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初,我在一次施工任务中被炸药意外炸伤了右腿。我叫孙志强,是工兵连的一名爆破手。那天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了导火索有问题,恐怕整个施工队都会遭殃。最后我推开战友,自己却被爆炸的碎石击中了右腿。
医生说我的右腿保住了,但会留下终身残疾,必须提前退伍。这个消息传到家里后,我的未婚妻李秀兰坚持要来省军区医院看我。我们是青梅竹马,在我入伍前就定了亲,说好等我退伍就结婚。
记得那是个阴沉的下午,我正靠在病床上看书。李秀兰和她妈推门进来时,我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右腿的剧痛压了回去。她站在病床前,看着我绑着绷带的腿,脸色变得很难看。
"志强,医生说你这腿......以后会一直这样吗?"她声音有些发抖。
我强颜欢笑:"没事,保住了就好。以后慢慢养,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她妈突然打断我,"大夫都说了,这辈子都得瘸着。秀兰还年轻,我们不能耽误她一辈子。"
李秀兰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我心里一阵绞痛,比腿伤还难受。
"小李,我们家志强救了那么多人,立了功......"我妈在一旁急得直掉泪。
"立功是他的事,可不能让秀兰给他当牺牲品。"李妈一脸冷漠,"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总不能让她跟着个残废过一辈子吧?"
"妈......"李秀兰抽泣着。
"行了,这亲事就这样吧。回去我让你爸去找他们家说清楚。"李妈拉着女儿就往外走。
李秀兰在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害怕和犹豫。她终究还是跟着她妈走了,只留下一句:"对不起......"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我妈的抽泣声。我攥紧了拳头,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不怪李秀兰,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比炸伤的疼痛更让人难以承受。
"儿啊,咱不难过。"我妈擦着眼泪安慰我,"你为国家流的血,值!妈以你为骄傲。"
那天晚上,我躺在病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想起小时候和李秀兰在村口玩耍的情景,想起我临走时她含泪的承诺。曾经以为这些回忆会是一生的温暖,没想到最后却成了最深的伤痛。
出院后,我被安排在县里的物资局工作。领导看我是伤残军人,特意把我安排在办公室,不用干体力活。每天坐在办公桌前,我都在逼着自己忘记那些痛苦的往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右腿虽然留下了后遗症,但我坚持每天锻炼,慢慢地已经能拄着拐杖正常走路了。战友们来看我,都说我的精神比以前还要好。我知道,一个男人不能被挫折打倒,何况是为国负伤?
那年夏天,县里开始大规模招商引资。因为我在部队学过财务,领导让我负责招商项目的账目管理。我白天工作,晚上自学会计,很快就在工作上崭露头角。
半年后的一个傍晚,我正要下班,办公室突然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李秀兰。她比半年前清瘦了许多,眼神也不像从前那样明亮。
"志强......"她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我平静地看着她:"有事?"
"我......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半年,我一直过得很痛苦。我......"
"不用说了。"我打断她的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我后悔了!"她突然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我不该听我妈的话。我看到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工作这么出色......"
我苦笑了一下:"所以呢?因为我现在有了稳定工作,就值得你重新考虑了?"
她愣住了,脸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秀兰,半年前你们母女说的对。你值得更好的生活。"我拄着拐杖站起来,"我现在很好,也祝你能找到称心如意的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一刻,我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怨恨和不甘。
后来我才知道,这半年里李秀兰过得并不好。她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她不该抛弃一个负伤的军人。就连相亲对象知道这事后,也都对她避而远之。她妈见状,这才让她来找我"和好"。
但对我来说,那道伤口已经结痂。生活还要继续,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很快,我就通过了会计资格考试,成了物资局的财务主管。右腿的残疾反而让我比常人更加努力,领导经常在会议上表扬我的工作态度。
1979年底,物资局接待了一个香港商人来考察投资。因为我既懂财务又会算账,局长让我全程陪同。那位商人带来了一个翻译,叫林小月,是南方一所外语学院的老师。
第一次见面,我就被林小月的气质吸引了。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对我的残疾投以异样的目光,而是很自然地和我交谈,谈工作,谈理想。她说她最敬佩的就是军人,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转业军人。
"腿是为国负伤的,应该自豪。"她真诚地说,"我就觉得拄着拐杖的你特别帅气。"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暖。考察期间,我们渐渐熟悉起来。晚上没事的时候,她教我英语,我教她看财务报表。她说要把这些项目的具体条款都翻译准确,不能让国家吃亏。
一个月后,投资项目谈成了。临走那天,林小月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地址。"我们可以通信,"她红着脸说,"我想知道项目后续的进展。"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长达一年的通信。每封信里,除了项目进展,更多的是分享各自的生活和想法。她告诉我她在上夜校进修经济学,我也跟她说起自己在自学外语。我们的心渐渐靠近,却都不好意思挑明。
1981年春节,林小月特意从南方赶来看我。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英语进步真大,信里都不用查词典就能看懂了。"
我笑着说:"可能是有个好老师。"
那个除夕,我们一起在县城看烟花。她主动牵起我的手,说:"志强,我觉得你特别了不起。你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残疾不是人生的终点,而是另一个起点。"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小月,你愿意照顾一个残疾军人一辈子吗?"
"你这是在求婚吗?"她俏皮地问,"可是我要说清楚,我不是在照顾你,我是佩服你、喜欢你。"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但很温暖。战友们从全国各地赶来祝贺,连首长都发来了贺电。李秀兰也来了,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多年后她告诉我,那天看到我和林小月幸福的样子,她才明白自己当初失去了什么。
婚后,林小月调到了县一中当英语老师,我们的生活平静而幸福。1985年,我被提拔为物资局副局长,主管招商引资工作。每次出差,她都会帮我收拾行李,细心地在衣服口袋里塞上创可贴和止疼药。
我们的儿子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学的是国际贸易专业。他常说,他最崇拜的就是我和妈妈这种互相扶持、共同进步的感情。
前几天,单位要评选"最美家庭",同事们一致推选了我们。台上,林小月动情地说:"我最感谢的就是那次翻译工作,让我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他让我明白,真正的爱情不在于你是否完整,而在于你是否够坚强。"
我握着她的手,心里满是感动。是啊,当年那场意外的伤害,不仅没有击垮我,反而让我遇到了最好的她。生活就是这样,当一扇门关上的时候,上天总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
现在,我和林小月常常会到医院去看望伤残军人,给他们讲我们的故事。我想告诉他们,身体的缺陷不代表人生的缺憾,只要内心强大,依然可以活出精彩的人生。
有时我也会想起李秀兰。听说她后来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工厂会计,日子过得普普通通。每次过年回老家,遇到她,我们都会礼貌地打个招呼。那些过往的伤痛,早已被时光抚平。
生活教会我最深刻的,就是永远不要被眼前的困难打败。那场让我失去爱情的意外,最终却让我收获了更好的姻缘。正如林小月常说的:"命运给你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如何面对。"
望着窗外的夕阳,我搂着林小月的肩膀,心中充满感激。感谢那次负伤,让我懂得了坚强;感谢那次背叛,让我遇见了真爱;更感谢生命中所有的困难,让我成长为更好的自己。
这就是我的故事,一个关于失去与得到、绝望与希望的故事。生活中没有永远的伤痛,就像没有永远的黑夜。只要心中有光,总会遇见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