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静怕闹。幸运的是,我居住的小区,清静得有点冷僻。入住这个小区,近乎一种准隐逸状态。
真正的隐逸,就得满足这些必要条件:自我流放,遁迹深幽,悠游林下,而且必须义无反顾。
这些,我连想都不敢想。
有隐逸情结的我,在这个小区找到了突围的出口:市隐。
明人陈继儒有言:“吾隐市,人迹之市;隐山,人迹之山。”
按照这个标准,小区虽清冷但有人迹,山无名却有游人,我把小区视为“市隐”的绝佳之地,并以“大隐隐于市”自矜。
既然“市隐”,就要离群索居,脱离人间烟火;说得官方点,就是脱离实际,脱离群众。
世界上,照样也有足不出户的心想事成。
这种成事的不二法门,就是依靠敏锐而丰富的想象力。
美国人威廉·普莱斯考特,闭门不出,写下《墨西哥征服史》一书,将消失的阿兹台克文化,从历史烟尘中复活了出来。
作者原是律师,因事故几乎双目失明,他只好转行研究历史,埋首于书斋和图书馆,借助盲书板,完成这部考古巨著。因为眼疾,作者从未亲身实地调查书中的古迹,他在书桌前信马由缰地神游古迹。
这部载入考古史册的名著,完全就是“闭门造车”的产物。
他依靠想象,把西班牙殖民者科尔特斯出征美洲的史迹,中美洲森林的种种奥秘,描写得精彩而真实,读来栩栩如生,仿佛置身“现场”。
英国天才诗人柯尔律治认为:想象力是“一切人类知觉的动能和原动力”。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历史上一些最重要的科学突破,都是高度想象的结果。
但问题来了,这样的概率又有多大?概率甚微,尤其在当代。
有人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却偏偏长寿,但这种长寿的概率,甚至不如体彩中“大乐透”的概率。仅凭想象而一飞冲天,比烟鬼酒鬼长寿的概率,还要更低。
又想“市隐”又想事成,肯定会掉入幸存者偏差的陷阱里。
理性上强行“市隐”,但我的潜意识,对“市隐”极其膈应,相当抗拒。
夜晚,在小区散步,沐浴夜色,踩着静谧曲径,我常常想到中美洲的玛雅文明,想到玛雅贵族和僧侣。他们终日望天光、观星象,展开无与伦比的想象,创造了叹为观止的天文历法。
他们从不也不屑俯看脚下的风水,导致未能发明耕耘脚下土地的犁。或许因为缺失维系人类生存最重要又最基本的耕犁,玛雅人最终粮绝,尽皆饿死……
在“市隐”的小区散步,对玛雅衰亡没完没了的联想,就是潜意识对脱离市井烟尘的反动。
老子说:“反者,道之动”,说明远离尘嚣的“市隐”之路,走不远、走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