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韩飞虎访查多时,查出将祖父行踪泄露出去的那个人,正是丐帮八老中的刘眠风。来到福来客栈的五丐中,除了慕容兄弟和另外两名穷帮弟子,那面无表情的乞丐名叫赫连晋,正是由刘眠风引入丐帮,出卖韩昭烈的行踪、给厉孟雄传递消息的也是此人。赫连晋是岭北五魔中老大赫连昌的弟弟,他隐藏身份进入丐帮,却是另由他人授意,这人是谁,暂且不提,后来自见分晓。
无忌初时对韩飞虎的所为大是不解,转念一想,当即省悟:“是了,他一定早在杨家安排了帮手,单等着丐帮六老前去。否则以杨家公子的武功,一个人如何抵挡得住?”心念一动:“我何不跟去看看,也好见识见识韩飞虎请来的帮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时陆天照在他身后笑道:“你是想去瞧热闹么?”无忌心想这位六伯真是鬼神难测,自己心里想的他怎么都知道?只听陆天照又笑道:“你还不去?看完了热闹早点回来,明天我们还要赶路呢。”无忌一听,立即从客栈溜了出来。
他出了客栈,方才想起未及问杨家在何处,心想杨家财雄势大,必定好找,于是向路人请问,谁知一连问了好几人,竟没人知道。此时入夜已久,路上已没多少行人,无忌心想:“路上没人知道,不如找个更夫来问。”没多久遇见两个巡路的,上前一问,其中一人哈哈笑道:“一看就知你这小哥儿是外地来的,不知镇上的规矩。杨家我知道,只是你不该问杨家,若问梅宅,整个杨家镇就无人不知了。”无忌不禁大为奇怪,忙向他请问。
那更夫笑道:“杨老爷虽然姓杨,也是本镇人氏,不过他少年孤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成年后入赘梅家,做了梅家的上门女婿。梅家二老十分喜欢这个女婿,将他当作亲儿子一般看待,二老在世的三病两痛,杨老爷都尽心服侍,端茶送水,殷勤之至,就算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说起杨老爷的善心与孝心,镇上百姓没哪个不竖起拇指夸赞的。梅家二老去世后,梅家这一大片产业都留给了杨老爷,这在我们当地是很少见的。可惜杨夫人从生下杨少爷之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走在了杨老爷前头,杨老爷对妻子情深意重,为纪念妻子,在妻子去世之后,把宅子改名叫做‘梅宅’,没用杨家姓氏,外人来找杨老爷,须得问梅宅在何处,方能找见。你照这条石板路走下去,走到尽头向左拐,就是梅宅啦。”
无忌听了连声道谢,运起轻功提纵术,沿着石板路一径飞奔,果然石板路尽,左边一处宅子灯火通明,人声隐隐。无忌到了墙脚下,以耳贴墙听了听,听见有人说话,还有兵器撞击之声,当下提口气飞身一纵,从暗处上了墙头。
杨家是当地的大财主,宅子里自是精美辉煌。无忌上了墙头,隐在一株墙边大树的树叶当中,院子里的人一个个看的清清楚楚。但见院子中摆着十几桌宴席,人头攒动,席上坐的大多是衣裳褴褛的乞丐,觥筹交错吃得正热闹,家丁丫鬟流水价不停上菜。丐帮八老来了六位,果如无忌所想,章越和顾海生没来,但丐帮六老身边有五人形貌凶狠,奇装异服,一看便知绝非正人,大约就是韩飞虎口中的岭北五魔了。人群中也有很多身穿锦绣华服的,不管穿着多么华贵的衣裳,肩头或袖口又或别处,总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补丁。无忌心想这些人好好的衣服上缀几个补丁,大概就是丐帮中富帮的弟子,杨家看样子已有准备,难怪韩飞虎在镇上并不着忙回来。
他转眼一望,但见一座正厅门口的椅子上坐着一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那三十来岁的年轻人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丐帮偌大家业,若无一个领头的,当真寸步难行。今日恰逢穷富两帮的兄弟在寒舍聚会,大伙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子弟出来,由他做丐帮的帮主,大伙儿只等明年五月初五端阳节祖师忌辰丐帮大会以后,再齐奉号令,谢长老意下如何?”
谢火龙哈哈一笑道:“我谢火龙算哪一门子货色?推举帮主乃是本帮大事,断非今日可议。杨堂主有推举帮主之心,还是明年五月初五到鄂州总坛来罢。”他带来不少丐帮穷帮弟子,听了这句话立时便有人大声鼓噪:“谢长老虽非老帮主遗嘱指定接位,而放眼本帮二十万众,除他老人家之外,又有哪一个艺能服众,德能胜人,当得了这个大任?”
那年轻人是宅子的主人、丐帮灵蛇堂主杨君孟,闻言说道:“咱们丐帮历代英贤所作所为,全是尽忠报国的事,绝无半点私心。杨某提议推举帮主,是不忍见本帮千秋大业,一旦毁于吾辈之手。自先帮主去世之后,丐帮穷富两帮兄弟互不来往,相互敌视,若遇外敌,一盘散沙,如何应付?先帮主在世之时,常常忧虑。如今先帮主仙游六年,帮主之位悬而未决,此时推举帮主,今早收拾旧日气象,大伙儿有了主心骨,也好对他唯命是从。”
鼓噪声中,有人叫道:“我们选谢火龙谢长老!”有人叫道:“李金生李长老也很好。”
有人道:“江南分舵副总舵主韩飞虎韩总舵主足智多谋,又是故总舵主之孙,这几年执掌江南分舵,成绩斐然,有目共睹,我推举韩副总舵主。”又有人道:“杨兄弟这几年为丐帮筹措经费,从无怨言,对丐帮忠心耿耿,我选杨兄弟。”一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正在乱哄哄时,门口快步进来几人,为首那人竟是灵山派的灵云子,他身后那人和他一般道家装束,发色赤红,颧骨高耸,眼冒凶光,无忌就不认得了,另外两人,一个是姬百城、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神清气爽的中年人和那五十来岁的老者,无忌也不认得。但无忌知道灵山派是投靠了寒灯会的,姬百城与灵山派一道同来,难道姬百城也投靠寒灯会了?
只听灵云子在谢火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谢火龙面色一变,向杨君孟道:“韩飞虎害死扬州四方堂的两位堂主,故意捣乱,杀害同门,请杨兄弟把他交出来。”
杨君孟淡淡一笑,未置可否,仰头喝酒,慢条斯理地说道:“谢长老说是韩大哥做的,杨某不信。不知谢长老有什么证据?韩大哥此时不在寒舍,谢长老什么时候遇见韩大哥,再问是否韩大哥伤人也为时未晚。谢长老的朋友远道到来,请先喝几杯。”他知来者是敌非友,也不说“欢迎光临寒舍”之类的话,吩咐家丁端酒上来,送到五人跟前。
这时谢火龙面上微露得色,指着那赤红发色的道士向杨君孟说道:“杨兄弟,我给你引见灵山派掌门人灵丘道长。”无忌听了不禁一惊:“原来他是灵云子的师兄。听说他同门师兄弟七人,就数这个灵丘子武功最高。”但见那发色赤红的道士微微点了点头,双目似开似闭,脸现倨傲之色,对群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谢火龙又向灵丘子道:“这位是江南分舵灵蛇堂堂主杨调候杨先生的公子杨君孟杨少侠。”灵丘子听到“江南分舵灵蛇堂堂主杨调候”,双目一张,陡然间精光四射,在杨君孟脸上转了一转,重又半垂半闭,对杨君孟似是不太放在心上。原来数年之前灵山派有三名弟子在江南作恶时给杨调候杀掉,遗骸也由杨调候派人送到灵山域。那时灵丘子正在闭关修练,灵丘子的师弟灵云子自知不是杨调候的对手,不敢跑去江南寻仇,只好等灵丘子出关。灵丘子知道此事,将灵云子臭骂一顿。是以灵丘子一听“灵蛇堂”,就欲上前,但转念一想,杨家有家有业,飞不上天去,想为弟子报仇雪恨,不必急于一时,杨调候已死,要拿他儿子出气易如反掌,因此灵丘子只是看了杨君孟一眼,就不再加注意了。
要知丐帮帮主以降,下属西北、东北、西南、江南四大分舵,四大分舵遥奉丐帮帮主为本舵舵主,因此四大分舵实是以副总舵主为第一把手。分舵副总舵主以下,各又设置堂口,或内外有别,或轻重亲疏,一般是一个分舵设四到五个堂口,至于这四五个堂口的堂主因帮务需要,再开分堂堂口,则无须本舵舵主首肯,只要向总舵报备便可。江南分舵副总舵主麾下就设有灵蛇、传法、靖公、辅弼四个固定堂口,其余执法刑堂等三堂反倒是后来增设。杨君孟的父亲杨调候是副总舵主韩昭烈的义子,强力自任,武功又高,深得分舵上下一致好评,因此掌管江南分舵灵蛇堂有二十多年。
只听谢火龙又朗声说道:“这位是灵丘道长的师弟灵云道长,这位是江南武林盟主龙四先生,这位是扬州大侠尚复生尚大侠,这位姬百城姬先生人称铁臂神剑,乃是天山派一位旷古绝今的大高手、大剑客。”
谢火龙这几句话声音甚是响亮,满院子的人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十几名富帮弟子面面相顾,均想:“我们商议内务是自己的家事,这几个外人跑来做什么?龙四先生与扬州大侠尚复生是江南一等人物,倒不奇怪,那灵山派早已投降鞑子,江湖人尽皆知,怎地也跑来打秋风?”
无忌记得在宇文家遇上甘奕芬的母亲妙慧师太时,妙慧师太极为鄙夷龙四先生为人,但同时又说龙四先生人品不堪,武功却甚是了得,放眼江南,能与他抗手的寥寥无几;此刻龙四先生与灵丘子这样的大魔头同时到来,无忌心想今晚之事绝非丐帮内部恩怨而已,其中一定有非同小可的缘由。
杨君孟也没料到这几个人突如其来,一时也不知如何应付这几人才好,心中思忖,只淡淡的说道:“各位远道而来,请多喝几杯。”龙四先生哗啦一声刚打开手中折扇,扇面上露出扇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朗声说道:“我们今日冒昧而来,厚着脸皮做了不速之客,但想到能会一会丐帮群贤,也顾不得许多了。盛会难得,良时不再,丐帮英贤尽聚于此,依龙某之见,正好趁此机会推举一位新的丐帮帮主,领袖群伦,以为二十万丐帮弟子之长,再推举一位武林盟主,以应时势,各位以为如何?”
李金生的大徒弟于蒙大声道:“龙四先生这话不错。我们已推举谢长老为本帮新任帮主,现下正好可以推举武林盟主,阁下有何高见?”杨君孟身边一位富帮弟子冷笑道:“丐帮帮主是由你姓于的说了算么?富帮弟子哪一个承认谢长老是继任帮主了?你当富帮兄弟都是外姓子弟么?”这人名叫余子帧,以前是前副总舵主韩昭烈的左右手,韩昭烈去世之后,将韩飞虎从喜马拉雅山接回来的就是他。他是丐帮老臣,在丐帮穷富两帮中声望甚高,在江湖中也名气不小,他此言一出,富帮那边群丐齐声大哗,愤怒异常,纷纷叫嚷,有的人甚至指着于蒙的鼻子破口大骂了起来。于蒙见富帮弟子一个个怒火冲天群情汹涌,急忙躲到李金生背后。
龙四先生道:“各位丐帮的兄弟请听了,龙某以为,当今继任的丐帮帮主,除了谢长老,再无第二人当得。”他说话虽然细声细气,但院子中不下百人,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富帮那边群丐听了龙四先生这番话,立时明白这些人的来意,显是丐帮六老要借外力,强推谢火龙继任帮主,倘若谢火龙凭武功硬夺帮主之位,富帮群丐虽决不会听他号令,却也削弱了富帮弟子在江南乃至整个丐帮中的势力。群丐素知杨君孟有“小诸葛”之称,足智多谋,不约而同的转过头去望他,心想:“大家只听杨堂主号令便了。”
杨君孟一看眼前形势,知道今日若不动武,断难善罢,群殴自然易胜,只是真动起手来,刀剑无眼,手足同袍,兄弟阋墙,伤了丐帮元气不算,日后也势难令所有人心服,于是朗声说道:“今日大伙光临寒舍,是为了推举帮主而来,这位江南武林盟主却来横插一杠子,要大伙儿推举一个全丐帮从未敬服的长老来做我们丐帮的帮主。好在穷富两家都传下了衣钵,不如就由两家弟子较量一下,以武定输赢,再来决定今天的事谁做主,如何?”
丐帮中富帮弟子大半知道杨君孟是从小就给父亲送到峨眉山学艺,不仅家学渊博,峨眉剑法更是不同凡俗,据说功力比之乃父还尚胜一筹,纵是谢火龙等六老也未必强过他去。若与穷帮那边的弟子相较,那是胜券在握,决无败理,当下纷纷叫好喝彩,声震屋瓦。龙四先生他们只有五人,加上丐帮六老和他们带来的人,单论人数计,已处于劣势,声势自是大大不如。
谢火龙听到杨君孟回乡奔丧的消息之后,曾乔装改扮夜闯灵堂,与杨君孟交手,没想斗了百余招,一点便宜都占不到,回到鄂州总坛后即派人打听,方才知道杨君孟是峨眉派七绝散人的徒弟。七绝散人是峨眉第一高手,他门下弟子自是非同凡响。他此时自忖杨君孟的武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就算斗个两败俱伤,谁也沾不了便宜,但若不允杨君孟之议,今日别说武林盟主,就连丐帮帮主之位也拿不下来。他是丐帮前任帮主谷太元的徒弟,武功高则高矣,但为人最好趋炎附势,甚是无主,全无治事之才,帮中商议某事,往往到了他这里便拖而不决,李金生等人对此早就颇有微词。
忽然只听灵丘子低声说道:“好,贫道这就下场,和伍子胥的后辈弟子切磋切磋。”他说话的声音极是重浊生涩,好似两块石头相互摩擦,让人听了甚是难受。不过他这句话说出来,全然不须转换呼吸,场上如余子帧等人武功修为都算不错,一下就听出来他内功火候精深,不可小觑,不禁一愣。有富帮弟子大声说道:“你不是丐帮弟子,凭什么来管丐帮的家事?”
杨君孟淡淡一笑道:“海纳百川,方能有容乃大。灵山高贤,少涉中原,大伙儿正好见见人家的高深武功,有何不可?”脱下外袍就要上前,余子帧在旁随即将他拦住,低声道:“堂主,让老夫先行迎战,堂主好好看看他武功,莫要轻易出手,没的堕了咱们富帮的威风。”
只听灵丘子哼了一声,道:“难道你们不敢应战?我可不耐久等!”余子帧一听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素闻灵狐十七式是灵山派的镇山绝学,余某不才,斗胆请教几招。”脱了外衣,步出座位,站在席前空地上,说道:“在下余子帧,久仰灵山绝技,请不吝赐教。”
灵丘子双手拢在袖中,原本傲气十足,见余子帧走到空地上,渊停岳峙,气势雄壮,年纪虽老,精神十足,不由想道:“此人纵横大江南北,当有一身非凡艺业在身,否则也做不了韩老儿的左右手。”当下叫道:“动手罢!”这三个字刚出口,袍袖挥动,一阵劲风向余子帧迎面扑去,风中微带一股刺鼻的香气。余子帧知道灵山派善用毒物,双掌一错,闭了呼吸,轻轻避开。灵丘子一掌拍出,跟着嚓的一声,袖子中伸出一支三四寸长乌油油细小的判官笔,径向余子帧胁下点去。
世上判官笔多种多样,有的巨大如枪,有的弯曲如蛇,有的一笔双头,有的形如铁锏,但如灵丘子手中如吃饭的筷子般细小的判官笔,却是见所未见。余子帧双掌微扬,竟不理会他的点穴,掌分阴阳,一按一挑。他学的是少林龙拳,应变巧妙异常,去势全在旁人万难料到之处,灵丘子跳跃相避,哪知余子帧双掌猛然一翻,一个龙飞凤舞,左掌已击在他肩头。灵丘子一个踉跄,跃出三步,才不致跌倒。旁观富帮弟子齐声喝采,都叫:“好一招少林龙拳!”
灵丘子自负过甚,小挫一招,面红过耳,倏地一个转身,左手一掌击了出去。余子帧不卑不亢,掌力横扫,登时掌影飞舞,好似龙飞九天,变幻无定。灵丘子有了前车之鉴,小心应付,暗暗纳罕:“少林七十二绝技果然名不虚传!”心有所忌,不敢过分逼近,展开身法,与他缠斗。
余子帧拆了十几招,忽然单掌一晃,一招“马足龙沙”,掌心窝起,击向灵丘子左边面颊。灵丘子施展灵狐十七式伸手急带,右掌竖起拦挡余子帧的掌力,左手呼的一掌,正中余子帧胸口,余子帧胸骨欲断,急忙一闪而过,脚下踉跄。富帮群雄见灵丘子出手狠辣,哪有半点切磋之意,纯是要命的杀着,不禁怒形于色,有几个脾气火爆的,已纷纷怒骂。
两人各吃一招,平分秋色。余子帧胸口疼痛异常,紧咬牙关,踏上几步,右手向灵丘子头顶抓将下来,这一抓之势自腕至指,笔直坚挺,劲道凌厉之极。世间拳法武功,以爪力著称者第一便是大力鹰爪,其次如龙爪、猴爪、鹤爪等各有其妙,但少林龙拳爪力功夫是天下公认第一的爪力功夫,余子帧自六岁起练武,就只练一门少林童子功和少林龙拳,算到如今已有六十余年,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灵丘子识得厉害,将身一侧,让了开去。余子帧一抓不中,次抓随至,这一招来得更加迅捷刚猛。灵丘子斜身又向左避,余子帧第三、第四、第五招呼呼发出,瞬息之间,一个微胖的身影在亮如白昼的火把光下便似化成了一条白龙,龙影掠空,龙爪急舞,将灵丘子迫得无处躲闪。忽然嗤的一声,灵丘子腾空飞出,右臂吃了一爪,衣袖碎裂成条,右臂自臂至腕,现出五条血痕,鲜血淋漓而下,富帮弟子一时彩声如雷。
余子帧一招得手,腾空飞起,一招踞虎盘龙又猛扑过来,这路龙拳连爪夹掌,乃是正宗少林秘传,灵丘子生平从未见过,倒跃避开,余子帧招数绵绵而出,只见他左手疾扑而前,使的是一招“雕龙画风”,手爪方位立变,右手五指如钩,唰地一声,抓到灵丘子面上双睛。少林龙拳全套只有五十六招,凌厉狠辣,刚猛无极,只求构敌求胜,绝不讲究变化繁多。余子帧半生纵横江湖,遭逢大敌,只要使出这五十六手少林龙拳,无不立占上风,十二三招之内必定取胜。但这回用到第三十六招,虽表面占了上风,但未能将敌人一举击败,那是从所未有之事。他心中暗忖:“这魔头武功高明,身形灵便诡谲,若一招一式,未必挡得住我。”
两人斗到四十几招,突然只听灵丘子一声怪啸,纵身而上,袖子中三四寸长的判官笔突然伸出,恰恰对着余子帧的掌心,说时迟,那时快,他判官笔一点,晃开了余子帧的眼神,右掌倏移,趁余子帧招数用老,来不及撤回之际,骤下杀手,判官笔向余子帧胁下的“章门穴”点来,出手阴毒之至,狠辣之极!
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两人身形都快到极点,灵丘子笔尖尚未沾到余子帧的衣裳,陡然间只听呼的一声,余子帧的五指指尖已抓向他的小腹。这一招是少林龙拳中攻敌所必救的招数,灵丘子武功再高,也不敢把这么重要的要害部位暴露在敌人爪力所及之下,立即把判官笔偏斜一格,立时跳起,才化解了余子帧凌厉无极的一招。两条人影倏的分开,一个弯腰控背,一个身形跳起,就在这一招之间,两大高手都不约而同地使出了平生绝学,用上了性命相搏的一招!
灵丘子是一派宗师,武功上确有惊人的造诣,他的判官笔只有三四寸长,之于判官笔的种类形制而言,实已是短到无法再短,所发的每一招都是近身相搏,激战中忽听“嚓”的一声,灵丘子那枝判官笔陡然间暴长四寸,原本四寸的判官笔,转眼间变成八寸。原来他判官笔笔身中空,分有四节,每一节长四寸,笔端安有机关,机关发动,便可一节一节弹出来,最后一节弹出,正好一尺六寸,与普通的判官笔长度相当。他的判官笔暴长,饶是余子帧这样的老江湖也没想到,武功再高,也难以闪开。只听得“嚓”的一声,灵丘子的判官笔扎破了余子帧的衣裳,锋利的笔尖插入了余子帧的肩窝,直透出后背。余子帧“哎哟”一声,斜跃出一丈开外,富帮弟子定睛看时,但见余子帧肩头一个血洞,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灵丘子这一招甚是阴毒,余子帧功夫较高,匆忙之间闪了一闪,判官笔虽然扎进了他的肩窝,幸而未曾伤到最要害的琵琶骨,否则以灵丘子功力之高,余子帧这一受伤,武功也难免要废掉。
他受伤虽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在同袍兄弟扶持之下缓缓走回座位,低声对杨君孟说道:“属下无能,请堂主责罚。”杨君孟查看他伤势,温言安慰道:“胜负兵家常事,没伤到琵琶骨,已足万幸。”吩咐左右弟子,将余子帧扶到后面去上药疗伤。灵丘子胜了一阵,哈哈狂笑,得意归坐,杨君孟这边富帮弟子恼怒异常,个个手按兵器,只消杨君孟一声令下,立即上前替余子帧报仇。
这时姬百城走了出来,对着杨君孟冷笑道:“姓余的果然好功夫,可惜不识时务。”他一边说话,一边大摇大摆地走来,每走一步便故意稍事停顿,一步一个脚印,每个脚印都一模一样的深及一寸。若是在黄土地上,练过千斤坠之类下盘功夫的人都不难做到一脚踩出一寸深的足印,但杨家正厅之外的地面都以生土和以糯米煮熟碾碎铺在地上,再杂以敲碎的小石子嵌在其中,地面一干,坚硬如铁,刀剑之类兵器亦难留下印痕。富帮弟子眼见他每走一步便在如此坚硬的地上留下一个寸许深的足印,知他这是有意炫耀功夫,虽是同样的出手,自己要想做到却是万万不能,因此个个虽是怒火满腔,却又自愧弗如。
姬百城得意忘形地走到残留着余子帧血迹之处方始站定,笑嘻嘻地说道:“姬某久居异域,不见中原第一大帮的昂昂风采,今日适逢其会,丐帮诸贤可否容姬某讨教几招?”他见富帮群丐默不作声,接着又向杨君孟说道:“阁下年纪轻轻,武功不弱,将来成就远胜于别,但你此时还不是我的对手,何苦为了区区一个江南分舵,冒着生命之险,咬牙硬撑?”这几句话软硬兼施,既把杨君孟捧了一下,却又语带威胁。他往日确曾称雄西域,颇富谋略又巧舌如簧,非只武功惊人而已。
杨君孟正要说话,忽听杨君孟背后有人笑道:“姬先生不必客气,要练到你这般厉害的‘步步金莲’确实不易。不知姬先生这天山派的秘传神功练了几年?是二三十年呢,还是四五十年??”声音尖锐如针,刺人耳鼓,姬百城自负武功了得,被他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大吃一惊。他凝眸一望,但见一个青袍人缓缓地从杨君孟身后走了出来。他身材高大,异乎常人,面上冷冰冰的毫无生气,就似刚从坟墓里走出来的僵尸一般,不但是姬百城,就连杨君孟等人看了,都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
岭北五魔中的老三龟寿子未做道士之前,曾在走南闯北的戏班中做过十几年的化妆师,一看便知这青袍人脸上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天下以易容而著称的武林世家中,是有哪一家会将常用的人皮面具制作得如此恐怖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