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为扬州城省下了千年的文旅宣传经费。

这个“十一黄金周”，扬州因继续向游客开放机关单位内部的食堂和停车位，冲上社交网络话题榜。一些眼尖的网友发现，这座古代“超一线”城市，实在是“有点东西”。

9月25日，据东方卫视报道，扬州在国庆节期间受到青睐，旅游消费预订市场数据亮眼，市区方面的国庆住宿预订十分火热。瘦西湖温泉度假村房务部经理助理表示，10月1日国庆节当天预订率达到了75%，2-4号是旺季，现在（预订）已经达到了90%。

作为2006年唯一获得“联合国人居奖”殊荣的城市，旅游市场的火热，与扬州城人文精神的“慢”形成鲜明对比。扬州慢，不是速度上的迟缓，而是一种生活态度，一种文化积淀，一种对美的追求。

在“特种兵式”旅行盛行的当下，扬州值得慢慢游。

瘦西湖晨景，云雾缭绕（图/视觉中国）

一座扬州城，半部《全唐诗》。《全唐诗》正是康熙年间由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在扬州主持编纂的。《旧唐书》记载：“天下文士，半集维扬。”据不完全统计，唐代有150多位诗人吟咏扬州，创作了超过400首诗篇。

扬州，为何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梦中情地”？

情感，是诗词歌赋表达的核心。正如现代人凌晨听伤感歌曲容易感慨万千，体验“深夜网抑云”，古代文人墨客夜间对月静坐也会emo。

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王安石《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无论主题是思乡还是感慨人生，总结跟扬州有关的诗词，大多与“月”有关，扬州城也有着“月亮城”的别称。

为何是“月”？苏轼给出了答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望月时容易思考人生，月亮的意象总伴随着丰富的情感活动。而另一种解答，或许是古代扬州夜经济繁荣。来到扬州城，夜生活丰富，诗词也不一定表达孤独。

时至2024年，扬州的夜生活同样多彩，文旅部门更是抓紧了与“月”有关的元素。

在中秋佳节期间，瘦西湖景区升级“二分明月忆扬州”沉浸式夜游，个园推出“月映竹成千个字”主题活动，何园推出“何处月明”拜月仪式……据统计，今年中秋假期，市文旅部门统筹全市资源，策划并推出了饱含“月”元素的活动三百多场。

9月15日，央视《新闻联播》和《朝闻天下》栏目发布《明月照家国》直播预告。直播以瘦西湖二十四桥为背景，运用AIGC等多项技术展现中秋独特的诗情画意。赏月、对诗、泛舟、欣赏非遗艺术，开启一场穿越古今的旅程。

另一个有趣的发现，从诗词中不难看出，“瓜洲”是“扬州”诗词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地点，比如白居易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 张祜的“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王安石的“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作为运河古都，文人墨客三月下扬州，交通是首要大事。水路，则是首选，最先坐船登岸的地点即瓜洲古渡。时至今日，一座命名为“一水间”的亭阁依旧伫立在含江口，仍是众多游客文化之旅打卡的景点之一。

诗词书画将千年的风流赋予扬州，这样的风流依旧留存在当下。

扬州的人文精神是融合在吃喝玩乐当中的。

一座城市如果好吃，就会对普通人友好。古街老巷纵横交错，串起了名胜古迹，也将饮食文化市井风情一一收藏。

出游到扬州，你最好有个“J人”的旅行搭子。这是因为，这座城市太适合做行程表：

日出卯时，平山堂的晨钟破晓，城市与你一同苏醒。此时，洗漱完毕，你要做好喝早茶的准备。同广州类似，扬州，也是一座有早茶文化的城市。

辰时，品尝扬州早茶、蟹黄汤包、大煮干丝、翡翠烧卖……体会早上“皮包水”的趣味；品一壶绿杨春，茶馆内，扬剧演员正演唱《玉蜻蜓》。

扬剧与早茶搭配更佳。作为传统戏剧，扬剧以古老的“花鼓戏”和“香火戏”为基础，吸收了扬州清曲和流传于扬州地区的民歌小调而形成。

扬州早茶（图/视觉中国）

隅中巳时，站在瘦西湖熙春台远眺，绿树、碧水、青瓦勾勒出的优美曲线，将人们的视线引向天际；园子内，或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扬州清曲演唱。日中午时，走出瘦西湖，慢品淮扬菜。

未时游古街，逛公园，体验的是古广陵的雅致风韵。

扬州以其众多的园林而著称，叠山艺术、理水手法、建筑体形、色彩运用、花木配置，南北风格兼具。这些园林不仅展现了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精髓，更体现了扬州深厚的文化底蕴。

其中，位于扬州古城北隅的“个园”，由两淮盐业商总黄至筠建于清嘉庆二十三年，以竹石取胜，园内的四季假山各具特色，是中国园林的孤例。

申时，中国大运河博物馆门前熙熙攘攘。午后阳光普照的三湾畔，扬州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宛若一艘巨轮横卧，紧邻的大运塔在明暗交错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它不仅是国内首个全面展示大运河文化的专题博物馆，也是集文物保护、科研展陈、社会教育于一体的现代化综合性运河主题博物馆。开馆以来，每天1.8万张免费预约门票常常秒空。9月29日，中国大运河博物馆发布了国庆节期间延时开放公告，方便游客预约观展。

“从零藏品、零展品，到获评全国博物馆十大陈列展精品奖、最具创新力博物馆，得益于千年运河文化的滋养。”馆长郑晶说：“博物馆收藏过去，面向的是未来。”

中国大运河博物馆航拍（图/视觉中国）

酉时，夜生活在扬州，与酒吧不太相关，但绝非不热闹。毕竟，热闹是扬州的千年基因，李白在1300多年前千金买醉时已在享受。

入夜，瘦西湖景区的一场大型沉浸式夜游，更令人们徜徉在“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的诗情画意之中。闲逛至些许疲惫，则出景区，体验晚上“水包皮”的精致生活。“扬州三把刀”和沐浴、采耳等非遗技艺的名声早已传到省外。

值得一提的是政府部门的设计。在火爆的“夜经济”之外，景区文旅部门进一步聚焦“白+黑”全天候畅享、“食+住”多业态发展、“陆+水”全范围覆盖：瘦西湖、茱萸湾等景区纷纷整合各自的特色资源，开展研学活动；扬城一味以时令食材为制作理念，举办美食节；瘦西湖温泉度假村打造多种休闲场景。

戌时，夜市闲逛，伴随着晚间生活，听一曲古琴，更是雅致。“一曲广陵散，绝世不可写。”魏晋时期的嵇康以善弹此曲而著称于世。如今，广陵琴派的雅集、展演等交流活动活跃，琴筝产业发达，扬州古琴的产量已占据全球80%。

放松身心后，运河十二时辰悄然落幕，游人轻松入眠。游遍扬州，返程在即，玉雕、剪纸、漆器等众多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旅行纪念品可供游客挑选。

漫游在扬州，仿佛是进入大型的游戏场景。扬州线下的热闹，也被搬到了线上的游戏。

游戏与城市文旅的联动，不久前的《黑神话悟空》与山西等地的互动已然获得极高热度。据悉，《如鸢》作为一款将传统文化与游戏深度结合的文化产品，获发版号后引发了大范围的关注，多次登上社媒平台热搜，相关话题阅读量破亿。

其游戏内容中加入了大量的汉文化元素，融入了许多扬城元素，如广陵、江都、瘦西湖、大明寺栖灵塔等，给玩家带来高度沉浸的游戏体验。游戏中搭建的场景与建筑，还原了扬州的城市风貌，依托数字游戏传播当地历史和文化，古老的扬州焕发了新魅力，成为玩家热衷线下打卡的热点城市之一。

运河之城，打通了审美与日常、历史与现实。扬州景区文旅也在进一步拉长产业链、产品链、价值链，加速形成景区“大文旅”产业链闭环。

游人的慢、市民的慢，慢在生活与休闲娱乐。如今，在经济上，扬州城不想再慢。

纽约，美国第一大城市和第一大港。与纽约相似，自唐朝始，“扬州雄富冠天下”。《资治通鉴》曾评价：“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

名副其实的古代一线城市是如何炼成的？

大运河的兴衰贯穿扬州城的历史。隋唐时期，大运河的开通使得扬州成为南北水运的枢纽，扬州段是南北货物运输的重要通道。由于大运河的便利，扬州在唐代成为全国最繁荣的城市之一，商业贸易极为发达，被誉为“东南第一大都会”。明清时期，扬州是中国盐业重镇，作为中国盐业的重要产地之一，盐业的繁荣为扬州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经济蒸蒸日上，文化交流频繁，士农工商往来憧憧，天下文人墨客皆聚于此。

然而，随着海运、铁路和公路的兴起，大运河的运输地位逐渐下降，扬州的交通枢纽地位也随之衰落。改革开放后，“苏南模式”的出圈，让地处苏中板块的扬州更显落寞。原由扬州代管的泰兴、姜堰、靖江、兴化4个县级市划归泰州市管辖，民间称“扬泰分家”，“大扬州”不复存在。

交通方式转变，经济中心转移，加之战争的破坏，扬州城逐渐变得落寞。“这是一座通史式的千年名城，兴衰与大运河息息相关。”运河文化学者顾风说。

运河的原点城市，如今，落寞之后再获发展机遇。

运河的水，再次被盘活。2014年，大运河在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作为牵头城市，扬州也成为江苏省唯一全域划入大运河文化带国家规划核心区的设区市、全省大运河国家文化公园先行建设城市。昔日南粮北运，如今南水北调。位于扬州的江都水利枢纽，一块刻有“源头”字样的石碑矗立。每年，数十亿立方米长江水从这里输出，润苏北、济齐鲁，送至千里之外的华北地区。

文旅产业基础雄厚，但实体经济是扬州破僵局、开新局的核心要义。

目前，扬州的产业结构存在一定的短板。作为自带流量的文旅名城，扬州第三产业占比一直相对较高。尽管近几年来第二产业占比有所提升，但扬州短时间内仍无法摆脱对三产的惯性依赖。

但值得关注的是，扬州的产业发展正在升温。《2024扬州政府工作报告》显示，扬州正加快推进产业转型升级，聚焦制造强市建设。6大主导产业集群总产值达6400亿元，海工装备和高技术船舶、智能电网产业产值同比分别增长39%、20%。新增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26家、省专精特新中小企业219家。工业技改投资同比增长30.4%，增速位居全省第一。

实体经济的飞速发展，离不开人才的支撑和金融的支持。我们注意到，扬州正在布局设立11个域外创新中心。新招引科技型企业695家，新增省创新型中小企业811家。构建创新人才矩阵，加强区域协调发展，积极推动长江经济带建设。

在外界看来，扬州从来不缺乏名气，但对标先进发达城市，扬州的实业发展还存在不少问题和不足：企业创新主体作用不够突显，关键核心技术和自主知识产权相对较少，创新平台载体能级有待提升；链主型、头部型企业较少，旗舰型、基地型项目储备不足，产品科技含量、附加值不高，亟需向研发设计、终端产品等高端环节攀升。

有鉴于此，扬州正试图加强对外交流和互动。

在交通建设方面，扬州主动融入长三角一体化。开工建设宁盐高速、扬泰国际机场二期，京沪高速扬州段改扩建工程建成通车。扬泰国际机场年旅客吞吐量超320万人次，扬州东站年到发旅客突破千万人次。扬州已入选国家现代流通战略支点城市。

金秋十月，银杏落叶如碎金遍地。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是唐宋诗人魂牵梦萦的繁华之地，也是明清文人的富贵之乡。穿越千年，广陵风华仍在。岁月沉淀，它在“慢生活”中更求经济发展的“快节奏”。

试问诸君，何日下扬州？

[1] 水网格局影响下的大运河-长江三角洲地区历史城镇发展与变迁[D].汪艳,东南大学. 2021

[2] 打造城市旅游品牌 奏响文旅融合最强音[J]. 任钰婧;王文婧.文化产业,2023(17)

[3] 扬州文化资源的类型阐释与现代困境[J]. 张兴龙;张雯迪.江苏海洋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05)

南方周末研究员 李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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