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还俗的和尚。

他长相清峻，如月华流照的睡莲。

我最喜欢他克制而动情地唤我“晚晚”。

我生产那日，为了救公主，他用骨节分明，整日捻佛珠的手刺破了我的心脏。

“抱歉。”

清冷的眉眼带着几分歉意，可执刀的手还是稳的。

重生后，我端了一碗毒药，笑意盈盈。

“夫郎，该吃药了。”

……

1

生产那日，我痛得撕心裂肺，丫鬟在耳边说着什么，我一概不知。

鼻尖闻着浓烈的血腥味，想到未出世的孩儿，我强打起气来，正欲使劲。

忽然屋内大亮，门户敞开，一道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夫君……”

我从未见过谢明连如此惊慌的神态，以至于忘记自己生产的狼狈样子曝于人前。

直到谢明连走到我的跟前，我才反应过来，难堪道:“关门……”

谢明连身形一顿，面露不忍，却始终没有动作。

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在一个婆子闯进产房时达到了顶峰。

“谢大人，求求您救救公主吧，公主快不行了！！”

那婆子痛哭流涕，褶皱的脸上极快闪过了一丝恶意。

我的夫君轻叹，随后从袖中拿出一柄小巧的利刃，缓慢而坚定地刺向了我。

我难以置信，在我最脆弱，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的夫君竟要置我于死地！

可在得知谢明连是为了如意公主之后，我心如死灰，知道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夫君，求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吧。你忘了吗？这个孩子是你期盼已久才求来的，你说待孩儿出生，要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

死亡逼近，我还是不甘心，见谢明连停住了动作，再次恳求:“我自知身份低贱，待生下孩儿，必会自请下堂，定不会污了公主的眼，夫君，求求你，让我生下孩儿吧。”

我一再提起孩儿，许是想起往日的情景，谢明连面色更为动容，手腕微动，就要收起利刃——

我眸光微闪，再生的喜悦还未滋生，耳边响起了婆子恶魇般的话语:

“谢大人，公主真的不行了，老奴来的时候公主吐了好几口血了！”

不再犹豫，谢明连猛地刺向了我的胸口。

胸前传来刻骨的疼痛，腹中胎儿的动静渐渐消失，我死死盯着谢明连淡漠的眼，字字泣血:“夫君，你感受到了吗？我们的孩儿，他死了……”

“抱歉。”

我磕了几百个头求来的夫君，清冷的眉眼带着淡淡的歉意，可执刀的手还是稳的。

身体逐渐冰凉，意识迷糊，我问夫君:“为什么……”

救公主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他不答，就这样冷漠看着我失去了气息。

我死在了生产那日，死在了我的夫君手里。

意识再次清醒时，我看着面前凉透了的菜肴，愣了片刻。

丫鬟双喜忿忿不平道:“老爷昨天明明说今晚回来用膳，如今看来是回不成了，白费了夫人您的一番心思。”

我低着头，拼命压抑着想要上挑的嘴角。

原来是这一天。

我重生回到了怀孕的时候。

恨意翻涌，我的语气晦涩难辨:“夫君会回来的。”

双喜只当我伤心过度，不停说着一些劝慰我的话。

我在心底算着时间，不一会儿，前头传来了一阵喧哗。

是谢明连回来了。

如乳燕投林般，我扑进了谢明连怀中。

“夫君，你回来了真好……”

谢明连一僵，收回了想要推开我的手，感受到我的微微颤抖，他像是心软了。

“回房吧。”

2

前世，谢明连对如意公主的偏爱让我患得患失。

我采药女出身，为了拿下宝光寺的俊俏佛子，我一步一叩首，磕了几百个头，终是抱得美男归。

又为了治好谢明连的急病，采药中我不幸跌下悬崖，侥幸捡回一条命后却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在谢明连身上付出了太多，让我放手将他让给如意公主，我如何愿意？

于是我借着他的愧意，趁势与他同了房，不想一举怀上了孩子。

一朝重生，怨恨填满了我的心间。

我暗暗劝导自己莫急，莫急……

转头，我便端了一碗毒药，笑意盈盈看着谢明连:“夫郎，该吃药了。”

谢明连最终还是没有喝那碗药。

我目露可惜，毒药还是我养父传给我的，说是谁负了我，就给谁喝，死了就不会再辜负我了。

也是，毕竟是下凡历劫的神，要想弑神，光是毒药可不行。

“云娘，这祛寒药是谁煎的？”

谢明连没有怀疑我，因为我对他的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我茫然道:“一个面生的丫鬟递给我的。”

谢明连不再多言，而是沉默地敲着桌子。

这是在赶我出去了。

我与谢明连来到京都前，也曾有过如胶似漆的日子。

他会为了还俗与我在一起，不吃不喝跪在佛堂三天，会在家用不够时，没日没夜抄写经书，会在我失去生育能力时，红着眼握着我的手，说只要我没事，一切皆好……

可他在京都遇见如意公主后，忽然间就待我异常冷淡。

我们分房已有半年了。

往日的恩爱如同泡沫，一触即碎。

我沉默片刻，忽而小心翼翼恳求道:“夫君，我可以看看你手里的书吗？我想多了解一下夫君，自从咱们来到京都，忽然生分了很多……”

那本书，在谢明连遇见如意公主后便时常带在身上，片刻不离手。

我的第一次示弱让谢明连怔了怔，可他很快拒绝了我:“云娘，你看不懂的。”

或许他没注意到，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傲慢与怜悯。

“是我唐突了……”

转身离开书房时，我面上苦涩的笑顿时消失。

看来还得想办法把书拿到手。

前世我死在床榻时，魂魄忽然离体，我眼睁睁看着谢明连整个人被一团光晕包围。

光晕消散后，谢明连犹如重获新生，摇身一变成了神界的菩提老祖。

他迫切走向了公主府，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就这么让我狼狈地在床上腐烂发臭。

我跟着他，一路跟到了公主府。

原来公主并没有生病，只是为了恶心我想要装病将谢明连引来。

我看到谢明连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随后宠溺地将如意公主搂在怀中。

两人互诉衷肠，笑说着在神界快活的日子。

说到历劫，如意公主不快地提起了我。

谢明连忙给其赔罪，抱着她轻声细哄。

“张晚云是怎么回事？”

如意公主吃醋问道。

我的夫君不在意地说道:“一个助我渡过情劫的工具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可笑至极！

我就这样跟在二人身边，看着两人一同恢复神仙的身份，看着两个携手回归仙界。

所有人都在歌颂两人如何如何恩爱般配，没有人记得菩提老祖有过一个原配，一个生产时被丈夫亲手刺死的原配。

3

我拿到那本书的契机很快到了。

这一日，如意公主举办赏花宴，邀请了很多重臣的家眷，而我因是谢明连的妻子，也在受邀的行列。

我走在公主府中，周围全是看好戏的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如意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谢编修。

如意公主对谢编修蓄谋已久，这次举办赏花宴，是奔着让我下堂的目的而来的。

“久闻谢夫人大名，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许清清执着团扇捂住了嘴，笑得恣意。

“比不得公主，看上了有妻之夫，不耻下嫁。”

我压低了声音，反击了回去。

或许是没想到我敢跟她作对，许清清面色难看，随后很快就羞涩地笑了。

“谢郎，你可让我好等！”

谢明连从许清清身后走出，看到我时不自在了一瞬，之后很快就消散了。

他熟稔刮刮许清清的鼻头:“就你调皮。”

两人谈笑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就好像我跟旁边的柱子没什么不同。

我已然预料到今日过后我就会沦为京都的笑话。

不过，笑话么……

我无动于衷看着许清清的小动作，任由其演着错漏百出的把戏。

她慢慢靠近我，一个错位间，就好像我推她下水似的，她眼看着就要掉入湖中。

“砰——”

迎着许清清惊愕的眼神，我快意地笑了。

落水，谁不会啊。

冰冷的湖水包围着我，冷得我从骨头缝都散发着寒意。

“咳咳咳……”

呛了好几口水，我看着不远处朝着许清清游过去的谢明连，让自己慢慢沉入湖底。

湖水如此冰冷，可我兴奋得浑身颤抖。

我知道，那本书，终于要被我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