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第一大城市伊斯坦布尔的市政厅外，红色底面的土耳其国旗仿佛汇成一片海洋，在支持者的闪光灯和庆祝声中不断翻涌。

隶属共和人民党、现年54岁的埃克雷姆·伊马姆奥卢（Ekrem Imamoglu）登上竞选巴士，双手交叉环抱胸前，向台下支持者鞠躬致意。他刚以10%的得票优势赢下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并顺利连任。伊马姆奥卢接过话筒，来回踱步，振臂高呼道：“伊斯坦布尔！1600万人赢了！1600万伊斯坦布尔人赢了！祝贺你们！祝贺你们！”

1600万，伊斯坦布尔的人口数，约占土耳其总人口的五分之一、总选民的四分之一。这座横跨欧亚大陆、位于马尔马拉海和黑海之间的超大城市，每年为土耳其贡献30%以上的经济产出，控制着该国160亿美元的预算。

在伦敦经济学院欧洲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塞林·纳西（Selin Nasi）看来，伊斯坦布尔不仅是土耳其的商业和经济中心，还是该国的文化和知识中心，是土耳其的缩影。她用一句话道出该市的重要性：“赢得伊斯坦布尔就等于赢得土耳其。”

同样的话，生于伊斯坦布尔的埃尔多安也曾说过。30年前，埃尔多安赢下1994年伊斯坦布尔市长选举，才得以登上国家政治舞台，随后成为正发党的领导人，并最终于2003年成为土耳其最高首脑，一直执政至今。

2019年3月，一些变数出现了。商人出身的伊马姆奥卢凭借1.3万票的微弱优势，以黑马之姿首次当选伊斯坦布尔市长。但正发党称选举存在舞弊并要求重选。出人意料的是，三个月后，伊马姆奥卢再次获胜并领先80万票，对位优势大幅增加。这终结了埃尔多安所领导的政党对伊斯坦布尔长达25年的控制。

埃尔多安在土耳其大选中获胜。根据土耳其现行宪法，总统连续任职不得超过两届，2023年大选已是埃尔多安可合法参加的最后一次。

胜选后，同样是在伊斯坦布尔市政厅外，同样是在竞选巴士上，他向支持者们高歌要赢回伊斯坦布尔：“你们准备好在2024年的地方选举中赢得乌斯库达（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大区）和伊斯坦布尔了吗？那我们就不要停下脚步。”

九个月飞逝而过，3月8日，埃尔多安放话称，月底的地方选举将是他“政治生涯中的最后一次选举”。他为此投入了全部政治力量，派出了不少于17名政府部长前往伊斯坦布尔，还亲自任命前环境部长穆拉特·库鲁姆（Murat Kurum）作为正发党在该市的市长候选人。库鲁姆是应对2023年2月土耳其7.8级大地震的关键人物之一。

埃尔多安呼吁选民让执政党候选人赢得伊斯坦布尔等大城市的选举，从而在4月1日开启一个“新时代”，但终归事与愿违。他身着一袭黑衣在安卡拉的总统府阳台上承认选举受挫，称正发党在全国“失去了高度”，并承诺听取选民传达的信息。他说：“3月31日的地方选举对我们来说不是结束，而是一个转折点。”

同日晚间，伊马姆奥卢在胜选演说中喊道：“从明天起，土耳其将迈入民主的新时代。3月31日是民主侵蚀结束、民主复兴的日子。”正发党想要的“新时代”从反对党口中说出。

“因为经济形势，我们已经厌倦了正发党。一切都太贵了，我们需要改变这个国家。”土耳其东南部城市尚勒乌尔法居民拉马赞·奇门（Ramazan Çimen）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说道。他通常投票给正发党，但现在他支持新成立的伊斯兰政党新福利党。

新福利党在2023年大选中支持埃尔多安，但在这次地方选举前，因和正发党在与以色列的经贸政策上存在分歧，从埃尔多安的执政联盟中分裂出来。该党在此次地方选举中获得了6%的总选票，将本属于正发党的选票带走，并在土耳其81个省中的两个省取得了全胜。

据美联社报道，总部位于伊斯坦布尔的Edam智库主任锡南·乌尔根（Sinan Ulgen）表示，选民希望就“经济萎靡”惩罚执政党，正发党的支持者选择不投票或投票给其他政党。

在2023年大选前，埃尔多安一直主张大笔支出和抵制加息的非主流经济政策。据美国《政客》杂志报道，许多经济学家表示，这种组合是不可持续的，有可能在大选后引发危机，土耳其货币里拉很容易受到攻击。

大选获胜后，埃尔多安承诺提振经济，并转向更主流的经济政策。他任命穆罕默德·西姆塞克（Mehmet Simsek）重新担任财政部长。西姆塞克曾于2009年至2015年担任该职务，后来成为埃尔多安的副总理。他的上任在很大程度上被视为对土耳其这个万亿美元经济体的积极举措。

自去年6月至今年2月底，土耳其央行已加息3650个基点，但通胀率仍居高不下，里拉持续暴跌。官方数据显示，与去年同期相比，2月份的物价上涨了67%。里拉继2023年下跌近37%后，今年已贬值6%，进一步推高了进口价格。土耳其央行维持了36%的年底通胀目标，并誓言将维持紧缩政策，以使通胀率降至目标水平。路透社的调查显示，到年底年通胀率只会下降到42.7%。

据《经济学人》报道，土耳其的廉价信贷和政府补贴已经用完，埃尔多安无法再向选民提供补贴。这些补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他们免受物价飞涨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土耳其奥兹耶金大学政治学教授埃夫伦·巴尔塔（Evren Balta）说：“人们比以前更能感受到经济层面的痛苦。”

4月1日，埃尔多安在对正发党支持者发表讲话时再次强调，他打算在未来四年里集中精力振兴经济。他说：“我们将更加关注我国的紧迫问题，尤其是地震灾区的复兴和经济问题的消除。我们将在今年下半年开始看到经济计划的积极成果，尤其是通货膨胀。”

此番表态对土耳其未来经济走向的影响尚不可知，唯一能有预感的是，共和人民党的崛起将重塑土耳其政治。伦敦经济学院欧洲研究所客座研究员塞林·纳西表示，这次地方选举表明经济因素压倒了埃尔多安的各种身份政治，还巩固了伊马姆奥卢的地位——他是唯一一位三次成功击败埃尔多安的政客。一位共和人民党政客告诉美国《政客》杂志：“之后伊马姆奥卢将走向总统宝座。”

埃尔多安在伊斯坦布尔和其他地方的失利也意味着，他对于再次修宪以延长任期的想法现在可能会减弱或完全消失。土耳其萨班奇大学学者伯克·埃森（Berk Esen）说：“现在这已经不可能了。埃尔多安可能不得不加快寻找土耳其领导人继任者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