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大寿上,内宅失火,我带着小孙女死里逃生,却撞破了我的夫君和他情人的好事。
世上皆说我好命,一个丫鬟嫁给了将军,而将军这辈子没有再娶。
而在这一夜,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再娶,他说许将军是九天翱翔的凤,自然不会与我们这些内阁女子一样,他不愿意捆住她。
许将军自己也说,她身为女子却有军功傍身,自然不会和我这样的内阁女子一样木讷无趣。
可后来,他们去打仗,连圣上都弃了他们。
却是我们这些无数内阁女子救了他们。
1.
六十岁大寿的那一夜,府中为我贺寿,沈之卫不在。
他在军营里头,处理公务,他在军营的时候,从不允许我去打扰。
作为他这一辈子唯一娶的女人,我理解他,并且支持他。
毕竟我们都是从战乱时过来的,如今的太平盛世,实属不易。
我的夫君,作为这大吾的开国大将军,他自然有义务维护这来之不易的安定。
我的儿子儿媳跪在我的身前拉着我的手将那一副金钗承上。
“母亲,这是啥特意为您打造的金饰,是京都最盛行的款式……”
经历过战乱之后,我爱上了金饰,并且爱金如命,旁人提起将军府的老夫人,或许第一印象就是俗气。
但是没关系,我喜欢。
“您别怪父亲没来,如今东边不安定,圣上如今焦头烂额,父亲自然不会因为这些个小事分心。”
我点头,默默抱着我那孙女,亲溺的吻落到了她的脸上,她自幼经常跟着我,我将她当做我的命根子,后来分了府,就不太能见得到了。
“想祖母了吗?”
“想了……可想祖母了。”
我将特意给小孙女打造的一双金镯子带到她的手上,轻声道:“想祖母了,就经常来看看祖母,祖母这有很多好吃的,都给囡囡。”
我的手掌落到了她的脸上。
小孙女许久未曾见我,夜里是我带着她睡的。
可我过寿,府中鱼龙混杂兴许是混进了什么与沈之卫有仇的人,他似乎笃定了沈之卫会跟我一起入寝,一把大火烧着了我的厢房。
我抱着年幼的孙女,被困在火海之中。
她害怕的往我怀中缩了又缩,拉着我的衣袖:“祖母,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外头的人在救火,里面的人却出不去,可我的孙儿那样年幼,再拖下去,怕是真的死在这里。
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死了也不可惜,可我不会让我的孙女死在这里。
我将她抱进怀中,用自己的身体包裹着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冲了出去,烈火将我灼伤,我能感受撕拉撕拉的声音,我扑倒在地上,看着怀中毫发无损的孙女,长舒一口气。
我活下来了,但被烧伤了脸。
沈铭几乎是将小伊伊的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慌乱的抱在了怀中。
“母亲,你怎么会出了这样的纰漏,伊伊是我唯一的女儿!”
若是白天,他或许能看清我脸上的伤,或许会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或许也会问一句母亲你有事没有。
可这是晚上。
沈铭愤怒的抱着伊伊走了,他说我看不好他的女儿,就不劳我费心了。
霜叶寒露重,我撑着身子想要回府。
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之卫在回府的门前拐角处,拉着一个女人的手。
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
那个女人啊,我认识。
2.
他是军中的许将军许宁,开国第一女将,是我夫婿的下属。
瞧啊,多讽刺,起火的时候我庆幸沈之卫还好没有回来,可他转角却背着我爱上了他的下属。
我没说话,踉踉跄跄的走回了府中,看着我脸上烧伤的一大块,连带着几根银丝落了下来,可怖极了。
可我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沈之卫和许宁,倘若真的相爱,那四十年前他们鲜衣怒马时在做什么?又何苦浪费了我这一辈子?
我与沈之卫,从来都不是匹配的,少年时他是鲜衣怒马的沈将军,而我,只是他的丫鬟。
后来沈家被灭,他从金枝玉叶沦为了一无所有,是我陪他东山再起,侍候他的起居,几次将他从死人堆里拖出来,始终将他当做我的少爷。
京都人人都以为,他娶我是因为这份恩情,可却不曾想过我一个丫鬟,当的是正妻,而且沈将军,这辈子没有再娶。
我以为,他心中是有我的,可家国情怀塞满了他,冷冰冰的将军,哪里会讲情话?
可直到方才在府外,看见了他吻上了许宁,我才知道,或许,是我一直不曾看透他。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的手指头微微颤抖。
他走了进来,瞧见了我脸上的伤:“我听下人说了,怎么这样不小心?下次要小心,涂药了吗?”
既没有慌乱,也没有心疼,甚至于,他不觉得我丑,连嫌弃也不曾。
语气平淡到好像我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而这个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是冲着沈之卫来的,只是恰好我成了替罪羊。
我站起了身,微微笑了一笑。
“明日你要去看一看你的孙女,她害怕了,吓得直哭,你知道了吗?”
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招了招手:“小孩子,让她母亲哄一哄不就好了,现在军中这样繁忙 ,我哪里抽的出时间!做将军的,要以百姓为重。”
抽不出时间去看一看伊伊,却可以和那许宁花前月下。
“明日我可以跟你去军营吗?我想跟着你。”
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轻蔑了一声:“你?你会做什么……你还是留在家中好好养你的伤吧,你听话一些,明日我去宫中,向圣上讨要治脸伤的药。”
我以为他是在乎我的。
“这将军府的门面,可不能太丑了。”
我的心彻底冷了下去。
我从未与他争吵过。
夫为妻纲,他这个一辈子没有再娶,哪怕我只是一个丫鬟,我认为已然是给够了我的颜面,我不否认这也是爱的一种,可如今看来,却是一个笑话。
我没有哭,只是为我自己觉得悲哀。
我缓缓的坐到了他的身旁,轻轻一笑,养了这么多年,如今的举手投足之间已然贵气无比。
“沈之卫,我在心里敬你爱你几十年,一直都以为你是一个好夫君,是一个大将军,可方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的脸苍白了几分。
我拍一拍他的肩膀,只道:“别紧张,沈之卫,我不怪你,只是觉得你若是这样喜欢许将军,为何当年不娶她,为何要耽误我?沈之卫,这不是几年,我今年六十岁了,我的一辈子就要过去了……”
“你知道的,我本也无意嫁你。”
若说方才沈之卫的脸只是白了几分,可听到我无意嫁他时,他却猛然恼怒了起来,将桌上的杯子砸了个稀碎:“我娶你,你还觉得是折辱了你,这一辈子沈夫人的尊荣我通通都给了你!况且,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娶别人,还不行吗?”
“我确实喜欢她,可我不会娶她,这个位置永远是你的,你放心。”
我的眼底生出了几分悲凉。
年轻时确实无意嫁他,我原就与故乡的一个羊倌定了亲,只是受老夫人之托,定要跟随他,保护他。
“你只是没有娶她,不代表你不爱她!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的影响着旁人的一生!我呢?我本来可以有一个幸福的家!”
六十岁的脸上已然不如十几岁的少女,如今却吵得面红耳赤。
我知道我如今的样子定然可怖极了。
可我忍不住。
我不想接受,我嫁的人,是这样的人。
沈之卫恼羞成怒,摔门而出 。
3.
岭南战乱又起,沈之卫不知是忙还是生我的气,三个月没有回家。
我回想起每逢战乱又起,我总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担心他死,担心他伤,担心他吃不下饭,是不是也睡不好觉。
可转眸,我瞧着我面前的沈老夫人的牌位,默默的上了一柱香,我跪在牌位面前,一把老身子骨轻声呢喃道:“老夫人,你可是将我害惨了。”
我是老夫人房中的小丫鬟,老夫人喜欢我,将那些她吃不下的糕点都送给我吃,她待我的好,我都一清二楚。
如今,我也算将自己的一生都搭了进去,也算还上了这一份恩情。
我磕了三个响头。
老夫人,您别怪我。
身旁的丫鬟轻轻将我扶了起来,她问我:“夫人,如今咱们去哪?”
“去楼中楼。”
那丫鬟面露难色,可还是没有拦着我。
楼中楼是喝茶听戏的馆,可一般人不会来这里,只因这里的戏子选的都是相貌一等一的男倌。
我一步入那楼中楼,各种质疑声都纷纷扑面而来,有说我为老不尊的,还有说我如今脸都被烧坏了,还敢出来吓人。
我没有听,只是选了二楼的雅座,点了一壶最好的梨花白,那小厮立马屁颠屁颠的去打酒,毕竟像我这样有钱的顾客,可不多见。
有钱可使鬼推磨,我在沈府这么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坐了不足半个时辰,沈铭怒气冲冲的提着剑一剑劈断了这楼中楼的牌匾,四下里青倌散开,纷纷跑了出去。
他手指颤抖,眼眶微红,气的指着我:“你这是做什么!我父亲戎马一生,你为何要这样败坏他的名声,做这样愧对他的事!”
这个拿剑指着我的人,从前也跪在我面前受我的教诲,跟我一遍一遍的说,母亲,我会待你好。
但我也疑惑,为何这世间对于女子要比男子苛刻那么多。
“你跟我走!”
他的手落到了我的手上,似乎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我抽回了他的手,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与父亲生气,可他终究是没有娶她不是,你大可以从长计议,况且,父亲这一辈子也没有娶别的女人,不是吗?”
好啊,原来沈铭知道的。
合着我原来就成了外人。
可旋即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侧过了一遍,转头不可置信的瞧着我,我从来不曾打过他。
“沈铭,今日起,你不必将我当母亲了,知道吗?”
他皱了皱眉,吸了一下鼻子。
学着他父亲那样居高临下的瞧着我:“你不过就是一个丫鬟,识得几个字,嫁给了我父亲,好吃好喝一辈子,我就不明白,你有什么不满足!”
“我有时也会痛恨你的出身,这京城达官贵人的圈子里,哪里有丫鬟当娘亲的!你不如宁姨,你又没有军功傍身,宁姨一向淡薄,不染粉饰,你只会穿金戴银,俗气的很,惹人笑话!”
难怪呢,难怪我来楼中楼,他作为我的儿子,却敢亲自来抓我。
原来是,从未瞧得起我。
我的儿子,从来没有瞧得起我。
我看着外面兵荒马乱的时候,只轻轻一笑。
“沈铭,你所嫌弃的出身,是我从未嫌弃过得。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爹,沈铭,去找你娘去。”
他落下了一颗眼泪,愤恨的提着剑说道:“你可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第二日,我亲手写了一封和离书给了沈之卫。
这沈家的军功都是他的,名利都给他,宅子也是他的。
至于我,只要我的金银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