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这天回望童年,我们都长成了很棒的大人

新京报书评周刊 2024-06-01 14:30:34

现在的“六一儿童节”,不只是孩子的节日。童心在生活压力的缝隙间遗存,这一天的快乐不需要理由,六月一日,同样属于我们可爱的灵魂。

再给自己一次做孩子的机会,蹦蹦跶跶地跟夏天撞个满怀。我们可以写出无数这样的句子,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给予彼此宽慰,抓住哪怕只有一刻的放肆。但今年,我们想再进一步。作为成长的起点,童年,若只视作怀旧的标的,或许会让我们错过重要的自我命题。它关乎你今天的行动与选择。

童年,如何给予成年后的我们以力量?反刍童年,今天的你何以这样生活?抱着对这个问题的探索,六一儿童节之际,我们在“人间任天真——大人也要孩子气”新刊专题中,邀访了多位创作、出版领域的大人,收到的回复恰好来自四位女性。她们的童年有着不同的底色,长大后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但我们能从她们的故事里,读出温柔与坚持,读出深思与责任。这或许就是童年的魔法,你萌生的行动,会让今天的自己与过去的自己相拥。

今天的我们啊,都长成了很棒的大人。

人间任天真

大人也要孩子气

六一专题

「主题」B01 人间任天真

「主题」B02-B03 蔡皋:童年是我清澈的源头,是一辈子保守的地方

「主题」B04-B05 童年的魔法:我们都长成了很棒的大人

「主题」B06-B07 张春:用“出尔反尔”的方式重新养育自己

「文学」B08 《心归故里》:故土难离亦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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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童年听到的故事

打开了我对世界的好奇

愚公子 独立动画导演、插画作者

从小到大我都在干一件事,那就是画画。画画的初衷,是为了讲故事。

小时候我的家人经常给我讲故事。有报纸上的,有电视剧里的,也有在单位里真实发生的故事。他们都是善于讲述故事的人,会模仿不同的角色,绘声绘色地描述细节,设计精彩的反转,以及最后加入自己对事件的看法。小时候的我总是听不够,我记得有一次,我央求奶奶再讲一个,她说奶奶的故事都在肚子里,明天再给你讲。于是我晚上非要住进她的肚子里睡觉。

我想可能就是这些故事,打开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内向游戏》内页。

我的父亲是一名画家,但小时候他从不教我画画,他很担心那些刻板的规则,会束缚我的想象力。他会让我给他讲故事,编完后让我为自己的故事配上画面。还记得我小时候编过一个关于狐狸和羊去找宝藏的故事,现在想来大概算是公路片。每次编不下去的时候,父亲会给些提示,接着问我,“然后呢?”我还记得父亲给我订厚厚的本子,买许多的颜料,鼓励我把每天有趣的事情都画下来,任由我肆意铺展我的想象力。我可以在本子上画,在T恤上画,在家里的墙上画……

我的父亲保留了很多我小时候的作品,甚至是我们互相书写的字条。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非常宝贵,是我回不去的时间,是我长大后一切创作的最原始动力。

《内向游戏》内页。

小时候的我曾经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名作家,直到高中决定报考艺术方向,才开始系统学习素描之类的考试科目。其实无论是写作还是画画,核心对我来说还是讲故事,包括后来去学习动画。而学习动画的根源是热衷电影,它是加入了时间的艺术,于是我可以拥有更多的手段去描述一个故事。

《内向游戏》内页。

长大以后,我把对讲故事的关注点,放在自己真实发生的经历上。一直以来,我都在观察这个世界,用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察周遭的人和事,包括自己。我喜欢画下那些生活里在我心里触发细小涟漪的瞬间。

我观察人和事的习惯,主要是受到我父亲的培养。小时候他带我上街,回家后一起讨论刚刚发生的有趣事情。小时候家里还有许多书,我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里面。我的父母很喜欢看电影,我想这些都是滋养我创作的重要源泉。我擅长画短小的故事,但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开始渴望创作篇幅更长一点的故事,还需要一点时间画完。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作者:愚公子

版本:乐府文化 | 中信出版集团 2023年11月

现在回看自己的童年,它对于我来说最宝贵的,是给了我一双冷静观察的眼睛和温柔细腻的心。借用一支笔,或写或画,让我渐渐走向成为自己的那条路,和这个世界有了些许的关系。

你问我最想跟小时候的自己说什么?嗯,我想说:

“别老大半夜趴着画,

不然你小学三年级

就要戴眼镜了!”

《内向游戏》

作者:愚公子

版本:乐府文化 | 北京联合出版社 2021年4月

2

多亏童书

30岁的我

更像一个快乐的孩子

吴回音 童书编辑、童书书评人

我的童年是不快乐的、慌张的。

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两家人互相看不惯。父母离婚后,紧张关系好像都施压给了我,奶奶曾冲来学校把来看望我的外婆扯出教室揍了一顿,爷爷对我说:“要不是看你成绩好,早就把你掐死。”有一次半夜听到他起夜,我赶紧从后门溜去厨房,摸摸菜刀还挂没挂在墙上,心里想着“要是不在,得马上逃命”,我就是在这样一种忧虑中长大。

青春期时,我的性格变得格外恶劣。因为某人不记得我生日(明明我也不记得她的),因为臆测某人不和我玩,动不动就嚎哭、吵架。很多年后同学说:中学那会儿真是对你“敬而远之”,太恐怖了。

去外地读大学后,状况才有了改变。到了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崭新环境,我得以远离家庭纷争与冷热暴力。起初我会思考怎么拥有新的开始——为什么过去的我会被讨厌,怎么样才能被大家喜爱,而当大二时开始上儿童文学研究课,我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拥抱了。

吴回音的童书(拍摄 / 吴回音)

在儿童文学课上,老师介绍了许多绘本,诸如《獾的礼物》《荷花镇的早市》《来喝水吧》等等偏经典的作品。在农村与乡镇长大的我,此前从不知道“绘本”是什么东西,觉得新奇,不过,内心的感触有限。一次课间,老师正好坐在我旁边休息,我问她:老师,您介绍的作品,讲的好像都是和我完全不相关的东西。儿童文学会不会讲破碎的家庭、痛苦之类的呢?老师推荐了秦文君、殷健灵的作品,后来印象深刻的还有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三部曲》。

《荷花镇的早市》

作者:周翔

版本:蒲蒲兰绘本馆 |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 2013年4月

《女中学生三部曲》

作者:陈丹燕

版本:福建少年儿童出版社 2014年10月

读这些国内的少女成长小说时,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每一个文字好像会变成真实的形象,而我在半空中俯瞰她们煎熬、破茧。她可能被期许着做好学生,不知如何反叛,又对自己不满;可能被家庭、学校、具体的人伤害,怀疑自己没有出生的话一切是不是会更好;还可能以为自己没有容身之所,好不容易才遇到理解自己的人……那些身影模模糊糊,总觉得每个故事都叠加着我的真实经验。过去我一团乱麻的假想逐渐凝聚:

我不是天生的坏孩子,

不会永远被讨厌;

以及,大人们,

请你们不要再制造

新的“坏孩子”了。

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小孩。抱着“要让像我一样的少年都能读到这样的书、得到治愈”的念头,我选择了继续读儿童文学硕士,进童书出版行业……

说到工作,比起家长毫不犹豫购买的功能性童书,我更想编辑、推荐那些拥抱孩子的童书。除此以外,我也依然是一个普通的童书读者。绘本是我的伙伴,鼓励我做事情。比如《古仑巴幼儿园》,它讲一只小象抱着热情做事,做出了巨大的饼干、巨大的皮鞋,可是教小象做这些东西的人很不满意,说造得这么大,根本用不了。

直到来到幼儿园,小朋友们在巨大皮鞋上玩耍,分吃巨大的饼干。这本绘本好像在对我说:

“你做的一切努力,都不会是无用之功,总有一天会变成宝贵的东西。”

身处职场这种成人世界,在我犹豫要不要做那些过于理想的事时,《古仑巴幼儿园》总给我力量。如今,身边人常评价我“有孩子气”,想做纯粹理想的事,这大概就是我的“孩子气”吧!

多亏童书,它们使我在快30岁的时候,比10岁时更像一个快乐的孩子。

《古仑巴幼儿园》

作者:[日]西内南 / [日]堀内诚一

译者:唐亚明

版本:小活字策划、三环出版社

(新版2024年即将出版)

3

现在的我

羡慕小时候

在戈壁荒野生活的我

欧阳婷 自然写作者

我童年生活的地方,与戈壁荒野无限接近。父母是在建设新疆的年代里毕业分配到那里去的,在位于南疆塔里木盆地边缘的一处军工厂扎下根来。风沙侵袭之下,有一个属于我们自给自足的小世界,厂房、学校、医院、办公楼都是父母那一代人亲手建起来的,那时候戈壁滩的砂质土壤不能建太高的楼房,最多三四层。

小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生活的地方跟“大城市”是有差别的,每个假期也期待能坐着厂里的“老解放”车,去往乌鲁木齐的姥姥姥爷家,更宽的街道、更高的商场、更丰富的物质,便是我对“大城市”生活的全部想象与感知。不过,我的童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富足,现在想起来,我都很羡慕我小时候,在那样一个比较特殊的军事化管理的工厂里,上下班的军号声是我们生活的时钟,旷野就是我们的乐园。

父母对我们是放养式的教育,没有过多管束,那时候我也是个 “野孩子”,现在回想,我们小时候做的许多事都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尤其是男孩)。出了厂区就是戈壁滩,附近有河流的支脉,还有湿地、芦苇荡。冬天芦苇荡结很厚的冰,父亲给我们用钢刃和薄木条做冰车,在上面滑冰,冰车有单刃和双刃的。春夏之交,旱柳、沙枣树、杨树绿意葱茏,它们扎根于沙地之中,老柳树树干特别粗,我们放学以后经常爬到柳树上玩,用新生柳枝的树皮做柳哨。还会去更远的地方探险,游野泳,去附近的小黑山,戈壁上的小山头不都是有树的,小黑山是风化的石灰岩,远足路上会遇到隐匿在荒滩中有保护色的蜥蜴,还有拦洪坝,从大坝的边缘往坝底滑沙而下,细细的沙子很洁净,完全没有土。

家里住平房,没有卫生间,晚上出去上旱厕,还可以借机在外面“浪游”一番。你还能想出在全然没有光污染的地方,夜里看天空是什么样的吗?月圆的时候,夜里的戈壁简直像白昼一样明亮,能看清月光里的每一样事物。

或许每个人都会有那样一个阶段,想远离自己的成长环境,到一个更大的世界里去。我也同样,读书、考学到城市,后来在北京工作生活,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生活好像逐渐远离戈壁和那个小厂了,即使它们仍然还会存在于我和家人的语境里,但我确实是在为谋求我自己的另一种具体的生活而努力了。

重新回望故乡,是因为母亲离世,因为年纪增长,也缘于后来我想写作,想思考我自己的来处、父母亲他们那一代人的人生意义和价值。

小时候认为所谓的幸福安稳不过就是当下所过的生活,工厂后来经历了国企改制、工人下岗、工龄买断,我父母那一代人把他们的青春留在了戈壁,在需要养老的时候,当年的工厂已经不复存在了。2017年冬天,我时隔很久再次回到厂里,它与我多年来在心里反复回味的样子已然面目全非,厂区缩小了很多,房屋因久无人住都破败了,小时候特别喜欢的“大树林”,因为没有人养护浇水,许多长得很粗的树都枯死了,这些作为防风林的树也都是我们父辈在建厂时种下的。对这片土地我有了想要去深入了解它的历史的渴望,我想用我现在成年的眼去重新看待不仅仅只是充满童年野趣的地方。我想书写这里,想为我自己青少年时代的成长留下痕迹,为父母他们这一代人比较特殊的经历留下痕迹。

现在的我并没有想再做一个孩子的念头,但我想找回童年。记忆其实并不可靠,我们的童年准确来说是被记忆塑造出来的,我想以后尽我所能重新去现场,找到儿时的伙伴,找到我们共同的回忆,确保我写出来的是准确的。

回想起来,童年在我的生命中都是明亮的,是我成年后在比较灰暗的时刻可以从中汲取很多力量的一个源泉。我的六一儿童节记忆也总是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的印象,因为每年六一我们都会出去野游,南疆的六月,戈壁滩上的光都是直射的白光,像过曝的照片一样。

我有时觉得无论是我的性格,我为人处事的方式,还是我看待世界的这种眼光,跟我的童年生活都是有关系的。我后来走上自然写作的道路,大概也是童年无形中给予了我养分。我记得小时候家里院子种的梨树,还有葡萄架,冬天葡萄藤要浅浅地埋在地里,这样它就不会受冻,到第二年开春再挖出来。每年春天四、五月,沙尘暴之后,杨树便开始迅速地抽芽,叶片在风中哗啦啦地响。有一种银白杨的叶子,背面是白色的,在风中翻飞,就像白色的蝴蝶在树间喧闹地飞舞。我和我爸爸到现在仍旧对“绿”、对“树”有很深的感情,我有时也会让他帮我拍一些家里小区、公园里我惦记的树,让他帮我收集些种子,他用手机拍下的照片,也能补足我对新疆的树的辨识细节。我很小的时候就体会到天大地大,人是再渺小不过的存在,在那片广袤和无垠之中,我们和树木一起,扎根,生存。

《北方有棵树》

作者:欧阳婷

版本:商务印书馆 2021年1月

4

童年给我

上了一堂

关于平等的课

蓝蓝 诗人

想起童年,脑海里第一个画面就是深夜我的姥姥坐在炕头,我睡在她旁边,月光从窗棂照进屋子,洒在她的身上。她总是在夜里久久坐着沉默。这个画面我永生不忘,那是我人生最初获得的爱和安全感,静谧又温柔。然后就是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听爸爸讲故事,妈妈唱歌。还有就是我漫山遍野乱跑到处玩,我的舅舅、小姨在叫我回家吃饭……想起这些,是因为最深的情感始终来自我的亲人和家庭,我一生都从这里获取心灵的滋养,它让我相信爱,相信无论这个世界多糟糕,我都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在胶东的大海边度过人生的头几年后,我又随母亲父亲到了河南豫西山区。大山大海都见过,城市和贫困的山区人们的生活也都见到过。这里面有强烈的反差,但大家都是人,为什么生活那么不一样?童年在山区牛棚里和村里的小朋友一起读书的生活,给我上了一堂关于平等的课。至今我也不后悔我有过这样的经历,甚至这经历为我以后的文学道德打下了不可撼动的基础。

疫情期间我写了一本童诗集《我和毛毛》,写的全是我小时候的回忆。大自然的启示,村里孩子和我的友谊,一个人如何获得灵魂的过程。譬如我有裙子和小皮鞋穿,我的小伙伴们中间就有几个穷孩子,五冬六夏,只穿一件衣裳,夏天就光着脚,这令我十分羞愧。譬如农村妇女里因为生女儿而被丈夫打骂嫌弃,跳井自尽。换亲这种陋习当时也很多。我不知道如何帮助他们。那种痛苦时常会折磨我。这些事情我写进诗中,是为了不要忘记他们,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有人就是这样生活过,但这一切都不应该发生。

《我和毛毛》

作者: 蓝蓝版本: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2020年12月

不止一个朋友告诉我,他们读这本诗集时潸然泪下。如果我的诗能打动了一些读者,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另外就是农村生活让我从大自然的山水草木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意识到大自然给我无穷的安慰。你没法不爱大自然,没法不爱星空四季,你每天吃饭的时候,你没法忘记那些种庄稼的人。

七月黄豆地里蝈蝈的歌声,

八月玉米地里纺织娘的歌声。

我和毛毛赤脚上的露珠,

毛茸茸头发上的红色玉米缨。

池塘里雨后大声唱歌的青蛙,

冬夜灶台后小声唱歌的蟋蟀。

——《大地和天空的歌》,摘自《我和毛毛》

如果我还是一个孩子,我并没有改变自己命运轨迹的想法。我依然愿意在海边出生,在山区开始识字,和穷孩子们一起读书、放羊、割麦子,跟他们学会很多种庄稼、辨识草木的知识。我只是希望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大人,有能力去帮助我爱的家人和朋友,早早带我姥姥去看病,而不是眼看着她53岁就去世;为我们那个小牛棚教室买好一点的黑板,让那些只能坐在土坯上的孩子有板凳。除了这些之外,我在大家庭里的生活是幸福的,我领受到来自亲人和朋友们非常多的爱,这已经足够我感恩和怀想一生。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采写整理:吕婉婷、王铭博;编辑:吕婉婷;文中涉及的书的内页图片均由出版社提供;校对:柳宝庆。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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