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

中午，我和父亲从生产队上工回来，祖母对父亲说，给她准备寿材寿衣吧，说是这次逃不了。

那是1972年的冬天，那个冬天很冷，滴水成冻。上午十点左右，太阳出来了，祖母坐在门口刮芋头，刚一扭头，看见一条一尺多长的红蛇懒洋洋地游到了她的脚边，惊得老人家用手中的钩刀一拍，把蛇拍死了。

冬天，蛇都冬眠了，从哪里游出来的？祖母感觉不对劲，感觉到自己是生命将要结束了。

祖母是位善良的老人，一生中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那个年代，蜘蛛特别多，屋子里到处是蜘蛛网，每当母亲掸尘时，祖母总是千咛万嘱，说要小心，别把它们碰死，说是弄死蜘蛛会破财的。

那年的夏天雷电似乎特别多，刚刚吃过午饭，突然雷声大作，狂风暴雨，一道耀眼的闪电穿到了屋子里，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响起，震得碗厨里的瓷盆瓷碗“叮叮当当”响，震得我的耳朵“嗡嗡”地叫。

雷电过后，祖母清扫房间时，扫出了一只蜘蛛尸体，那蜘蛛很大，比屎克郎还大。母亲说，是刚才被雷神菩萨打死的，蜘蛛要出来害人了。祖母赶紧焚香磕头，把死蜘蛛请出去了。

在祖母眼里，动物一旦成了精要出来害人，雷神菩萨不会放过它的，其它的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不能碰。

我家虽然住的砖瓦房，但房子盖了有几十年了，还是祖父年轻时盖的，墙面已洞洞眼眼。那个年代的蛇似乎特别的多，家里隔三差五就会捡到蛇壳，有时能捡好几条，祖父把它捡起来，收集到一定数量就拿到公社卫生院的药房里换点零花钱。

即使是大白天，家里经常看到蛇。有的钻在墙洞里，尾巴露在外面；有的悬在屋梁上，头朝下看着屋子里的人；还有的躺在地上避暑，看到人来了才慢慢游走。祖母说，这是家蛇，是老祖宗回来看看晚辈的。

每次看到蛇，祖母总是点上一把卫生香，祈祷它们离开。故，我家买的卫生香总比人家多。说来也怪，香刚焚过，蛇就游走了。蛇真有灵性？我信了。

刚开始我们那里是没有人吃蛇肉的，社员在田里干活碰到蛇直接打死，然后深埋到土里，据说蛇骨头锋利，扎到脚上伤口很难愈合。到了七十年代中期，几个在江南无锡做厨子的人回来后，说蛇肉异常鲜美，喝了蛇汤不长痱子，才开始有人慢慢接受了蛇肉。

我和妻子生了三个孩子，那时没有空调和电风扇，全靠芭蕉扇扇风纳凉，孩子身上长满了痱子，总想弄两条蛇回来炖汤给孩子喝，祖母是不允许的。祖母说，蛇会记仇，一旦杀了它，蛇子蛇孙会找上门报仇的。

那时蛇特别的多，年轻时捉田鸡卖钱，吃过晚饭提着手电筒就出发，电筒一照，田埂上到处是蛇，大大小小的都有，一般以菜花蛇和地鳖蛇为多。老家人口中的地鳖蛇就是腹蛇，是我们这里唯一的剧毒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开始捉蛇了，捉蛇人不是本地的，说是北方来的。有人说捉蛇是为了卖蛇皮的，把蛇皮剥下来卖到乐器厂；有人说为了蛇胆，把蛇胆卖到中药房里；更多的人说是卖蛇肉，将蛇肉卖到江南的饭馆里。

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我家老宅子四周转溜，每次总能捉上三五条扁担长的大蛇，以菜花蛇为多。祖母发现了总是把他们撵走，不让他们捕捉。老人家说，那是家蛇，能保平安的。

你别说，蛇还真有灵性的。老宅子西边是一条小沟，沟坡上生长了一棵老榆树，榆树有一个碗口粗的树洞，树洞里居住着一条大蛇，经常有人看到它出来捕食青蛙。那蛇有三四米长，粗若成年人的手臂。

在一个闷热的下午，蛇又出来了，被住在河西边的老王见到了，老王当兵的出身，胆子大，人豪爽，他随手就是一铁锹，把蛇头砍下来了。老王把蛇拎回去，剥洗干净炖了一锅，还把我叫过去吃蛇肉。那是第一次吃，那汤真的鲜美，连喝两碗，大呼解馋。

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到了晚上，就有蛇从四周游过来，聚集到老王家门口，刚开始只有三五条，以后越聚越条，有几十条，全盘到他家晒场上。祖母说，是蛇子蛇孙们来报复了。

这下把老王吓坏了，赶到界河南边去把道士请来了，请他来驱蛇。道士让老王弄回来百十斤生石灰，在房子四周洒了一圈。道士烧了符，念了咒语，说蛇以后不会再来了。果然，那些蛇消失了，再也没有来。

话说那年冬天，祖母不慎打死了那条红蛇，还真应验了老人家的话。那年腊月二十六，家里忙着杀年猪，等猪杀好后，一看祖母已躺在床上，自己把寿衣穿好了。老人家过世了，无疾而终。

那年，祖母93岁，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脸上带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