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能留下来的是什么

文化学者黎荔 2023-03-09 23:17:26

作者:黎荔

那些触动内心的东西,我总希望将其保留下来。

我坚信笔下的文字是有生命的,那些用生命感悟出来的对人生的热情,会一直停留在时空之中的某处,化作一缕沁人心脾的清香。附着于过往的生命痕迹之上,这一缕缭绕不散的清香,既不在日常生活中,也不在物品中,它是你创造出来的,是你加在生活情境和物品上的。

当我安静下来,内心不躁动,或者像一座岛屿般,飞翔起来时,我就想写点什么。但这些年,每天奔波,一直在忙生存、工作,花在别的事物上的时间,远远多过静心执笔的时间。有好的状态并不多,当夜深人静,这样的时刻降临,当一个个文字,带着闪烁的微光,轻轻叩响你的门扉,你要把这些不速之客留下来。

我坚信好的文字可以打败时间。当我们读唐诗时,比如这首杜甫的《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越过千年的历史风烟,你看到兵车隆隆,战马嘶鸣,一队队被抓来的穷苦百姓,换上了戎装,佩上了弓箭,在官吏的押送下,正开往前线。征夫的爷娘妻子乱纷纷地在队伍中寻找、呼喊自己的亲人,扯着亲人的衣衫,捶胸顿足,边叮咛边呼号。车马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连咸阳西北横跨渭水的桥梁都被遮没了,千万人的哭声汇成震天的巨响在云际回荡。一首沉郁顿挫的诗,把那个时代的感觉抓住了,把那个时代的人的生命感觉抓住了。那绵绵的伤心,千载之后,还能触得到体温,听得到哭声,呛得到烟尘。

我们不会记得时代有过什么官吏富豪,除非他们太恶性昭彰,或者有非常的功勋,但如果有一首诗,不小心的进了一个人心里,它可以从隋唐一直传到当代。人类历史长河奔流泥沙俱下,最终能留下来的是什么?不是帝王将相,不是杀戮征伐,不是权力更替,而是文明的线索,人心的微光。

选择做一个写作者,它意味着你离物质的东西相对会远一些,意味着你更为敏锐,更为深入。每一个人都活在世俗的生活中,但面向内心,打磨文字,有时让你稍稍高于地面那么一点点。就是这么一点点,它让你区别于其它平庸的人生。珍惜每一个瞬间触动的片刻,面对世间的纷繁与微妙,我只愿尽情尽性地体验,哪怕脆弱的心不堪重负,只怕自己用情太浅,笔触不真,描摩不了也捕捉不到美的本质,展现不了也抵达不了,每一个人心里的那个不知道如何释放的情感。写作于我而言,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光线。让自己内心的光线连接上世上的光亮,看到更多的光。这件事值得为之付出努力。

此刻,当我写下一行文字,夜空之上,勺子闪烁,北斗星群中的一颗,暗了一下。闪烁与黯淡、星座与星辰……能够写出来的是这么少,后面依稀可见无边的宇宙、广大的黑暗,浩浩荡荡、无始无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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