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是中国古代著名的改革家,他在秦孝公的强力支持下,以法家学说为理论基础,厉行变法,鼓励农战,赏罚分明,使秦国很快走上富国强兵之路。商鞅变法,是对秦国旧俗旧礼旧法的彻底改造,对秦并天下,功莫大焉。后世津津乐道于此,很少提及商鞅在军事战略和指挥上的贡献。其实,商鞅也是一位卓越的军事战略家。
商鞅提出“兵以政胜”的思想,强调军事战争必须以政治为基础,国家的法令能约束民众私斗、激励民众公战,则民众怯于私斗而勇于寇战,遵从统治者的意志。这是王者之政。
商鞅认为决定战争胜利的是通过法律的规范,化法为俗,培养民众坚强勇敢的品质,如此“斗则力尽,力尽则备是,故无敌于海内”。
商鞅强调要掌握敌情,根据敌我力量的对比,来预测战争的胜负。政治不如敌国,勿战;粮食储备不如敌国,勿相持久战;兵力不如敌国,勿轻易发动进攻。用兵的原则在于谨慎,要仔细考察和分析敌情,才能预测战争的胜负。
商鞅还提出一系列作战原则,如“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守有城之邑,不如以死人与客生力战。”“慎使三军无相过。”等等。
商鞅有军事战略眼光,得时不怠。秦孝公二十二年(公元前340年),齐魏马陵之战后,商鞅认为魏国遭受重创,秦国应该趁机东扩。他对孝公说:“魏国对于秦国,就像人之心腹之患,不是魏吞并秦国,就是秦国吞并魏国。为什么呢?魏国占据崇山峻岭,扼控秦国东出的咽喉要道,都安邑,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占殽山以东的地利。有机会就会西侵秦国,不然就会向东攻取土地。现在孝公圣明,国家逐渐强盛,而魏国此前大败于齐国,被诸侯背弃,秦国可以趁机进攻魏国。魏国抵挡不住秦国的进攻,必定向东迁徙;魏国向东迁徙,秦国就能占据黄河天险和殽山易守难攻的地利,向东控制各国诸侯。”秦孝公表示赞同,令商鞅率军攻魏。
商鞅率军攻魏,魏惠王命魏公子卯为主帅应敌。秦魏两军相持之际,商鞅给魏将公子卬送信说:“我们从前是好朋友,现在为两国将领,不忍互相攻击。可与公子会面,结盟,乐饮而后罢兵,以求秦、魏安宁。”魏公子卬心眼实,信以为真,前去会盟。会盟已毕,宴饮时商鞅埋伏的士兵袭击并俘虏了魏公子卬,进而发起猛攻,大胜魏军后回国。魏王恐惧,乃献部分河西之地与秦和。
商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人诟病。战国继春秋之后,尽管战争的惨烈程度不断加剧,但是人们在头脑中还是残留着些许春秋“礼战”的观念,商鞅不守”礼战“,欺骗老朋友并暗中置人于死地,为世人所不齿。
受《周礼》“正名”的影响,春秋时的战斗、战役,还是一种义战,需要遵循“礼”的原则,师出有名,方为义战,交战也是贵族式的,不设险诈,如不能趁人之危,不能连续重创对方等,车战时,先列阵,然后主将驱车对杀,又如竞技。
古人在交战中是很讲究仁义和诚信的。卫国神射手庾公之斯与其师爷子濯孺子交战,不乘师爷老病复发不能拉弓之危,置其死地,以邀功求赏,而是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有些统帅就连作战都不行诡道,晋文公与楚军交战,更是思人之惠,践行诺言,退避三舍。
商鞅政治、军事上的成功,与人格、道义上的缺失,形成了鲜明对照。司马迁评论商鞅,认为商鞅是一个天性刻薄之人,“及得用,刑公子虔,欺魏将卯,不师赵良之言,亦足发明商君之少恩矣”。刑公子虔,不师赵良言云云,是秦国破除刑不上大夫传统、壹法壹刑治世使然,不应苛责商鞅,但罔顾道义,欺魏将卯,确实有违世道人心,让人难以接受。
两千多年过去了,大文豪郭沫若谈到商鞅时仍然感慨地说:“有名的欺骗公子卯以败魏军的事,虽然是兵不厌诈,人各为主,但那样的出卖朋友,出卖故国,实在是可以令人惊愕的事。”
因为商鞅刻薄寡恩,其人格缺陷和道义缺失,与儒家思想相悖,加之秦取天下多暴和二世而亡,故董仲舒、贾谊、苏轼等大儒文士夸大商鞅变法的负面影响,以劝导帝王施行仁政德治。他们认为,秦国由勃兴而忽亡,是因为他“遗礼仪,弃仁义,并心于进取”的变法,使国家秩序混乱到了“人心失驭如脱缰野马,避徭役逃酷刑至群盗满山”的程度,使社会风气败坏到了“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的地步。商鞅不仅作茧自缚,成了变法的牺牲品,而且后世嫌贫爱富之心理、以权谋私之痼疾、杀人越货之妄为、卖国求荣之无耻,皆两千多年前商鞅变法余波之所滥觞也。
参与云梦秦简发掘和研究的武汉大学教授陈抗生说,西汉初年的儒生们,以贾谊的《过秦论》为代表,对前朝全盘否定,这里边既有意识形态因素,也有感情因素。但是这些评论性的东西,遮蔽了史实本身。秦律的出土,让人感受到秦制度并不是后人所说的苛政,而是“秦代有法可依、执法甚严,秦法于吏于民都有绝对权威”。云梦秦简记录了战国末年至秦始皇三十年的制度思想。在这些记录中,并没有公开提倡法家“轻罪重罚”和“以刑去刑”之类的原则。陈抗生说,秦律确实严厉,“但并没有崇尚暴力,并不完全是严刑酷法、草菅人命的法家风格”。
司马迁在《史记》中写道:“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传曰‘法后王’,何也?以其近己而俗变相类,议卑而易行也。学者牵于所闻,见秦在帝位日浅,不察其终始,因举而笑之,不敢道,此与以耳食无异。悲夫!”司马迁对秦帝国和秦始皇给予了较高评价,并以讥讽的口吻批评了浅薄的学者。可惜,二千多年过去了,司马迁所批评的“耳食”者仍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