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朝的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惨淡。
众人皆知,太子爱美人,相府的嫡三小姐邱霭霭是公认的第一美人。
众人不知,太子妃也爱美人,皇十三子李惟宁也是公认的第一美人。
太子戍边两年,用战功求娶邱三为侧妃。
东宫红笼只只,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邱三这个第一美人,我不认同。”最近身处八卦中心闭门不出的太子妃点评到。
我剥了一颗青提,自然地喂给了身旁的少年,他侧过脸含住提子,嘴唇带湿了手指,咫尺距离,入我目的是湿漉漉的唇,直勾勾的漂亮的眼。
“你才是。”我抬手罩住那双生有异色的眼睛,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
他的嘴角勾出弧度,睫毛一眨一眨撩拨着掌心。
1
太子与邱霭霭成亲半月余,新婚燕尔难舍难离,太子半月没踏出过承欢宫,九日的婚假被他一次一日地求延到现在,这事儿很快在京都传得人尽皆知。
第十七日,太子闯了我的蓬莱殿,这是自他赴战场以来我俩第一次见面,他原生得高大英俊,如今黑了壮了,更显得巍峨挺拔。
“殿下。”我收了手中的笔,起身向他行礼。
他面色沉沉,径直走到我面前,我伏了礼看着他,他却别过眼望向别处。
“母后今早宣了霭霭去重华宫,”他仿佛下了些决心,终于回视我的眼睛,“吾南,你去替孤向母后请个安,带霭霭回来。”
他口中的母后便是当朝萧皇后,定远王萧继正的嫡长女,我的亲姑母。
他担心邱霭霭被萧后刁难。
“臣妾愿为殿下分忧。”
“劳烦吾南。”
送走太子后,我将信纸交由贴身侍女。
“玉娘,此信要紧,混入信鸽中于申时放出,切记。”
“诺,郡主。”玉娘快速将纸条纳入袖中,飞身跃出窗外。
屋内静了下来,一只手突然将我拽进幔帘之内,天旋地转间,来人将我抵在床榻上。
“你几时来的?”我用力扯他垂下来的头发,瞧他吃痛地皱眉。
“太子来的时候。”他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撑在我身侧。
“吾南。”他伏下身来亲我的眼睛,“让他别来你寝宫,别叫你名字。”
“我是太子妃,如何能指导太子行事。”我故作天真,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凑上去蹭了蹭他的鼻尖。
他停下动作沉沉地看我,我坐了起来轻轻将他掀倒,将我俩落在一起的头发搭成一个松垮垮的结,慢悠悠扫他英俊带些稚气的脸颊。
“李惟宁,阿姊将太子废了,你来做这个太子,好不好?”
2
李惟宁是武帝第十三子,他的母亲是曾经美貌闻名的南齐柔娆公主,南齐富饶但兵力羸弱常年受周边诸国侵扰,南齐皇帝为求得礼朝的庇护向礼朝武帝献出了自己最美丽的小女儿,武帝欣然接受,派兵替南齐解决了危机,柔娆公主随军来到了礼朝。
柔娆美丽,亦昭显礼帝国的强盛,武帝宠极。
第二年,柔娆为武帝生下了李惟宁,武帝大喜,封贵妃,赦天下。
武嘉十五年,我十一岁,我的姑母,即彼时的萧贵妃染寒疾,我被送往皇宫侍奉姑母。在御花园的亭轩里我第一次撞见了七岁的李惟宁,时值小雪,大氅的绒领笼罩着李惟宁精致小巧的脸,他领着两个侍从,正兴匆匆地往曲溪里摆放为他母亲折的祈福纸舟。
他亦送了一只亲手叠的小舟给我,眼睛亮晶晶,唤我南南阿姊。
武嘉十六年,李惟宁八岁,柔贵妃病逝。
次年,南齐入侵边镇,杀伤礼朝平民一百三十二人,武帝震怒,定远王萧继正领兵攻打南齐,不足半月,礼朝大胜,南齐灭国,王族屠尽。
同年,萧贵妃封皇后,膝下抱养的皇六子李惟君封太子,定远王府嫡孙女萧吾南选为未来太子妃。
庆功宴,帝后恩爱,朝臣款款,宫女侍监端着佳肴美酒来往匆匆,天上琉璃烟火璀璨。
我在流云殿第二次见到了李惟宁,他发着高烧奄奄一息,身边只剩下一个当年随贵妃从南齐来的老嬷嬷。
“求郡主救救十三殿下,”年迈的嬷嬷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给我磕头,“郡主心善,求郡主垂怜,救救十三殿下,救救十三殿下。”
时值武嘉十七年,李惟宁九岁,丧母,失宠,母族屠尽,从云端跌至深渊。
3
李惟宁从密道离开后,我收拾妥帖去往皇后的重华宫。
无人知道,十三皇子的流云殿有两条密道,一条修于九年前,惟宁九岁,通往我曾经居住的重华宫,一条修于三年前,太子大婚,通往东宫太子妃的蓬莱殿。
我到重华宫时,邱霭霭已经在殿前跪了两个时辰,还没能见到皇后的面。
“邱侧妃。”我走到她面前,她的腰间挂着一串琐小的银铃,像是苗疆的式样,垂在繁复的裙裾上会随着动作发出声响。
她奄奄一息地抬头辨认来人,看清是我,面色当即冷下来。
“郡主有何吩咐?”她语气倨傲,丝毫不愿为如今劣势低头。
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她只肯唤我郡主。
我笑了笑,越过她走向殿内,她的祖父左相邱壑之与定远王府积怨数年,她为太子抛弃族人孤身嫁进宫东。
谁也拿不准邱霭霭走的这一步是不是邱相的阳谋。
“让她再跪会儿。”萧后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我上前替她梳头。
我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从镜中看她,她闭着眼,五官深邃瑰丽,年将四十,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吾南,”她仍闭着眼缓缓道,“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太子不愿意,吾南强求不来。”
“惟君这些年太过任性,伤透本宫的心,终归不是我萧家的人,难堪大用。”她缓缓睁开眼,从镜中与我对视,“礼朝需要一个萧家血脉的继承者。”
“你是他的母亲,至于父亲,可以是李惟君,也可以是其他人。”
萧家数十年谋划的蓝图,太子不过是萧家短暂的过渡品。
临走时,萧后端坐纱幔里,重华宫殿森森巍峨,衬出她隐约沉穆的身影。
“吾南,情爱如泡沫,唯有将权利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留住你想留住的一切。”
“诺。”
我跪伏告退,手中握着方才她赐给我的一枚珠钗。
那是早亡的柔贵妃的旧物,十年前我亲手给那个病弱的美人灌下毒药,她濒死时睁着漂亮蓝色的瞳,凌乱鬓间插着的这枚蓝玉珠钗。
4
我将邱霭霭送回东宫时,天色近黑,轿撵还未抵达宫门,太子已经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霭霭!”他神色焦急,美人在重华宫跪了整整四个时辰,傲气让她硬撑到皇后松口召其进殿,起身没走两步便直接晕倒在台阶上。
太子抱起邱霭霭转身往殿内走去,路过时看了我一眼。
探不清他的情绪。
“太子殿下好没良心,”我的贴身侍女敏敏低声抱怨道,“没有主子替这邱侧妃说情,皇后娘娘指不定要让她跪个三天三夜。”
敏敏是我乳母的女儿,乳母早逝,留下敏敏从小伴我长大。
“太子殿下与侧妃情谊正浓,侧妃娇弱,太子焦急也属人之常情。”我倒需得反过来安抚她。
“人之常情?”敏敏一听却越发生气,声量拔高,“太子殿下如今满心满眼只有那邱侧妃,成婚两年对主子不闻不问,可曾顾及过定远王府的颜面?可曾顾及过与主子的情谊?”
“敏敏!”我厉声呵斥,抬手给了她一巴掌“疯言疯语,适可而止!”
敏敏瞬间红了眼眶,委屈至极,捂着脸负气跑开。
太子的心腹侍监汪德海并未走远,方才敏敏与我的对话全数被他听去,他折返了回来。
“娘娘莫要伤心,”汪德海伏身向我行礼,犹犹豫豫道,“殿下与娘娘一同长大,情谊深厚非他人能比的。”
“自从三年前...,老奴惶恐,还望娘娘体谅殿下。”
世人皆道我与太子感情惨淡,太子情属邱霭霭,其实很久之前,我初入宫时,我们也有过一段年少亲近的时光。
5
入秋,李惟宁满十八岁,武帝嘱咐萧皇后为他操办一场生日宴,萧后给京中各家有适龄女子的官家女眷都下了帖子。
宫宴开始之前,宫门车水马龙,各家的女眷都是精心打扮争奇斗艳,一张张美丽年轻的脸,各自揣着小心思,场面十分热闹。
宴会的主角却躲在我的小院里练剑,他着一身玄色窄袖劲装,束起长发,点剑破风而起、回身轻转如燕,园中种着数棵银杏,正是落叶的时节,李惟宁在落英纷飞里挽出一个连贯漂亮的剑花。
他立在不远处看着我,银杏叶铺了满地,阳光照出一地暖黄。
李惟宁的眼睛像他母亲,一半礼朝的血统将瞳孔的颜色冲淡了,只在阳光下才显出一点点蓝。
我走向他。
“阿姊,来?”他用剑指着我,剑锋离我心口不足两寸距离。
“你的剑术早就超越我,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我的手笼上剑刃,锋利无比。
李惟宁的眉头皱了皱,将剑刃避开我,扔在地上。
我拉起他的手,低着头替他解开手掌上缠着的布条,抬头撞上他的视线,如今他个子高出我很多,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紧紧依靠我的小男孩。
“昨夜太子宿在了你这里?”今日一来他便阴沉沉的。
“陛下和姑母想要个皇孙。”我替他摘掉发间嵌着一点碎叶。
“所以呢?”他忽的掐住我的手臂,声音冷得像跌进深冬的湖底,“你与他同房了?”
“没有,”我踮起脚也只够到他的下巴处,“给太子喂了致幻药,寻了个女子,今早已经送出宫去安排妥帖了。”
敏敏在汪德海面前演的那出戏本是给太子递的台阶,太子妃示了弱。
近日来临国皆有异动频频在边境挑衅,礼朝北部又逢涝灾,武帝招太子与内阁议事整整三天,昨夜他回东宫直接来了我这儿。
后来听闻那一夜邱霭霭在承欢殿一夜未睡哭到天亮。
我伸出双手慢慢地环住李惟宁的腰,整个人埋靠在他怀里,记忆回到了年少时,在无数个我辗转反侧不得安宁的夜里,一闭眼就是惨死的柔贵妃,唯有抱着李惟宁,用她的儿子驱赶这只来我梦中索命的女鬼。
那时我几乎每天都偷偷地宿在李惟宁的流云殿,小小的他蜷缩在我怀里,隔着血海深仇,从彼此身上获取伶仃依靠。
6
宫宴设在午时,李惟宁提前从密道回了流云殿,他走后不久,我换了件云纹丝绣长裙,敏敏和玉娘陪我一同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