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勾引了我爸的学生。
他上钩了,对我极好,可我却任性妄为弄丢了他。
后来,我收了脾性,小心翼翼地站在他面前,只见他手指骨节分明,拿着画笔转了又转,低沉的嗓音带着戏谑:
「你想让我画你?」
1
知名画家江容归国,各画廊及美术馆都疯狂想先对手一步与江容签约。
自五年前江容将自己已卖出的画作以拍卖价或签约价的两倍的价格重新收回后,市面上的就只剩下赝品,就连赝品也成了大家的学习样本,但赝品即使再像,也没有真迹的半分神韵。
江容先前的画都是以年轻女性为主题,画风含蓄又热烈,年纪轻轻能做到此,可谓是老天爷赏饭吃。
此次江容回国,大家都猜想他会携巨作归来,若是能签约到他,将他的画展出,那么利益将不仅仅以百万计位。
电视上正播放着江容的采访。
记者不知道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还是刻意为之,又问出了早在很久前江容就回答过的问题。
「江老师,您之前的作品都以年轻女性为主,请问是有什么意义或灵感来源么?」
江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璨然一笑:「画中的女孩都是同一个人,她是我的缪斯。」
如今,五年过去,大家都期待着他会怎样回答?
只见他眼眸幽深如渊,薄唇缓缓开启:「随便画画,不值一提。」
他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众人一片哗然,从江容出国前高价收回画作后,大家就都猜测江容与画中的女孩关系破裂,如今他的这句话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小周,听说江容以前是你爸的学生,你去搞定他再合适不过。」
我垂眼看着副馆长打印的关于江容的资料,副馆长的话似细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戳在我的痛处。
努力多年平复下的心情,如今又再起波澜。
我心里清楚,能让江容同意签约的人,可能是其他任何人,但唯独不会是我。
「还是让别人去吧。」我抬起头,看向他,又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他一向体恤手下,见我为难,便也没再强求,安排了其他人。
2
江容同意了与“简燃”签约。
五年前,我加入了“简燃”,一家画廊性质的美术馆,选入这里的画都是行业内响当当的人物的经典之作,甚至开过好几次国际大展。
“简燃”可以说是整个榆阳市最好的美术馆,不论是艺术性还是商业性都是一流的,所以江容在榆阳市众多美术馆中选择了“简燃”并不意外。
得到消息后,“简燃”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异常兴奋,毕竟江容能给“简燃”带来丰厚的利益,我们的薪水也会随着他的到来增加。
同时,也带来了不小的八卦,大家疯狂揣测江容与他的缪斯决裂的原因。
有人说是那个女孩劈腿了,也有人说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是江容一个人的单恋。
讨论了许久,他们才想起我这个江容曾经的老师的孩子。
他们问我知不知道画中的女孩是谁,我假装不知道,摇了摇头。
我很庆幸他们没有将我和江容,我和画中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其实他们说的都不对。
我对江容所做的事情更加恶劣,最开始故意挑拨的是我,最后盗走他从未公开过的画作的人也是我,因为这件事,他被卷入抄袭风波差点身败名裂。
馆长此时踩着她十厘米的高跟鞋走了过来,打断了大家对江容的探讨,「江容说他手上还有一幅画,我打算将它在三天后的展上展出。」
三天后的展是我们历时五个月才策划好的,从主题的确认到联系画家,每一步都十分严谨,力争要将此次画展主题呈现到极致。
像这样画展前几天突然插进一幅画的情况先前从未发生过,更何况我们连画也没看到,可见馆长对江容的重视程度。
没有人提出质疑,因为此次的画展主题是“她“,意在展现女性之美,这个主题像是为江容量身打造般。
江容带着他的画来了,当画布被解开的那一刻,无一人不惊愕。
先前一直以画女性为主的江容,此次的作品居然是一个风景画。
馆长的嘴张了又张,但却没发出一声,谁也没料到江容去国外的五年风格大变。
江容见我们的表情不对,便开口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馆长只好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画是好画,只是……与我们此次画展的主题不符,也怪我事先没跟您说过我们的主题。」
「我们此次是想以女性为主题,以为正好跟江老师的画符合。」副馆长在一旁也连忙道歉。
旁边有个实习生提议:「把江老师以前的画放上去也可以啊,不一定非要是新画啊。」
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毕竟江容的画不管过去多久,再看仍旧会眼前一亮,况且有江容的名字在,不管是旧画还是新画,照样会有一大批人慕名而来。
「江老师您觉得呢?」馆长试探性地问了问。
江容抬眼,目光锁定了我,自江容来了后我就站在角落里尽量降低存在感,但还是被发现了。
视线交织地那一刹,我慌乱地看向别处。
「以前的画已经全烧了。」
我瞬间僵住,全身血液仿佛倒流,那些画,背后是我们的点点滴滴,是他从初出茅庐到名誉国际的见证。
他竟能狠心将它们全部销毁,烧掉的不仅是他过往的成绩还有我们的曾经。
心脏像是被狠狠地攥紧,痛得几近无法呼吸。
强装的镇定支离破碎,周围人说的话也变得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地逃走了。
倚在墙上,才得以片刻喘息。
我努力尝试消化刚刚江容说的话。
全烧了,表情像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3
视线里出现一双男士皮鞋,我连忙抬头,是江容。
「周小姐,之后劳烦你了。」
我有些迷惑,正要开口问,馆长走了过来:「小周,之后你就是江老师的画作代理了。」
江容同“简燃”签的是长期合同,在此期间江容的画不论是要展出还是拍卖都全权由我们负责。
我没想到馆长会让我做江容的代理人,也没想到江容竟会同意。
馆长留下我们二人对接工作。
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余光中我看见江容一直盯着我看。
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要找个话题缓解一下气氛:「你的画变了很多。」
他轻笑一声:「周颜,你也变了很多。」
跟江容分手后,周围的朋友也说我变了。
是啊,曾经仗着自己的父亲位高权重而不可一世的女孩已经不在了,如今竟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我压制着胸中奔涌的情绪:「人都是会变的。」
我想将自己伪装起来,在江容面前伪装,伪装我对他也毫不在意,伪装没有他我照样活得游刃有余。
最后的交谈草草结束,互相加了联系方式后,谁也不肯先第一个说话。
江容的画最终还是没能在“她”上展出,在尊重主题和名气中,“简燃”选择了前者。
相应地,江容承诺会在下次画展前,交出一副画作。
下次“简燃”的画展在两个月后,主题为“灯”,灵感来源于一位中英混血画家的画,画的是一位提着灯的中国女医生,画风却极具西方色彩。
显然,我们也联系上了该画的作者,沈岸。
我并非美术专业,相反,我之前是学小提琴的,能来到这里也是他们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美术协会的会长,有哪个美术馆不想攀上关系。
除了这个原因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可以仗着我爸的关系联系到许多画家,对“简燃”来说,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灯”这个主题画展我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给此次画展想文案,但浏览了许多关于灯的名作,仍旧没有头绪。
今晚,有人等待0点跨年,有人熬夜工作。
正当我打算窝在被窝里继续看作品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江容。
下意识的不想接。
但现在我是他的画作代理人,想了想还是接起了电话:「江老师,您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么?」
「来德兰广场。」电话的另一方语气强硬。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这么晚我没理由照他的话去做。
「江老师,有什么事可以电话里说么?」
「你不是我的代理人么,你有责任帮我找灵感。」
不可置信,哪有帮作者找灵感这个说法,难道是国外的代理人还有这项职责?
电话有传来熟悉低沉的男声:「周颜,还有不到两个月了,你觉得我一直没找到灵感的话还有多长时间能留给我作画。」
好吧,要是他的画不能按时交出来我确实有责任。
我随便套了个衣服匆匆地赶了过去。
广场上人满为患,大家都在等待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远远地,我就看见了江容,此时,他也朝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广场响起了钟声,周围地人不约而同地齐声:「十、九、八……」
倒数的十个数里,两人眼里交杂着数不清的情绪。
4
我爸周暮是美院的老师,在圈内德高望重,国内许多有名的画家都曾是他的学生。
偏偏他的女儿,也就是我,对画画没一点兴趣。
于是别的爸爸逢人就夸自己的孩子有多好,我爸逢人就夸他的学生有多好。
美院的伙食好吃,我经常去蹭饭,那天我爸还在开会,大概还有半小时才能结束,让我先去画室呆着。
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江容。
黑发少年,愈显摄人心魄的乌黑凤眸,英气十足的剑眉斜飞入鬓。
这妥妥是我的菜。
画室里只他一人,见到我,明显愣了愣。
怕他以为我是什么奇怪的人,我连忙解释道:「我来这里等人,一会就走。」
之后我俩互通了姓名,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就是我爸口中那个很有潜力的学生。
我在门口找了个椅子坐,一开始偷偷瞄他到后来正大光明起来。
干净清隽,一看就是家长口中的好学生,拿着笔勾勾画画。
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他搞到手,我向来是个行动派,喜欢的东西势必要拿到手。
我将他所有细节捕捉在眼中,发现他竟也会时而抬头看向我这边。
走近一看,发现是一张素描,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但能看出来,画上的是我。
「你在画我?」我故作惊讶地看向他。
像是隐藏的秘密被人发现般,他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般。
欺负老实人好像会上瘾,我生起了挑逗他的想法,随手找了个画布,用剪子剪成了长长的一条,在江容好奇的目光中,蒙住了他的眼睛。
「你想画我?」
「我爸说你很有潜力,我倒要看看多厉害。」
没半点多想,我拿起江容的手放在我的脸颊上,他的手冰冰凉凉,画室里的闷热好像瞬间得到消解。
「好学生,不用眼睛看,只用手摸,之后能画出我么?」
江容在摸到我的脸的那刻,手猛地缩了回去,喉结紧张地窜动了一下。
他的脸上染上了一抹不符合他气质的绯红,似气恼般的说了声:「周颜。」
我重新拾起他的手,嘲笑地说道:「害羞了?这有什么?你不是还看过裸体模特么。」
虽然我对美术不感兴趣,但我还是知道美院经常会找一些裸体模特让学生练基本功。
我大大方方,假装坦荡:「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看样子你也没那么厉害。」
江容在我一步一步的引诱下不再扭捏,干净秀气的手在我脸上轻轻地抚摸,手上因常年拿画笔而生的茧摩挲着脸上的每寸肌肤,每每摸到下颚就不肯再往下一步,动作丝毫没有越矩。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我不禁又玩味地开口:「只画脸就够了么?」
他愣了愣,双手也因我直白又暗带露骨意味的话而停了下来。
我看了看时间,我爸也快开完会了,便不再挑逗他:「好啦,开玩笑的,摸够了吧,我要走啦,期待你的画哦。」
我起身要走,却被江容一把拽住了手腕。
他将蒙在眼上的布料解开,「眼睛,还要看下眼睛。」
似是怕我误解,随即又添了一句:「画眼睛需要看的,摸是摸不出来的。」
话音刚落,我走向前,双手捧住他的脸,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那给你十秒钟,十秒钟记住我的眼睛。」
不等他反应,我便开口计时:
「十」
「九」
「八……」
5
一晃五年,如今的两人早已褪去了青涩。
烟花秀还在持续着,盛放在漆黑的夜空中。
「你找到灵感了么?」
我侧过头向江容看去,只见他仍注视着夜空,绚丽的烟花在他的黑眸中不断闪过。
他缓缓开口,「这五年里我曾经想过要放弃画画。」
突然说起这个,让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想问他放弃的理由是什么,但我却心知肚明,大概是因为我。
不想把话题搞得太僵,我只好接到:「那后来呢?」
江容转过头看向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眼里充斥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周颜,你为什么放弃音乐了?」
一时间,苦涩在口腔中蔓延,我摸了摸手腕。
我想告诉他我的手腕受伤再也拉不了小提琴了,我想向他倾诉我的委屈,想得到他的安慰,但想要说出口的话变得分外艰难。
因为我知道,一旦开口,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将变得更加复杂。
眼眶干涩到疼痛,我努力调整着呼吸,「就是不喜欢了。」
江容听后,嗤之以鼻,留下一句「你的喜欢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廉价」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