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玉碎》by盏一一

奈落落看小说 2024-05-15 00:02:38
玉骨   第一章   春来花满头,日光暖融融,满树桃花簌簌晃动,秦明殊站在桃花树下微微踮着脚尖去够树枝,一阵清风吹过,一瓣桃花颤巍巍落在她的鬓发间,粉白相间的桃花衬得她面容灼灼如桃李。   鸦发红唇,纵然三千青丝只是用一根黑檀木挽在身后,可仍是不可方物的美艳。   美人一颦一笑都是赏心悦目。   踮起脚尖费了许多力,秦明殊伸着胳膊去够桃花枝,总算是折下了一枝,艳生生的桃枝抱在怀中,她低头看着娇艳欲滴的桃花,下意识地抿唇轻笑,随后不只是想到了什么,笑容逐渐敛去。   今年的春季来得分外早,天气暖和了许多,侯府的老太太身体不好,冬日寒风刺骨,老太太不太愿意出门,整日在屋内烧炭取暖,看了一冬季的梅花,就算是再喜欢如今也觉得有些厌烦。   好不容易天气暖和了,老太太就吩咐身边的丫鬟出来折枝桃花。   想到老太太的吩咐,秦明殊右手抱着桃花就往后院走去,老太太住在正房,她正准备往回走,扭头时余光远远地瞥见一道身影,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白衣,远远地虽然看不清楚面容,但是想到近日府中的传闻,秦明殊还是心下微动,决定绕远路避开他。   穿过垂花门又走了一段远路,秦明殊在心中算了算自己出门的时长,加快步伐,紧赶慢赶总算是回到了正房。   侯府老太太名为宋芝,早年嫁给老侯爷,可惜老侯爷风流成性,年轻的时候宋老太太没少同旁人勾心斗角,生下了儿子也是不争气,没能考取功名,老侯爷早些年去世后,宋老太太的儿子就继承了侯爷的爵位。   宋老夫人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原以为此生没有指望了,哪成想着不肖子生出来的嫡子裴钰倒是出色,索性带在身边教养。   前三年裴钰参加科举考试,一举夺魁,更是让宋老夫人笑开了眼,更加宝贝自己的嫡孙。   裴钰中了状元得到陛下赏识,陛下有心让他历练,并未让其到翰林院当编修,反而是让他到江南当了知府,如今三年期满,世子裴钰才被陛下调了回来。   陛下如今虽然还没有封给裴钰官职,可裴钰任知府期间平定山贼、治理有方,明眼人都知道这次调他回来是要擢拔,这裴世子从今以后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抱着怀中的桃枝,秦明殊回到老太太房中低声请安,俯首低眉间想起方才那道衣白如雪的身影,她若是猜的没错,想必那位就是裴世子了。   她只是个出身卑贱的二等丫鬟,惹不起这样的贵人。   低声向老太太请安以后,宋老太太笑眯眯让她起身,笑着接过了她递过去的桃枝,垂首嗅了嗅桃花的香气,这才吩咐秦明殊将桃花插|进花瓶里。   宋老太太约莫五十余岁,早年间宅斗费心费力,原先也是出身名门的温婉贵女,可惜被后院琐事烦扰,手段逐渐变得狠辣,对老侯爷下了狠药,老侯爷除了嫡子再无儿女,这才保证了她母子二人的地位。   索性,老侯爷病死以后,日子轻松了不少,嫌弃自己儿子不争气看着心烦,索性搬出了侯府单独置办了一处宅子。   这些年,宋老太太日子过得很是舒心,因此哪怕五十余岁,看起来却也精神焕发,不难看出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   听过老夫人的吩咐,秦明殊抱着桃枝转身走向窗边插花,青枝缠花的花瓶很是清新淡雅。   宋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身,她年轻时候见过不少莺莺燕燕,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秦明殊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自打她十岁卖身入府,现在已是六年有余,这些年一直在有意观察这丫头的品性。   身怀绝世美貌却难得心思纯良,明明是最早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到现在资历做一等丫鬟绰绰有余,可她倒好,平日里不争不抢,只是低头闷声做事。   想到裴钰年近二十后宅却连个通房都没有,宋老夫人看向秦明殊的目光就多了些意味。   水蛇腰、玲珑骨,行走起来细腰款款,耳垂边的珍珠耳坠轻轻摇曳,仪态比起世家小姐也不差。   宋老夫人越看越是满意,从小养在身边的丫鬟,她看着也放心。   木窗敞开,恰逢一缕金光照在秦明殊的鬓发间,美人如画隔云端,她清丽的眉眼熠熠生辉,就连身上黛青色的粗布衣裳都无损她半点风姿,反而衬得她更是美色撩人。   裴钰远远地进门而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美景,饶是他素来清心寡欲,却还是有一瞬间看晃了眼,美人鬓发青青、不施粉黛却仍是倾城色,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视线。   若是没有看错,这丫鬟正是方才在前院折桃枝的那位。   压下心中这些思绪,裴钰上前两步径直走到宋老夫人面前单膝跪地行礼,道:“裴钰给祖母请安,一别三年,不知祖母这些年过得可好?”   闻言,宋老夫人顿时红了一双眼,起身扶着他起身,上下打量了几眼,神情复杂道:“好,转眼三年,钰哥儿越发出挑了,祖母险些认不出来了。”   祖孙二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   秦明殊站在窗边规规矩矩低着头,细思片刻,这种场合,她这样身份的丫鬟实在不应该在场,她眉眼低垂正准备离开,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动身,就听见宋老夫人的吩咐。   “明殊,给公子沏茶。”   闻言,秦明殊心头重重一跳,有些事情她不愿意细想,索性装作不知,低头提着茶盏走到世子爷身边,稳稳当当倒了一盏茶。   裴钰倒是目不斜视,他素来不近女色,自然不会对一个丫鬟有什么心思,只是余光却无意中窥见了她递茶的手,雪白的手腕似月光,指节纤细白嫩倒不像是丫鬟的双手。   只是一眼,他收回视线接过青瓷茶盏,低头抿了一口茶,这才让她退下。   宋老夫人时时刻刻注意着裴钰的神情,让秦明殊倒茶本就存了试探他的心思,见他的视线从那丫鬟的双手掠过,宋老夫人心中微动,有些心思就再也止不住了。   秦明殊退回到老夫人身边,方才主子没有发话,她当然可以悄悄离开,只是主子现在已经开口,她自然只能站在这里勤勤恳恳伺候。   宋夫人同世子爷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让她退下。   虽然从未见过世子爷,但是秦明殊是听说过他的美名的,十七岁一举中状元,面容清俊皎洁如明月的公子,何况他还洁身自好,二十岁后院连个通房都没有。   京城贵女不知道有多少人对这位世子爷虎视眈眈,但这位世子爷却一直无心迎娶。   她自知身份卑贱,当然不会对这世子爷有任何心思。   况且,她还有位青梅竹马,只等着她出府就娶她。   想到自己的青梅竹马,秦明殊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她已经伺候了一上午了,现在可以到小厨房用午膳。   用过午膳,她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按理说她只是位二等丫鬟,应该两人一间房,但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多,只有两位一等侍女和她,她便自己一个人住一间房。   她十岁卖身到侯府,能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已然是万幸,这些年平平安安更是多亏夫人庇佑,她很知足。   数了数攒下的钱银,她当年当的是活契,卖了二十两银子,只要攒够二百两就可以赎身。   这些年,她也多多少少攒了些钱银,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赎身出府了。   想到这里,秦明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她提笔在宣纸上写信,这些日子柳望月正要参加科举考试,她不愿意写信频繁打扰他,但是两人已经有两月没有见面,她还是想给他写封信。   况且,他现在科举处处都要用钱,她不愿意他再出去替旁人抄书,只能在信中表明自己的意思,并随信附上十两银票。   写完信又托小厮替她寄出去,秦明殊回到房中假寐片刻,也就是这时候,她照铜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鬓发边落了一朵桃花瓣,她伸手捻下花瓣,莹莹指尖飘着一朵粉白花瓣,衬得她骨节纤细如玉。   视线落在这朵花瓣上,她的目光有些懊恼,还真是粗心大意了,她行事处处小心谨慎就是为了避免出挑,生了这幅招花引蝶的样貌,她只能小心翼翼做人,若不然被贵人看中,定然难逃成为姬妾的命运。   她有心上人,她不愿意做妾。   理了理头绪,她倒在床榻上不久就睡着了,梦中浮华交错,往事如藤蔓缠绕着她,她梦见了阿娘,阿娘死前拉着她的手说了许多话,她都记不得了。   如今年岁久了,她连阿娘的容貌都有些记不清了。   可有一句话,她始终记得,阿娘咽气前死死拽着她的手,要她对天发誓绝不为人姬妾。   睡梦中忽然听见院中粗使丫鬟的呼喊,秦明殊从睡梦中醒来,丫鬟敲门道宋老夫人有事喊她,简单梳洗过后,她才出门往老夫人房中去。   心中莫名不安,可是细想今日她与裴世子并无任何交集,裴世子又素来清心寡欲,定然不会看上她一个丫鬟。   走到老夫人房门口,秦明殊敲了敲门,扬声道:“奴婢明殊给老夫人请安。”   门内传来一道应答声,她吸了口气,眉眼低垂推门进了屋子。   进屋跪了许久,秦明殊才听见宋老夫人开口问道:“明殊今日见过世子爷了,觉得如何?” 玉骨   第二章   “明殊今日见过世子爷了,觉得如何?”   闻言,秦明殊顿时心中猛猛一跳,她一个丫鬟,侯府老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问她这样的话,于情于理都是不合适。   心中存了些侥幸心理,她细细斟酌言辞道:“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不敢窥见世子爷容颜,只是世子爷英姿出众,京城无人不知世子爷的美名,奴婢也是听过一些,可是夫人明鉴,奴婢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别无二心,绝对没有勾引世子爷的心思。”   说着,秦明殊叩首重重一拜。   这话里里外外都没错,既表明自己没有勾搭主子的意思,同时又不着痕迹恭维了老夫人一番,实在是巧妙。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主子不希望奴婢有二心,可世子爷那样出众,她若是直言对世子爷无意,恐怕又会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奴婢二字,就是低人一等。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宋老夫人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端茶轻抿一口,青花瓷盏放在桌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越发显得屋子内异常安静。   秦明殊跪在地上,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过了许久,宋老夫人才又开口询问道:“明殊,你在我身边伺候六年了,这些年我待你如何?”   “夫人菩萨心肠,当年奴婢卖身给母亲治病,多亏夫人给的钱银,这些年来夫人更是不曾亏待奴婢,是夫人给了奴婢读书识字的机会,也是夫人在这偌大的侯府庇佑奴婢,夫人在奴婢心中慈悲如神明,奴婢时时刻刻都不会忘记夫人的恩德。”   话未说完,秦明殊更是俯身跪拜在地,雅青色的长发松松散散在身后蔓延,乌黑透亮的发丝比上好的绸缎还要柔顺三分,发丝顺着她弯下的脊背勾勒出窈窕身影。   听见这话,宋老夫人心中更是觉得满意,这些年世子爷房中一直没有人,她不是不操心,这孙子她从小养在身边,悉心教导才没让他染上那些浮华气,年少时裴钰就享有美名,面无冠玉,清冷如同明月的少年。   早些年,府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爬他的床,可脾气好的裴钰在发现有婢女爬床的时候,罕见震怒,命人重重责罚那婢女并发卖出去,府中婢女被他的雷霆手段吓到,这才纷纷熄了想要爬床的心思。   刚开始,宋老夫人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可是随着裴钰年纪越来越大,与他同龄的公子哥少数都有两个通房、已经通晓人事了,可裴钰后院还是没有一个人。   好不容易按耐着心思等裴钰科举考试结束,哪成想刚中了状元,裴钰就到江南当了知府。   山高水远,宋老夫人自然不愿意给他纳妾,毕竟一去几载,若是那婢女怀孕生下庶子,就是丑事一桩,更甚至那婢女手段高一些,只怕会出现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等了这么多年,裴钰好不容易回来,宋老夫人说什么都要给他找个贴心人在身边伺候。   想了又想,外面的女人不好拿捏,这么多年,她身边就这么一个秦明殊还算贴心,模样生的不错,最重要的是性格温顺好拿捏,毕竟是在她身边伺候了这么久,将来若是裴钰娶妻,凭借着这些年的恩情,她也能轻易打发了秦明殊。   纵然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的貌美,宋老夫人是越看越满意,连带着面颊上的笑容都和善了许多,“明殊起来吧,当年你入府不过十岁,转眼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世子爷刚刚回府,身边缺少人伺候,教旁人去伺候我不放心,这些年你的品行我都看在眼里,这些日子你先去世子身边伺候,等过些日子世子安定下来,你再回来。”   这话说的好听,让她去世子身边伺候,可话里话外就是把她指给世子的意思,只要世子看上她,她自然而然就成了姬妾。   秦明殊自然不愿意,可是老夫人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哪里有拒绝的余地?   一日为奴,终身下|贱,就算她是活契,可只要一日为奴为婢,她的性命就始终捏在主子手里。   老夫人早年手段狠辣,若是得罪了老夫人,只怕性命不保。   秦明殊只能答应,非但如此,她还要笑着答应,“多谢夫人,奴婢定然会在世子爷身边好好伺候。”   见她如此应答,宋老夫人才满意地让她起身,起身间,宋老夫人给了身旁的婆子一个眼神,只见那婆子轻轻拍了一下手掌,顿时就有一群粗使婢女端着红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摆放着各色衣裳首饰。   “以后跟在世子爷身边伺候,还是要打扮一下,免得让客人以为我们侯府苛待下人。”   秦明殊只能跪拜,“多谢主子赏赐,奴婢记下主子的吩咐了。”   回到房中,秦明殊看着摆在桌子上的衣裳首饰,实在是笑不出来,本欲提笔告知柳望月这件事情,但是转念想到他如今正值科举考试,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恐怕会让他分神,况且,他只是个读书人,就算告诉了他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要去世子身边伺候。   只是听闻世子爷素来不近女色,她虽然容貌生的好,可世上女子貌美的数不胜数,她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平平无奇,世子爷想来不会喜欢她,况且她还有婚事在身,世子爷是个通情达理的读书人,想必不会为难她。   深吸一口气,秦明殊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老夫人让她明日就去世子府伺候,若不是现在已到傍晚,她都觉得老夫人今日就要迫不及待地把她送到世子爷身边。   她默不作声收拾着衣物,这些年她在府中没有什么开支,也没有旁的杂物,收拾起来倒是很快。   柳望月是她的青梅竹马,他读书那样刻苦,若不是因为家贫耽误了入学的年纪,只怕早早就有功名在身了,好在马上就是会试了,他马上就要十年寒窗熬出头了。   到时候,他们两个人成亲,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   这样想着,秦明殊的心情又好了许多,日子已经这样艰苦了,她总归要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如此才能坚韧不拔活下去。   许是心事沉沉的缘故,这晚她倒是睡得十分沉,梦中是一片寂静无声的雪花,埋葬了她,让她觉得异常安稳。   翌日起身梳洗后,没过多久就有丫鬟来喊她出门。   梳妆的时候,秦明殊习惯性地想要穿上黛青色的丫鬟衣衫,只是手指碰到衣衫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昨日老夫人的吩咐,只能转而穿上那些新送来的衣衫。   衣裙都是清一色的艳色,倒也没什么区别。   想到昨日窥见的世子爷身影,白衣如雪、玉冠束发,想来是个清冷的人。   于是,秦明殊心思微动,索性选了一件颜色最为出挑的衣衫,明艳艳的桃粉色对襟长裙,裙裾在脚踝处停下,露出浅粉色的绣花鞋,粉面桃花晓春色,身姿娉婷动人心。   行走间莲步款款,鬓发松松散散,脂粉一般勾勒出的绝世容颜,秦明殊端坐在梳妆台前,月牙黄的铜镜模糊地勾勒出她的容貌,她右手拿起木梳有些出神地梳头,鸦青色的发丝从木齿中划过。   慢慢地回过神来,她伸手在梳妆匣中拨弄,这次宋老夫人真可谓是下了苦功夫,金银首饰送来了不少,思索片刻,她指尖轻轻拨弄着首饰,最后选了一支金步摇斜斜地插入鬓发间。   流苏微微晃动,衬得她人面如桃花。   如玉似的耳垂上衔着珍珠耳坠,映得人肤白胜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晓这个道理,可现在已经被推到明面上了,她若是藏着掖着只会惹老夫人不快,倒不如坦荡荡露出来,来日走一步看一步。   装蠢可以,但是蠢人只会招人厌烦。   说不定世子爷看她打扮的如此精心反倒会生气。   如花似玉的容颜,清泠泠惹人垂怜,刚刚梳妆完毕,门口就传来了丫鬟的敲门声,秦明殊收拾好行李出门,出门就看见一位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多年的婆子。   那婆子上下打量了秦明殊一眼,面颊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称呼也是换了,笑道:“秦姑娘貌美动人,果真没有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这话说得着实恭维,秦明殊不知道应该回复,索性抿嘴一笑,浅浅弯腰行礼,马车已经在宅子外等了许久,她到老夫人房门口准备辞行,却闻守在门口的一等侍女道老夫人已经睡下。   不知是真是假,一方面,秦明殊确实是真心感激老夫人,另一方面,她行事谨慎惯了,将行李扔在地上,跪在院中的台阶下磕了三个头,如此才算全了礼节,同主人辞行。   行礼过后,她才同粗使丫鬟一起朝着宅子外面走去,只见一辆马车守在府外。   秦明殊弯腰上了马车,鬓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衬得身影窈窕、皓月清婉。   马车骨碌碌前行,她没忍住悄悄掀开了马车侧边的帘子往外看,只见宅子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她莫名想起了六年前,那时候娘亲重病,她走投无路只能卖身为母亲治病。   她感念老夫人的慈悲心肠,可却也知晓自己不过是贵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生死由不得自己。   六年来,她每天活得如履薄冰,她做梦都想离开这间宅子,可如今离开了,却并不是如同她希冀的那样。   往事笼上心头又纷纷落下,过往六年被她留在身后,命运裹挟着人往前走,由不得她选择,也由不得她回头。   她希望自己可以早日攒够钱银赎身,那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知道,可她会永远期盼。   轻叹一口气,秦明殊放下马车帘子,世子爷裴钰刚刚回京,他早年就已经搬到了世子府居住,世子府同宋老夫人住的宅子相距并不远,坐着马车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下马车的时候,她看见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站在门口,见她到了,那少年径直走到马车边等她下来,看见她招摇娇艳的打扮,那少年的神情有些许不满,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想来那少年应该是世子爷裴钰身边的小厮裴云。   秦明殊暗中猜测,因为要到世子府伺候的缘故,昨日有婆子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世子爷身边的人。   等她下马车后,裴云面色不善地替她拿着行李,领着她往世子府走,边走边道:“世子爷不喜张扬,以后的打扮还是简单些为好。”   秦明殊看着裴云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不喜欢她,却还是主动替她拿行李,性子倒是颇为别扭可爱。   仆随主子,他这样的心性,想来世子爷裴钰也是个心善的。 玉骨   第三章   世子爷裴钰不喜铺张浪费,是以世子府修建的不大,又因为裴钰喜欢安静,世子府中并没有什么伺候的奴仆。   秦明殊一路跟着裴云往前走,觉得这宅子安静的出奇,更让人惊讶的是她这一路不曾看见侍女,她心中有些侥幸,说不定世子爷只是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才让她在府中伺候,过不了两日就会寻个由头将她送回去。   若是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世子府修建的颇为雅静、曲径幽通,宅子中间是一口圆湖,周围布置着假山和树木,湖上架着一条红色的长廊,远远望去有种亭台楼阁的美感,朱红色的长廊倒映在碧绿色的湖水中,瞧着很是赏心悦目。   人在桥上走,影在湖中游。   秦明殊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视线,穿过长廊,便到了主院,两侧是东西厢房,西厢房是奴仆居住,靠近住院方便伺候主子。   至于东厢房则是留给客人住,裴云虽然不喜秦明殊,但还是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这院子的布局,道:“世子爷离京三年,世子府空旷许久,是以东厢房暂时作为世子爷的书房,你一会儿安置下来记得到书房给世子请安。”   秦明殊低声应答,一颗心逐渐安定下来,她将来的日子不一定会差,毕竟这府中没有旁的侍女,勾心斗角自然要少一些,加之世子爷裴钰是个清冷的性子,若是不召她,她也乐得清闲自在。   心中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倒是到了西厢房。   “这里没有人住,你进去随意挑一间安置下来吧。”裴云交代完这句话就准备离开。   但是没想到他转身刚走两步,忽然听见秦明殊出声喊住了他,道:“多谢裴云小公子。”   听见声音,裴云下意识回头看去,但见日光融融,美人鬓发青青,一颦一笑都是动人心魄。   只是一眼,裴云就不自觉红了脸,他待她态度算不上好,她何必同他道谢?   果然越是貌美的女子,越是擅长巧言令色。   色令智昏,世子爷那样英明神武,定然不会为美色所惑。   秦明殊见裴云落荒而逃,她眉眼弯弯,眼眸中的笑意越发明显了,作弄过人后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西厢房没有人住,她在外面走了一趟,想了想还是选了靠近内侧的屋子,更为安静一些,她睡觉的时候容易梦魇,内侧应该安静一些。   进屋子收拾了一下行李,秦明殊发现屋里的摆设都很干净,想来是这段时间世子爷回京,府中上上下下都派奴仆打扫过了,屋内布局很简单,只有木床、衣柜和桌子,正对着床的墙开了扇窗户。   她弯腰铺床整理衣衫,后知后觉有些燥意,索性开了窗户,清风吹进来凉快了许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屋内并没有铜镜,想到一会儿要去拜见世子爷,秦明殊找出了一个小铜镜,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鬓发,将发间的金步摇扶好以后,她便莲步轻移朝着东厢房走去。   等到了东厢房门口,院中桃树绚烂,秦明殊莫名有些紧张,她轻吸一口气,几步上前走到门口,右手直接微微扣起轻敲房门三声。   等到三道敲门声过后,屋内才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进来吧。”   秦明殊低着头推门而入,进了屋也不敢多看,只是用余光窥见书案的位置,盈盈一拜道:“奴婢明殊给世子爷请安。”   她屈膝蹲了很久都没有听见裴钰出声,一天的疲乏顿时消散,唯恐是惹了世子爷不快,索性直接跪在地上,鸦发随着她的动作在脊背散开,像是一片蔓延的水草。   她俯身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姿娉娉袅袅像是一株被风吹动的桃枝,艳丽又多姿。   桃粉色的衣裙层层叠叠蔓延开来,桃花逢春开,美人裙裾娉婷。   裴钰正襟危坐在书案前看书,等到将手中的折子看完,他才抬头看向伏跪在地的秦明殊,没有开口讲话,只是放下折子走到她面前。   映入眼帘的一双云锦靴子,一片雪花一样的衣角在眼前轻晃,秦明殊只能将身子低一些再低一些,她身份低微是没有资格直视贵人的,她也不愿意直视贵人给自己招来祸患。   她深知自己的婢女身份,并无任何埋怨,只是希望可以平安度日。   衣白如雪,貌若谪仙。   裴钰墨发用玉冠束起,他定定地在秦明殊面前站了许久,看着她的身姿如同柳枝一样弯下,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他幽深的视线落下她弧度优美的脊背上,片刻后,他忽然出声问道:“秦姑娘,你很怕我?”   闻言,秦明殊顿时脑海中空白一片,她不曾想到贵人竟会如此问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怎么回答都是错。   她怕他,不对,主子平易近人,她怎么能怕;她不怕他,那她又为何要下跪?   她咬唇不知如何回答,眉心微微蹙起,两道远山眉之间像是凝聚着一团化不开的薄雾,无端惹人怜惜。   不等她想好如何回答,眼前便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   她下意识抬眸,便看见那清朗出尘的世子爷望着她,眼神平静如水、面色沉敛似玉。   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起来?”   闻言,秦明殊脑子中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便抢先一步有了反应,她将右手放入了他手中。   那只手微微用力就拉着她从地上起身。   力道那样轻飘飘的。   起身的那一刻,秦明殊便立刻松开手,她眉眼低垂站在原地,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世子爷既然主动拉她起来,便表明他并未怪罪这件事。   不等心中松口气,裴钰便再次语气平静询问道:“你很怕我?”   见他不依不饶,秦明殊没了糊弄的心思,眉眼低垂恭敬回复道:“不是怕,是敬畏,世子爷芝兰玉树、美名远扬,奴婢只是贫贱出身,不敢直视世子爷容貌。”   这话说得四两拨千斤,说是不怕,可敬畏不就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怕吗?   裴钰在江南任了三年知府,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犯人,熟悉各种审讯方式,他视线轻飘飘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只是一眼就知道她在说谎,她怕他,可他们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她何必如此怕他?   想到祖母派她来这里的意图,裴钰又有些理解她了,他对待女子的手段算不上温和,她本就是祖母送来的侍女,明面上是侍女,实际上就是送过来的侍妾,她或许是听说过他从前那些事,因此有些怕他也是理所当然。   念及此,裴钰心中的疑惑已经稍微解开一些,只是她既然要在他身边伺候,以后行事断然不能总是怕他,他右手指节修长如玉,拇指上戴着一个血红玛瑙扳指,衬得一只手更是白皙若美玉,食指不紧不慢拨弄着玛瑙扳指,他抬眸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昨日在宅子里碰见我,为何要扭头就跑?”   这话不难回答,她虽是婢女,却也是深处内宅的女眷,看见外男自然要跑,这是注重清誉,这样回答自然挑不出错。   秦明殊在心中过了一遭,正欲张口回话,余光却下意识瞥到世子爷拇指上红如血的扳指上,眉心莫名一跳,她抬眸恰好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秦姑娘还是想好再回答,在下在江南任知府,审讯过的犯人数不胜数,你是不是撒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方才就在撒谎,他看出来了。   不等她想好如何回复,裴钰长眉微挑,语气轻飘飘道:“祖母府中平日里没什么人拜访,我要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你昨日看见我便应当能猜出我的身份,祖母身旁的丫鬟若是连这个眼力见都没有,那还不如早早发卖掉。”   这话说得已然是极为狠厉,发卖掉的奴仆都是犯了大错,她虽然撒了谎却也罪不至此。   京城都道世子爷清俊如玉、君子端方,这是秦明殊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狠辣的一面,轻飘飘一句话就死死捏住了人的命脉。   秦明殊难道能直言是害怕他看上她?   她只是一个出身卑微、平平无奇的丫鬟,何德何能得到尊贵的世子爷青睐?   她只能撒谎,她已经认出了他世子爷的身份却扭头就跑,这样的谎话不好撒。   “怎么,秦姑娘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吗?”   清凉的语气中已然带着几分不耐。   女子姝色,是不幸却也是利刃,秦明殊一双美人眼微微眨动,眼眸中凝聚起茫茫雾气,泪花点点、要掉不掉,倾城美人色莫过于如此。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已然崩溃,美人腮边含泪,语气楚楚可怜,“奴婢有罪,奴婢昨日是认出了世子爷的身份,但是世子爷身份尊贵,奴婢不敢高攀,主动上前伺候恐怕会被认为有心攀龙附凤,奴婢自知身份卑微,绝无此心,还请世子爷明鉴。”   还未说完,她便作势要跪下去。   身子屈到一半却被裴钰用右手扶着胳膊拉了起来,明明是一双文人的手,攥着她胳膊的力道却是那样重。   等她站稳,裴钰才松开手。   见他如此态度,秦明殊微微松了口气,这遭算是彻底过去了,她算是明白了这位世子爷的喜好,不喜旁人撒谎,若是要撒谎,也要说的半真半假,教他分不清真假。   那口气还未送下去,一只泛着凉意的手就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颌,凉如玉的手捏着下颌强迫她抬眸看向他。   日光从窗棂透进来,暖融融地照得裴钰眉眼柔和,他清俊的面容在日光中镀上一层金辉,不似凡人倒似谪仙,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他一双晦暗分不清楚情绪的眼眸看着她,“我并非洪水猛兽,你不必如此怕我。”   话说完,他便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了擦泪。   一时间,秦明殊分不清到底是她的泪凉一些,还是他的手更凉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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