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宁宗时代,权臣韩侂胄把持朝政十三年。通过拥立宋宁宗,韩侂胄得以进位太师加平章军国事,权力凌驾于宰相之上,地位相当的显赫。
韩侂胄的曾祖父是北宋仁宗一朝大名鼎鼎的宰相韩琦,如今自家曾孙子小韩的成就,当年老韩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吧?
韩侂胄当政,首先就是扩大对岳飞的褒扬,追封他为鄂王。提升完主战派,那自然就得清算投降派,于是贬斥秦桧,追夺一切爵位荣誉。接着打击朱熹理学,把那些存天理灭人欲,不干实事的相关人员一一请出庙堂。
小韩心心念念的还是北伐,这点颇受家风熏陶。当时虽已不用再迎回宋徽宗、宋钦宗父子,但从南宋朝廷的立国法统来说,收复北方失地,还于旧都的政治任务依然充满了希望。
至少意气风发的韩侂胄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当然北伐激励了几代的南宋士人,涌现出许许多多的有志之士,比如辛弃疾,还有叶适。
叶适浙江永嘉人,人称水心先生,宋孝宗淳熙五年的榜眼,是南宋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和政治家,也是力主抗金北伐的代表人物之一。在韩侂胄上位的“绍熙内禅”事件中,叶适也参与其中,所以两人一度关系非常好。
有一次,韩侂胄请水心先生叶适到府中小聚,落座点茶,寒暄已毕,忽然门房拿着一张手写的名帖匆匆进来,小韩一看,上面漫不经心地写着:“水心叶适候见”。这是什么鬼?!小韩一脸懵逼的看着旁边的叶适本尊。
老叶与小韩,两人面对面不禁莞尔一笑。但小韩仍然以礼接待了这位后来的“水心先生叶适”。这位老兄居然还拿着叶适从前写的奏疏文章合集,大言不惭的说:“这些都是我以前写的东西,后来觉得幼稚,都作了修改完善。”
小韩就让在座的各位宾客逐一阅览了假叶适递过来的文章。细看之下,宾客们有些惊讶,他们当然读过叶适的原作,可眼前这些被修改后再创作的作品,文笔精妙竟超过了本尊原创!
小韩惊讶之余,赶紧把这位冒牌货请到书房,好酒好菜一番款待。随后小韩拿出一幅有杨贵妃像的长画卷,请这位冒牌货在卷轴上作跋,也就是写个后记。小韩是打算即兴测试一下这位冒名顶替者的水平究竟如何。
假叶适凝视画卷,不假思索,拿起书案上的笔就写:
“开元天宝间,有如此姝,当时丹青,不及麒麟凌烟,而及诸此;吁,世道判矣!水心叶某跋。”
这家伙把唐玄宗画杨贵妃重女色,与汉宣帝麒麟阁十一功臣以及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放在一起对比,兴衰成败之真谛,短短数语,跃然纸上。
这家伙确实有点意思!
接着,小韩又拿出来北宋宣和图画院米芾的作品《米南宫贴》,还是让假叶适作跋:
“米南宫笔迹尽归天上,犹有此纸散落人间;吁,欲野无遗贤,难矣!”
他话里话外都是指桑骂槐式的骂骂咧咧: 在宋徽宗近乎疯狂的搜罗下,世上稀有的米芾真迹被统统收入皇家内库,就这样还有一幅散落在民间,何况是我大宋满坑满谷的读书人,想要把天下英才一网打尽,一个不浪费,那真是太难了!
就这样,小韩连着测试了几次,这位仁兄的风格就是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毒舌,绝不拖泥带水。在座的宾客包括真叶适在内,都大为惊叹!
不过,韩侂胄对这位冒牌假货的才华非常满意,那简直就是惊喜,他要的就是真材实料。小韩相公不动声色的把假叶适拉到一边,一脸坏笑的对他说:“跟你说个事儿,今天水心先生本尊就在这里。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刺不刺激! 世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叶适存在呢?哈哈哈!”
然而这位傲娇的冒牌货并不惊慌,从容一笑:“相公知道吗?天底下像水心叶先生一样水平的文士,多如牛毛,数不胜数。可今天我要是不冒水心先生之名,就连进门见您的机会都没有!”
小韩一听,觉得人家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就把这个“冒牌货叶适”收编在自己门下,日后加以栽培,堪为大用。
那问题来了,这个冒牌货是谁呢?他叫陈谠,福建人,宋孝宗隆兴年间进士,因为敢说真话,正直无私,被宋宁宗起用为御史,后官至兵部侍郎,晚年还封侯致仕。
关键是陈谠年龄比叶适还大、而叶适比韩侂胄大,这心理素质之强也是不一般,所以才能干出这种真假美猴王的戏码来。
虽然虽然韩侂胄对他有知遇之恩,但陈谠在大是大非上,始终坚持原则,所以开禧北伐失败后,韩侂胄被杀,而陈谠依然为宋宁宗所信任。
话说回来,陈谠这种另类的自荐方式确实匪夷所思,别出心裁又充满了惊险。不过这种方式不可复制,极易弄巧成拙,君虽有叶适之才,奈何世间韩侂胄何其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