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未出生就被预定给生不出儿子的二婶。
可出生后他们又将我退回。
后来我考上985,二婶又眼巴巴来找我。
1.
村里人都说我爸傻人有傻福,讨到漂亮媳妇不说。
肚子也争气,一胎就是男娃。
这男娃还是算命先生算出来的。
村里的算命先生是个奇人,能算孕妇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婆娘们很是欢迎,一有人怀孕就到他家门口排长队。
听村里人说,当时妈妈孕吐后,奶奶就拉着她去排长队。
“要排队可得赶紧哟,人家算命先生生意可红火着呢。”
奶奶一大早就拽着妈妈的手往算命先生家去。
同村的陈婆婆出门买菜,碰上两人拉拉扯扯。
上前劝说:“这刚怀上,看不出啥子,回去吧。”
说了好一会话,奶奶才不情不愿回家。
农村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就得下地干活。
那时正值七月,妈妈的肚子变大很多,可仍旧穿梭在田地间。
村里的婆娘说三道四:“刘婶子,还不带去排长队嘛?”
听了这话后奶奶才抢过妈妈手里的锄头,火急火燎拉着妈妈去排队。
轮到他们时,算命先生指着妈妈又尖又凸的肚子。
掐指一算,满脸堆笑:“这是个带把的!”
奶奶激动得握紧算命先生的手久久不放开。
回了家,奶奶端出二婶熬好的鸡汤,又把爸爸喊到跟前。
发黄的碗中,黄澄澄的鸡汤汁油珠浮在表面,香气扑鼻而来。
妈妈的肚子应景地打起鼓,在奶奶默许的眼光中狼吞虎咽。
没多久碗就空了。
妈妈怀孕以来从没喝过鸡汤。
那时她还以为奶奶心疼她,特地熬鸡汤给她喝。
她还没擦嘴,顺手就要把碗收走:“妈,这碗我洗就成,鸡汤喝这一次就好。”
“家里的鸡还要卖了换钱呢,别给我浪费了。”
瘦削的脸上扬起满足的笑容。
爸爸望着她,跟着点头傻笑。
2.
可奶奶下一秒却拍板:“这鸡汤也喝了。”
顿了顿继续说:“老二家媳妇生不出儿子,大诚又是个傻的,老吴家不能绝后呀。”
她说得声泪俱下,话未尽意思已摆在明面上。
二婶割完麦子进门,裤脚还沾着泥土。
“都是一家人,给谁不是养。你放心,等他出人头地,我会让他认你的。”
她把手搭在妈妈肩上,说得十分恳切,话里却没有半点让步。
在这个家,自己的丈夫是个傻子,哪轮得到他说话?
婆婆又偏心小叔子,砖瓦房让给他,田地让给他。
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得让给他。
妈妈最终点头含泪答应。
那段时日,奶奶倒是伺候得殷勤,洗衣做饭样样包,下地干活也免了。
一大早出门赶集,晚上回来变着花样给妈妈熬补汤。
隔壁张婆婆儿媳妇瞅见奶奶忙里忙外,心生羡慕:“还是你有福气,我怀胎八月还得挺肚下地嘞。”
这时妈妈只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点头不说话。
十二月,妈妈的产期到了,还没到医院就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二叔赶紧找人连带着奶奶送她去医院。
推进手术室时,汗珠已经浸湿她的衣裳,脸色也惨白惨白的。
没多久,医生出来通知难产。
保大还是保小的难题摆在面前。
“保小!医生一定要救救我的孙儿!我老吴家不能绝后啊!”
奶奶毫不犹豫说出心里的答案,一把鼻涕一把泪作势要给医生跪下。
医生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手术室。
手术出来,按照家属意愿保小成功。
护士出来通知,生了,是个女孩。
奶奶伸出的脚僵在原地,挂笑的脸瞬间黑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最后二叔冷脸把婴儿篮拎回家。
奶奶不愿花钱大办丧事,只把人带回草草找处草地火化埋了。
对天天蹲在门口等的傻儿子,冷冷丢下一句人死了。
爸爸傻傻的以为人被藏起来了,红着眼找奶奶讨要,找不到又挨家挨户寻。
终是陈婆婆看不下去,领他到埋骨灰的草地,摇摇头留他在那儿。
村里人唏嘘不已,原本算好是个带把的倒成了女娃子,还把她妈克死了。
你一言我一句差点把我家淹没。
二婶脸上挂不住,当天晚上和二叔大吵一架。
最终二叔拉着个脸,跟奶奶商量道:“女娃子不值钱又克死人,我可养不起,还给那傻子吧。”
说完提起篮子往修锁铺走去。
3.
奶奶直直杵在原地,眼珠子忽地一转,西街老头无儿无女,卖给他养老正合适。
她追上前打断二叔的话,附在他耳边:“这灾星卖给西街老头就成。”
二叔狠狠瞪爸爸一眼,掰开抓上篮子的粗掌,满面春风往西街去。
没想到爸爸倏地站起,一把抢过篮子紧紧护在怀里。
死死盯着二叔和奶奶,鼻腔里时不时发出哼声。
“哟,傻子也知道护犊子了?”
二叔讥笑的声音响起,反倒勾起爸爸的怒火。
他双眼猩红,一身蛮力像疯牛一般往二叔肚子撞去。
一手护着篮子,青筋暴起的另一只手用力抓着二叔的胳膊,直摔得他脸贴地。
奶奶吓得脸色煞白,缓过神才扶起二叔,嘴里念叨:“不卖了不卖了,你自个儿养去。”
爸爸见两人走远,慢慢松开拳头,凶狠的眼神变得柔和。
朝着篮子里小小的我,笨拙地摆出笑容。
村里人听了我是灾星的传言,谁都不敢靠近我家。
自然也没人帮我取名。
后来念一年级,我才有了自己的名字:吴斯予。
奶奶为这事念叨了好久。
二叔家的三个女儿叫招楠、盼楠和念楠。
按顺序我应该取名迎楠。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
这名字还是二叔留着自家用吧,我只喜欢斯予这个名字。
4.
爸爸总是很忙。
早上修锁,下午插秧割麦子。
到了晚上再将捆绑的树枝带回家,沿坑壁填补漏洞。
那时每逢雨季,污水顺着脱落的墙皮流下。
墙角藏满污垢,雨停后时不时散发死老鼠的尸臭味。
那味熏得我连连呕吐,等不及爸爸收拾,我光着脚丫子跑到二叔家。
奶奶开门一看是我,揪起我的头发把我甩向远处。
嘴里大骂:“你个死丫头,滚远点!晦气的东西!”
好疼,我怯怯看了她一眼。
躲远后,背后“砰——”的一声,铁门无情的关上。
奶奶每月十五才过来。
她在的时候,爸爸只能蹲在门口吃她挑剩的饭菜。
白粥中只有几片地瓜叶和烂骨头。
可爸爸依旧嘬得津津有味。
他知道,奶奶心情好就会多加几块鸡皮。
明明爸爸和二叔都是奶奶的孩子,可她却偏心到极点。
回了家,白净平整的衣服上多了几分褶皱,头发也乱糟糟的。
顾不上整理,我翻找出草帽后随手装了壶水往田地去。
正值盛夏,烈阳当空,迎面的风似热浪扑来。
田地里的人儿口干舌燥,汗流浃背忙着插秧。
周围人见我朝爸爸招手,凑到他跟前打趣道:“傻子的女儿来啦!还顶着个鸡窝头。”
这次爸爸没有发怒,咧开嘴大笑,把我举起带到树下乘凉。
我把草帽戴到他头上,递水给他喝。
那群人围了过来,前头的瘦高个一把抢过水壶。
咕噜咕噜,水一下就喝光了。
接着按着我的头大声笑道:“大热天还给你傻子爹送水,给我送得了,我给你糖吃。”
说着从兜里掏出晒得皱巴巴的糖果。
“成不成?给我当闺女,每天有糖吃。”
爸爸听了这话就来气,脸憋得通红作势要跟他干架。
冲上前给他一拳后,两人扭打成一团。
后来有人叫来奶奶拉开两人才作罢。
5.
奶奶忙着赔笑:“俺这儿子脑子不好使,甭理他。”
人群中有人嚷道:“傻子就是傻子,开玩笑也当真。”
瘦高个的婆娘来了,心疼自家男人,阴阳怪气道。
“坚军,咱别同傻子计较,被狗咬了难道能咬他一口不成?”
一群人骂骂咧咧走远,继续干农活。
我站起身,朝田野间大喊:“我爸不是傻子!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我嘴里呢喃,鼻子酸酸的,眼角不知觉泛红。
明明是你们欺负人在先。
明明,你们才是傻子,才是坏蛋。
那时我已经念小学,多少懂得他们话语和神情中的嘲讽。
奶奶脸拉得老长,转头掐住我的脖子训斥。
“俺儿子从不跟人打架,都是你这个灾星害的!你给我去死!”
粗糙的手掌摩挲过我的皮肤,身体止不住颤栗。
嗓子被卡住,气憋在胸腔死活喘不上,脑子也有些晕乎乎的。
就在我挣扎得无力,垂下手想认命时,爸爸终于不再迟疑,搬起地上的石头猛然砸去。
接着,奶奶头上出现个大窟窿,血不停往外冒。
她整个人失重倒下。
爸爸吓坏了,双手抱头失神呢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动静引来周围人的围观,最后黄伯叫来二叔。
三两人把奶奶抬上车,眼看救护车要开走,爸爸也抬脚上车,却被二叔推倒在地。
眼神凶狠:“娘要是出事我第一个找你!”
爸爸呆坐在原地,目光追随救护车直到消失。
我边安慰边拉着爸爸回家等消息。
6.
周末,奶奶回来了。
伤口不深,她在医院院住了几天就闹着要回家。
进门时,我和爸爸正在吃饭。
她不敢上前,偷偷在门口那儿望了好久。
最后收拾些剩饭剩菜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吃。
不知道她吃得开不开心,反正我是挺开心的。
天色渐暗,室内仍旧燥热不已。
夜里一点多,我被热醒了。
家里只有一台风扇,爸爸说他不怕热,给我用就行。
明明我开了风扇,怎么停了?
迷糊中,身旁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
家里进贼了?我屏住呼吸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