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究竟嫁给了谁？

（2024年6月21日）

日前，读了梁归智著《红楼梦探轶》之《史湘云嫁贾宝玉说》，十分佩服梁先生的论证、根据和线索，功夫了得，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差点就说动了我的心。可冷静下来，想了又想，我还是不敢苟同他的分析和结论。

一、史湘云的命运结局两种说法

按照梁先生的说法，史湘云嫁卫若兰说蔡义江主之，史湘云嫁贾宝玉说周汝昌主之。俞平伯早期认为史湘云嫁卫若兰“虽不见得有合于作者底原意，但总是较满意的解释”，晚年又赞成史湘云与贾宝玉结合说。

梁先生认为，“周汝昌先生提出的史湘云嫁贾宝玉说是符合雪芹原来构思的。”还有刘心武也是这一派，在《刘心武续红楼梦》一书中，续第八十二回讲“达宝玉婚礼赠麒麟”，在史湘云嫁卫若兰时，宝玉送的贺礼就是那个大的金麒麟。续第九十五回讲“卫若兰射圃惜麒麟”，在射圃演习时，卫若兰摘下那金麒麟，道：“紫英兄，万一我又不测而你大幸，则盼将此麒麟交给一个人。”紫英道：“何出此言。两个麒麟，一定再相会的。”若兰道：“正是。此麒麟，乃宝玉赠我。倘我有不测，你须将他交到宝玉手中。那时宝玉、湘云一对鳏寡，正好因麒麟而聚合，他们能定白头偕老！”后来，在妙玉帮助下湘云与宝玉相见。续第一百零六回讲“麒麟邂逅中秋联诗”，宝玉将自己的麒麟与湘云的麒麟并在一起，焙茗道：“看来林姑娘是命短，宝姑娘是命苦，真跟二爷有缘分的，是带麒麟的云姑娘啊！”续第一百零八回讲“宝玉、湘云在京城入花子行，白日四处乞讨，晚上就找个堆子过夜。”

而李希凡在《传神文笔足千秋——<红楼梦>人物论》一书中认为，湘云的命运曲——《乐中悲》的寓意自当是“夫妻离散，生活孤凄”。对于其判词中“湘江水逝楚云飞”用了“娥皇、女英”的典故，有人据此认为黛玉和湘云就是贾宝玉的“娥皇、女英”，他强调，“在曹雪芹所揭示的史湘云命运和性格的曲子《乐中悲》中，看不出明显的‘白首双星’的痕迹”。

台湾大学欧丽娟教授在所著《红楼十五钗》一书《史湘云 没有阴影的心灵》一章中指出，“湘云的夫婿是谁呢？有一种说法是宝玉，但其实不是的，应该是贾家的世交子弟卫若兰才对。”她还讲，回目上说的“因麒麟伏白首双星”，正是指这两只麒麟代表了牛郎星、织女星，暗示他们虽然结为夫妻，却注定要终身分离。她进一步分析，“湘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对象并不是宝玉，而是卫若兰，两人的婚姻十分幸福美满，可惜太过短暂，或许是卫若兰早死，或许是卫家也踏上了抄家流放的厄运，以致夫妻生死乖离，……终究湘云也落入李纨、宝钗的命运，孤独地在贫困中走完一生”。

我认为蔡义江、李希凡、欧丽娟的看法比较合理，而周汝昌、刘心武、梁归智的分析暂时还不能说服我。

二、宝玉有木石前盟、金玉良缘没有麒麟姻缘

《红楼梦》的感情戏或线索以宝黛钗为主，伴着二玉的木石前盟与二宝的金玉良缘两个分叉展开。第二十四回写“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到第二十六回，在怡红院，在坠儿的居中联络下，贾芸小红终于上手。这一回，甲戌双行夹批：“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原非书中正文之人，写来间色耳。”这个间色，就是在二玉爱情之外，另写芸红的爱情，作为映衬。到第三十四回写宝玉叫晴雯给黛玉送两块旧帕子，跟芸红一样，属于私相传递爱情信物。看颦儿表现：“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题帕三绝后，黛玉“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起。”这病，不是相思是什么？

第八回，二宝的金玉良缘就初见端倪，一个通灵宝玉，一个金锁，恰好是一对儿，后来薛姨母杜撰出一个金玉良缘的说法。到第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张道长提亲，引出一个金麒麟。到第三十一回写“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回前批：“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感？故颦儿谓‘情情’。”回末批：“后数十回，若兰在射圃所佩只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纲伏于此回中，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金玉良缘之外，又写一金麒麟，最介意的人应该是宝钗，因为宝玉的通灵宝玉可以和湘云的金麒麟凑成另一个金玉良缘。宝钗不露声色，但心中有数，所以贾母问时，只有她知道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黛玉是敏感、小性儿，一个宝钗的金玉良缘就紧张得不行，若是湘云再来一个金玉良缘，那她就更风声鹤唳了。这里的间色，实际上黛玉的误会。因为根本就不是宝玉的通灵宝玉与湘云的金麒麟之间的所谓姻缘。在清虚观打醮引出那个大的金麒麟之前，宝玉和湘云的佩戴物就有，却并没有什么说法。张道士提亲以后，引出大麒麟，黛玉才紧张起来，因为大麒麟与小麒麟，一阴一阳，是一对儿，是麒麟姻缘。宝玉是替湘云收起了大金麒麟，只是因为湘云也有一个金麒麟。等见到湘云，也说到麒麟的话题，却并没有把大金麒麟送给湘云，也不是留着自己把玩，而是后来辗转到了卫若兰手里。可见这麒麟姻缘就与汗巾子姻缘一样，由宝玉牵线，成人之美。所以麒麟姻缘说的是史湘云嫁给卫若兰无疑。

三、射圃时宝玉转手把金麒麟给了卫若兰

这里有两条线索。一条线索是请客。先是第二十六回薛蟠生日设宴请客，特别请了宝玉、冯紫英。到第二十八回冯紫英设宴回请，除了薛蟠、宝玉外，还请了蒋玉菡、云儿。按照轮流坐庄的原则，也该宝玉请客一回。蒋玉菡自第三十三回被忠顺王府找回去就一度失联。所以宝玉请客，除了薛蟠、冯紫英外，极可能还有卫若兰。这就符合他们每次请客吃饭总要多一位新朋友的惯例。

另一条线索是射圃。同样是第二十六回宝玉他们高乐的时候，独有贾兰一人却在演习骑射。到第七十五回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玩旷朗，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而且“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实际上是聚赌高乐。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到八十回后，宝玉做东请客时，也需要变换花样，薛蟠那次重点是吃，冯紫英那次是唱，宝玉这次就学贾珍搞射圃，而且也立了罚约。宝玉射圃自然是不行，卫若兰射圃表现突出，赢了宝玉的大金麒麟。这可与第二十八回宝玉与蒋玉菡私相交换汗巾子对看。这次是薛蟠或冯紫英作为见证人。

四、怡红院内“蕉棠两植”指的是谁？

梁先生认为，蕉棠两植映射两个人，芭蕉暗指黛玉，海棠暗指湘云，对应的就是红香绿玉、怡红快绿。

我觉得还可有另外的劈解。芭蕉暗指探春，结诗社时，探春的号就是蕉下客，黛玉还打趣她是鹿。而黛玉的代表绿植是竹子，并不是芭蕉。海棠暗指湘云没的说，但也不能忽视第七十七回书中写的，那株西府海棠无故死了半边，宝玉道:“我就知有异事,果然应在他（指晴雯）身上”,接着晴雯就被赶出大观园,不久一病而亡。晴为黛影，这是为黛玉泪尽而亡作铺垫和预告。把蕉棠两植、红香绿玉、怡红快绿落实到两个人上，显得有些拘泥，太过坐实了。红是代表所有女儿，绿是代表他们身上的青春活力，这才是为闺阁昭传的意思。

五、二人组未必就一定是“娥皇女英”姊妹两个

梁先生指出，黛玉的“湘江旧迹已模糊”，湘云的“湘江水逝楚云飞”，都有“湘江”（其实，在宝玉看来，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未必只有湘江水就如何），对应潇湘妃子娥皇女英，因而认定黛玉、湘云是宝玉的“娥皇女英”。

这么分析未尝不可。但是，按照这种逻辑，还能派生好多组合：比如围绕宝玉的宝钗黛玉组合；比如围绕东风的黛玉探春组合，黛玉的“嫁与东风春不管”，探春的“莫向东风怨别离”；比如都是苏州人的黛玉妙玉组合。

此外，围绕宝玉名字左右对称还能派生四人组：比如宝钗宝琴宝玉宝珠（秦氏丫头、义女）组合，宝钗要嫁给宝玉，宝琴也一度是给宝玉提亲的对象，宝珠也曾给睡在秦氏床上宝玉驱赶小虫，暗指秦氏与宝玉的暧昧；比如宝玉黛玉妙玉红玉（宝玉丫头）组合，宝黛爱情没的说，妙玉暗恋宝玉也是公开的秘密，红玉也是想着在宝玉跟前好好表现，指望有出头之日。

六、湘云与宝玉是两类人，人生观价值观根本不同

别看宝玉和湘云从小长起来的，一块吃一床睡一块玩，但长大以后，两个人的思想观念变化很大，甚至有些分道扬镳了。集中在第三十二回，因为会见贾雨村的问题，宝玉跟湘云的看法不可调和，弄得不欢而散。

湘云的看法，比较实际，但也脱不了功利。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还说：“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坚持自己的个性，不愿同流合污。他说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听了湘云的仕途经济高论，认为那是混帐话，立马翻脸，下了逐客令：“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脏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通过这一节就不难看出，别看他们一起玩没什么，但真要在一起过日子，人生观价值观不同是最大的障碍。

七、宝黛湘的关系和顺序

宝黛湘都是围绕着宝玉，湘云与宝玉从小在一起，是接触到的第一个女亲戚，是两小无猜；后来湘云父母早亡，她被接回家去，黛玉来到荣国府，顶替了湘云的位置，跟宝玉成了青梅竹马。再后是宝钗来了，与黛玉成了竞争关系，即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较量，最后黛玉泪尽而亡，宝钗嫁给宝玉，是典型的后来居上。

湘云后被接进大观园，却成了“走读生”，并没有自己独立居住的屋子，贾母给安排，她没有要。先跟宝钗住在蘅芜苑，宝钗搬出去，又跟黛玉住在潇湘馆。如果黛玉湘云同住潇湘馆就是潇湘妃子娥皇女英，那么宝钗湘云同住蘅芜苑又是什么？

此外，红香圃是大观园中一处景观，具体说是在芍药栏之中的三间小敞厅。大观园中众人在此处为宝玉等四人庆生，湘云醉卧芍药裀亦发生在此。梁先生说，红香圃的“圃”可能就是卫若兰射圃的“圃”。我认为这极有可能，宝玉在红香圃设宴，一遍吃喝弹唱，一遍射箭比赛。宝玉的雅集是薛蟠、冯紫英请客的集大成者。

八、花子之说暗示了湘云与宝玉后来乞丐过活

第四十九回讲宝玉跟湘云吃鹿肉一节故事，预示着宝玉、湘云的长寿。

书中通过李婶的眼睛和嘴巴来看热闹，来说姻缘：“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金玉良缘的一种组合），那样干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着要吃生肉呢，说得有来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

但黛玉并不敏感，也没吃醋，只是打趣，笑道：“哪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因为黛玉在乎的是湘云的麒麟姻缘。黛玉的眼和口，看到的和说出的，都是几十年后的凄凉景象，是贾府败亡，树倒猢狲散，宝玉、湘云等流落街头，不得不靠乞讨为生。关于这一点，周汝昌、刘心武、梁归智三位先生讲的都不差。

九、尤三姐的话可以作为一个注脚

贾琏偷娶尤二姐后，有意促成尤三姐与贾珍的好事，碰了一鼻子灰。后又为尤三姐张罗婚事，以为三姐恋着宝玉，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

钗黛之与宝玉，是竞争关系；黛湘之与宝玉，可能是和谐的娥皇女英？尤三姐的话反证其不像。

十、湘云的婚姻究竟怎样？

湘云的画：几缕飞云，一湾逝水。看画，非常缥缈，又无可奈何。

判词：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前两句说湘云身世，后两句说她的婚姻，夫妻幸福生活很短暂，转瞬即逝。

诗：咏白海棠和韵二首。其二“花因喜洁难寻偶”，这说明湘云找对象也可挑来，也包括被人挑。第三十一、三十二回就说到湘云提亲的事，直到第四十九回“忠靖侯史鼎又调任了外省大员，近日就要带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把湘云留下了，接到府中”，这次提亲不了了之，黄了。

曲：〔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其中，“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这是说湘云与宝玉的关系，是哥哥妹妹，但从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没有风月，更无云雨。“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这是讲湘云在八十回后终于找到一个才貌仙郎，想着天长地久，算是对自己早年悲苦命运的补偿，说明她非常看好这段姻缘。这个才貌仙郎就是卫若兰，而不是贾宝玉。却是由宝玉牵线搭桥，促成了湘云和若兰的麒麟姻缘。只可惜卫若兰要么早卒，要么突发重症（废人），要么也被抄家流放，总之他们夫妻两个不得不离散，就像牛郎织女一样长久不得团聚。

十一、金陵十二钗中湘云和妙玉是一组

金陵十二钗（正册）一共六组、六个对子。宝钗黛玉一组，是宝玉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元春探春一组，是宝玉的两个姐妹、两个王妃。迎春惜春一组，也是宝玉的两个姐妹、一懦一冷，一入虎口，一入空门。凤姐巧姐一组，是宝玉的嫂子和侄女、一对母子，关联刘姥姥，重点说因果报应。李纨秦氏一组，是宝玉的嫂子、侄媳，李纨的奸、秦氏的淫，都是隐秘的缺点。

湘云妙玉一组，是宝玉的次红玫瑰和次白玫瑰。湘云与宝钗是一路人，妙玉跟黛玉是同乡。湘云是成天跟宝玉在一起玩却“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妙玉跟宝玉是槛内外两个世界的人，却一见倾心，产生暧昧。可惜，梁先生没有从湘云妙玉角度去审视与宝玉的关系。

十二、“两个和尚”怎么解？

书中提到宝玉两次说做和尚。第一次见第三十回——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第二次第三十一回——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作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

从中不难看出，第一次做和尚是为黛玉，第二次做和尚是为袭人。梁先生认为宝玉这两次做和尚，第一次是与宝钗结婚后不久，弃家为僧；第二次是还俗后与湘云结婚，婚后再次出家。

我以为梁先生说的不对。第一次弃家为僧，也算为黛玉死了去做和尚。第二次做和尚，既不是为袭人，也不是因湘云，而是跟甄士隐一样，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大彻大悟，跟着一僧一道走了，去太虚幻境交割，销号，而不是别的。

至于，有人认为锦香院的妓女云儿暗示云丫头史湘云流落风尘的命运，大小麒麟代表湘云后来生了两个儿子，立此存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