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府里的婢女,老实本分,只想赚够银钱赎身。
自打梁清樱嫁进来,我却突然被针对了。
她先是找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笑我不过尔尔。
其他人在她有意的放纵下,变本加厉地欺我。
池水深深,我昏迷许久,嬷嬷都为我准备好草席。
可我挨过来了,看着水里可人的倒影。
我突然觉得——
有些东西,争一争,也是无妨的。
1
我刚搬完花房的东西,还没坐下来好好吃几口饭,又听见有人叫我。
“来了来了。”我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跟着云暖出去。
她是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想来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找我。
路上,我想和云暖套近乎,好谋求一份差事。
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花房的工作,事多钱少,我必须得让自己换到厨房或负责采买。
只有这样,才能尽快赚到银钱,赎回自己的自由身。
可是,云暖直接无视我的话,目不斜视地领我往前走。
我有些尴尬,很快也安静下来。
云暖不理我也是情理之中,毕竟我只是一个花房丫头。
花房偏僻,夫人住的青竹院又在另一头,我开始猜测夫人唤我的缘由。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云暖就告诉我,到了。
可是,这里不是夫人的青竹院。
我被身后的云暖推了一把,直接摔了进去。
一抬头,我便看见坐在院里捻荔枝吃的夫人,纤纤素手,洁白如玉。
“奴婢参见夫人。”我立刻跪在地上,额头抵住清凉的石板。
然而夫人并未叫我起来,而是等了好一会儿,才懒洋洋让我起身。
从这一刻,我便知道,她不喜我。
这一遭,我以为是机遇,没成想是我跌入噩梦的开端。
回去的路上,我忧心忡忡。
满脑子都是夫人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以及她对我说的那句——
“不过尔尔。”
院里站着她的几个丫鬟,也学她的样子对我指指点点,还夹杂轻笑和议论。
我很惶恐,鼓足勇气问夫人,可是青栀做错了什么。
可她一听到我的名字,便撇了嘴,说此名不好。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云暖上来就扇了我一个嘴巴子,说我大胆,竟敢和夫人同名,这是对主子的大不敬云云。
我低着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可我强忍不让它落下。
她们来者不善,我必须忍住。
云暖和夫人耳语一番,随后大发慈悲地告诉我——
夫人心善,鉴于名字乃是父母所定的,也不追究我的责任了。
只是以后我的名字,得改。
改成什么呢?
花泥,落花成泥。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夫人。
她嫁进来才七日,我连她的面,甚至她身边人的面都是第一次见。
我是奴才,只能跪在地上,谢夫人赐名。
我回到自己的居室,其他人都不在。
我才终于能痛痛快快地、为今日的莫名刁难,大哭一场。
从此,广平侯府里再无青栀,只有花泥。
从夫人那回来后,我变得沉默许多。
和我同住一屋的刘嬷嬷也知道夫人叫我过去的事,只是见我回来后神情落寞,也没有问夫人找我所为何事,反而贴心地塞给我一个糍粑。
“这是我在厨房里拿的,夫人不爱吃,倒是让我们捡漏了。”
我愣了一瞬,嘴里糯米的香甜突然变得苦涩起来。
尽管如此,下一秒我依旧大口地吃起来。
这样的点心,是我们难得一遇的美味。
与其为不值当的人伤心,不如好好填饱肚子。
我问刘嬷嬷,知不知道夫人的名字。
她有些疑惑,问我打听这个做什么。
2
我犹豫了一会,想到改名这事迟早都会被众人知晓,就和她说了。
刘嬷嬷的脸色很难看,可她也只能拍拍我的肩,告诉我——
“下人皆是如此,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全拿捏在主子手中。”
“要想不认命,快些把自己赎出去吧。”
我自是知晓,离开的心愈演愈烈。
刘嬷嬷只知道夫人是户部尚书的庶长女,姓梁,其余什么的并不知晓。
可她是王府里的老人,没几天就打听清楚了。
“梁清樱。”这三个字在我唇舌间来回咀嚼,我苦涩地笑了。
什么狗屁同名,一个青栀,一个清樱,只有中间的字同音。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磋磨我找的借口!
可我只能低头做人,尽量避着夫人。
我虽不明白自己如何惹到了她,但我还是可以躲得起的。
可我终究还是天真了——
夫人是主子,她不喜欢谁,自然有无数人想讨她欢心。
一个花房丫头,若是能让她出些洋相给主子看——
主子开心了,随手赏赐的,足够让许多人心动。
我的噩梦,开始了。
先是我忙了一天回房,发现自己的被褥全都湿了。
刘嬷嬷很生气,问是谁不想过安分日子。
我制止住她,那时我就有不好预感。
一场针对我的欺辱,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那天晚上,刘嬷嬷好不容易找到一套旧被褥,我才能勉强睡下。
天刚亮,我就去花房工作,管事嬷嬷却给我异常多的任务。
一会说老夫人那里需要长岁竹,叫我搬过去,等我快到老夫人门口,她又让人叫回我,说搞错了,需要的是洛阳菊。
如此循环几遍,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我便累得气喘吁吁。
发丝粘在额上,内里的汗湿透衣服。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领到的饭菜却比别人少。
我去找厨娘议论,她不耐烦地撞开我:“谁叫你来得晚?爱吃不吃!”
我哑口无言,那样多的工作,我只能是最后一个来的。
完不成工作,就不能吃饭,可做完了工作,却吃不饱饭。
恶性循环,我却毫无办法。
那一碗饭,我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
下午,我铆足了劲想快些完工,可和我一起的丫头们却懒散得很。
插花有一道工序,前头的人挑好、剪好,我在后面才能插花。
我过去看时,她们正笑作一团,好不快活。
我很生气,语气难得强硬起来,要求她们端正态度。
“你们不努力就算了,别拖累别人!我的活儿都干完了,你们的呢?!”
其中一个小丫头被我说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另一个却朝我翻了一个白眼,往地上唾了一声。
“我当是谁呢?你这么努力的话,怎么不见你去其他地方当差啊?”
“哦——”那小丫头拉长声调,上下打量我,笑得讽刺。
“我差点忘了,有人白日做梦,顶撞了夫人,才只能在花房里蹉跎呀。”
我没有再和她吵,因为这是无用的。
我深吸一口气,回去继续完成自己剩余的工作。
花房嬷嬷来检查时,我本以为她们会受到处罚,可嬷嬷只是轻飘飘揭过。
反倒对我,她多了几分敲打。
3
“俩妮子年纪小,玩心重,你比她们大两岁,还不知道约束一下吗?”
她浑然不听我的辩解,扣了我今日的工钱,就走了。
我站在黑暗里,脸上是一片晦涩不明。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决定给自己找出路。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我向刘嬷嬷问了一些关于老夫人的事。
花房管事再一次借搬花戏弄我时,我却快了脚步直接进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身边的胡嬷嬷问我是来干什么的,我老老实实应道,是来送花的。
胡嬷嬷看了一眼,很不高兴。
“老夫人爱莲,你这一盆却都是叶子,看不见一朵莲花,怎么办的事?!”
我不卑不亢,让她仔细往里头瞧:
“嬷嬷,花终究是有花期的,开得盛的莲花,要不了几天就会消亡。”
“您瞧着它们——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只需照料一两天,便可开放。”
“再看这几片荷叶,圆润有加,莲蓬小巧可爱,和外头益清池的景色可以说是十分相似。奴婢想着老夫人整日在房里避暑,总归是有些闷气的,如果能借这盆小景观外头一二,也是舒心一些。”
胡嬷嬷神色微动,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最看重的就是老夫人的感受。
我又加把劲:
“奴婢也喜爱莲花,曾读过周夫子的《爱莲说》。他虽写莲,却也有莲叶的身影在。夏日酷暑,池塘里的莲花层层叠叠,好不漂亮,可若是没有莲叶的支撑、衬托,莲花也会少几分趣味。”
“还有莲蓬——其心莲子,也是难得的好食材。”
胡嬷嬷刚想把盆接过去,就听见屋内老夫人唤她的声音。
我恭敬地站在原地,等胡嬷嬷出来了再交给她。
胡嬷嬷又看了我好一会儿,问起我的名字。
我压住嘴边笑意,不卑不亢道:
“奴婢花泥,在花房当值。”
当天下午,花房管事便接到了新通知。
老夫人院里的花草,全交由我管理。
我盈盈谢过胡嬷嬷,感恩老夫人的提拔,表示自己一定尽心尽力。
花房众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们没想到我竟会得老夫人慧眼。
我在高兴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老夫人的地位非同小可,我虽然在花房有了一席之地,但也意味着我要做得更好,才能向老夫人证明我的价值,老夫人高兴了,我才能有更多自由。
既是机遇,也是挑战。
可我青栀,只会迎难而上。
刘嬷嬷知道我被老夫人要去后,十分为我高兴。
她也是老夫人院里的人,负责的是饮食,是三个厨娘中的一个。
“老夫人最心善,治下又严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的。”
到老夫人院里,我暗自记下胡嬷嬷吩咐的老夫人的喜恶。
院里的布局也在我的脑海里成型,什么位置摆什么花,我心里有数。
不出几天,老夫人就派人给我送来了赏赐,说我这些天的布置她很满意。
我捧着丝绸段子和银钱激动万分,连声道谢。
隔天,我求见了老夫人,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老夫人平易近人,让我快些起身,又让人端了些吃食和我聊天。
我也不自觉地多谈了些养花的心得,老夫人一直很亲切地看着我。
4
久违的温暖让我有些飘飘然,直到走出院门,我都还在回味。
也许是我太过高兴,有人觉得我得意忘形,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那天,我刚回房,就发现自己藏着的钱袋不见了。
里面都是我这些年辛苦存着的赎身钱!
还差一点,我就可以拿回自己的卖身契了。
那是我第一次爆发,在寝居里盘问一起住着的两个丫头,刘嬷嬷也帮我问。
可她们就是说没看见,不知道。
我心累地拉住刘嬷嬷,查不出来的。
我知道是谁干的,没有办法。
自从夫人去看老夫人,我又刚好从屋里出来时。
我就知道,她又想起我了。
次日清晨,我去搬一盆娇贵的兰花,路过益清池,忽地被人推了下去。
下一刻,我便直直栽倒池子里。
我不会水。
我在水里起伏,拼命呼喊。
“救命——”
恐惧攥住我的心神,我喊出最后一声“救命”,便咕嘟咕嘟地沉下去了。
池水深深,娘亲,我想回家。
我的意识昏昏沉沉。
我做了很多梦,梦见爹爹还未被人骗去赌钱时,我们非常幸福。
他赌输了钱财,当掉田契,祖父留下的宅子也没了。
祖母被气死了,我和娘亲为她捡尸。
我们眼睁睁看着变了模样的爹爹冲进屋子里,翻箱倒柜地找银钱。
他找不到,就冲娘亲发脾气,要她头上的簪子。
娘亲不肯,这是爹爹来提亲时送她的。
可爹爹都不记得了,他抢走了簪子,也熄灭了娘亲眼里的光。
娘亲更沉默了,带着我在小小的房里做织品卖点钱生活。
爹爹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洞,缺钱就来找我们。
然后,很多人冲进来,要爹爹还钱。
娘亲不见了,我,也被卖掉了。
刘嬷嬷出来采买,看见了我,一念之下,我成了王府的人。
我在王府里兢兢业业,只想攒够银钱去找娘亲。
梦的后面却说——我会遇到侯爷,嫁给他。
我笑了,笑得胸腔发痛,刘嬷嬷的声音遥遥传来:
“醒了!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刘嬷嬷面容憔悴,担心地看着我。
“嬷嬷,我……”
我一开口,就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她制止了我,说这段时间不能用嗓子。”
我只得安静,可又忍不住问落水一事是何处理的。
刘嬷嬷眼神飘忽起来,只让我好生休养,不要胡思乱想。
我的心沉下去,我差一点都死了,也不能让幕后之人受到惩罚吗?
刘嬷嬷一眼就看出我在想什么,她长叹一声:
“妮子,这就是命啊——下人的命,都是主子的。”
我垂眸,对梁清樱的恨意已是到达顶峰。
那人靠近我时,风吹过来的樱粉香味,只有她院里才会用。
隔天,胡嬷嬷来看我,她给我送来一些补品。
我们在屋子里谈了许久,我将她送出门,再次走到益清池边。
地上,还残留着没有扫干净的泥土。
我看着自己在池中的倒影——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发如浮云,眼若星辰。
弯弯一笑,醉了池边波纹。
我突然觉得——
有些东西,争一争,也是无妨的。
我修养好后,便成了老夫人院里的丫头。
刘嬷嬷很舍不得我,可也为我高兴。
5
她说,我这是入了老夫人的眼。
虽然老夫人不能在明面上为我讨公道,可也是庇佑我。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到老夫人院里后,并未做什么事,而是跟着她一起看书学习。
没过多久,我就等到了来请安的侯爷。
霍时意长得很高,眉眼锋利,即便是来看望自己的母亲,也是正襟危坐。
我给他们添完茶就退下了,在院里整理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