书院,看着小伙计进去才悄悄溜回来。
等晚上吴月娘回来,玳安忙告诉她。
春梅那边又有陈敬济拦着,此后两家断了来往。一天,周守备奉命去剿梁山贼寇,临走告诉春梅给陈敬济找一门亲事,他已把陈敬济名字挂在军中,以后赶上机会还能记个军功。
春梅叫了薛嫂来,嘱咐薛嫂给找一门好亲事,“要好模样儿,联明伶俐些的。他性儿也有些厥劣。”
薛嫂知道说的是陈敬济,笑道:“我不知道他也怎的?不消你老人家分付。”
薛嫂替陈敬济寻亲事的过程,作者顺便交代了跟西门庆有关系的几个人的下落。
第一个就是:应伯爵死了。
他的第二个女儿二十二岁了,在他哥哥手里出嫁。
当年应伯爵在官哥儿死后生个了儿子,西门庆救济他五十两银子时,曾说他第二个女儿已十三岁了,让也给她做些衣服,等办满月时见人也好看。
春梅嫌她没嫁妆不同意。
后来薛嫂说成了开缎子铺葛员外的大女儿葛翠屏,“五短身材,瓜子面皮,温柔典雅,联明伶俐。
严重怀疑《金瓶梅》作者曾跟个五短身材的女子有什么瓜葛,不然不会一本书里到处都是五短身材的影子。
订好了亲事,春梅听说没有陪嫁丫头,又让薛嫂寻丫头。
其他几个熟面孔浮出水面。
薛嫂带来的丫头正是当年靠着西门庆做生意的黄四家儿子房里使用的丫头。
黄四、李三还有西门庆家的来保,“都为钱粮捉拿在监里追赃,监了一年多,家产尽绝,房儿也卖了”。
应了汤里来火里去这句俗语。
西门庆很重用来保,来保也很有办事能力。
西门庆刚死,他就偷货物,又惦记勾搭吴月娘。
李三死了,又抓了他儿子监着逼着吐钱。黄家着急卖这个丫头,就是凑钱还赃捞人。
春梅听说要四两半银子,还价三两五钱,把那个丫环留下了。
到了六月初八,春梅“珠翠凤冠,穿通袖大红袍儿,束金镶碧玉带。坐四人大轿,鼓乐灯笼,娶葛家女子,奠雁过门”,替情人娶妻。
陈敬济跟葛翠屏情投意合,春梅安排三间西厢房给他们住,收拾得很是齐整。春梅吃饭,就叫他两口一起吃,跟葛翠屏“彼此以姑妗称之,同起同坐”。春梅仍常常到西书院去,跟陈敬济暗中来往。周守备剿灭了梁山贼寇立功回来,又去济南上任,临走让春梅出本钱给陈敬济做个买卖。陈敬济听说,在街上逛着找生意,遇到了旧相识陆秉义,说起要做个生意,陆秉义给他出主意,借守备府的权势告杨大郎,把他正在经营的谢家酒楼夺过来。就是有一圈绿栏杆那个。“当时只因这陆秉义说出这桩事,数个人死于非命。陈敬济一种死,死之太苦;一种亡,亡之太屈。”以慈悲心看,《金瓶梅》中人人都苦、哪个都屈;以因果看,个个都是自作孽,自还债。陈敬济这最后一步发迹,钱财还是末事,难得的是遇到个痴心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