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精神困境,诗人荷尔德林200多年前就经历了

幻翠聊文化 2024-04-24 03:08:35

茨威格说:

十九世纪不爱它的年轻人。

他们太勇敢了,它害怕他们的充沛,在他们激情洋溢的兴奋力量面前心怀疑惧。

于是,它用痛苦偏见、和排挤收割了他们的生命,割掉了自己春天的幼苗。

天才的诗人济慈,一个忧郁而狂热的青年,歌咏宇宙万物,却在27岁这个黄金时代戛然病逝,永远闭上了歌咏万物的口。

同样是天才的诗人雪莱,躬身于济慈的墓前,为他唱出动人的哀歌,自己却也在一场暴风雪中丧命,年仅30岁。

雪莱死后,拜伦急急赶来,在南方海边为死者点燃了焚化的柴堆,雪莱的遗体升入天空,而拜伦也在几年后的一场高烧中烧毁了自己,年仅36岁,创造力正丰盛。

克莱斯特在强烈的绝望中打碎了自己的头颅,诗人莱蒙跟随着他,用同样暴力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连那为诗歌谱曲的舒伯特,也过早地写出了他的终曲,他由于专心从事作曲,生活贫困,长期的困苦,让他的身心遭受了极大的摧残,终于在31岁的时候熄灭了生命的火焰。

他们走了,但他们给这世界留下了光。

荷尔德林说:

世上将是黑暗与寒冷,灵魂将在苦难中煎熬,如果不是好心的神偶尔地派那些青年,来重新振奋人们枯萎的生活。

当然,这些青年之中,就有我们的荷尔德林,他也是被时代遗弃的人,或者说,他也是遗弃那个时代的人。

命运对他的处置,最为独特,命运让他长寿,活到了70多岁,却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剥夺了他的思想。

他的嘴巴还能说话,还会暴怒,他衰老的身体还能感受大地的冷暖,他的眼睛还能掠过四季,可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变得疯癫。

也许,唯有疯癫,他才能在那个时代里活得长寿。

有句话说:

一个凡人越难解放他自己,就越强烈地触动我们的人性。

恰如荷尔德林,他喊出“人生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可他的一生,那么谨小慎微,被诗紧紧抓着,却被生活狠狠地折磨着。

01

1770年3月20日,荷尔德林出生在内卡河畔一个古老的村子里,这里有着古老的中世纪教堂,有着跟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样的等级观念。

荷尔德林的父母,是“体面者”圈子里的一员,出生在这样颇有渊源的家里,荷尔德林和大哲学家谢林、黑格尔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亲戚关系。

他在这种“体面者”的环境中出生,成长,被影响,被塑造,被在心里加上笼子和铁链。

这样的生活,处处都在提醒他,要做一个体面的人,否则就是罪恶。

可大自然没有这么多偏见,它以温润的气候,轻柔地抚着人们,远远看去,可以看到阿尔卑斯山的轮廓,河流如银色的曲线,蜿蜒地流过村子。

这里就是一首诗。

这里也是诗人的故乡,荷尔德林出生的地方,离大诗人席勒的故乡,只有几小时的路程。

长大以后,荷尔德林将自己这位“邻居”,当成了自己人生的偶像。

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对荷尔德林来说,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一方面,大自然影响着他,另一方面,世俗也束缚着他。这两种力量试图将他撕裂开,他终其一生,都在和这两种力量搏斗。

两岁的时候,荷尔德林那一直身强体壮的父亲,因为中风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和一笔足以让他们体面生活的财富。

两年后,母亲改嫁了,但继父对荷尔德林很好,视如己出,让荷尔德林度过了一个快乐美好的童年,自由地成长。

6岁的时候,他被送进学校,系统地学习各种知识,尤其是宗教神学,因为母亲对荷尔德林的期待,就是希望他将来考入神学院,当一个体面的牧师。

不幸的是,继父当选市长后,在一次洪水救灾中,疲劳过度,在几天后的一场感冒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这对荷尔德林的打击,远比生父去世时更大。

从那以后,荷尔德林就完全依赖于母亲了。

当他依赖母亲的时候,也给了母亲控制他的权力,他想要从母亲手里拿到钱,就不得不听母亲的话,甚至有意讨好母亲。

茨威格说:

童年是荷尔德林最真实、最清醒、最幸福的时光。温柔的大自然像篱笆一样护佑着他,温柔的女性抚养他长大成人。不幸的是没有父亲来教他道德和勇敢,来磨练他的情感力量以对付生活这个永远的敌人。

一个人的生命的图画,需要用一生去构建,但童年也会在生命的画卷上涂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只不过,有些会毁了一幅画,有些会让一幅画更美。

(作家茨威格)

02

荷尔德林的母亲,恪守教义,正统而保守,是一个虔诚的宗教信徒。

对于母亲的虔诚,荷尔德林是尊敬的。

可在他知道,自己跟母亲不一样,甚至完全不同,但为了讨好母亲,他隐瞒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成为一个自由的诗人。

因为在这位传统的母亲看来,当诗人根本不体面,甚至很多诗人都穷困潦倒,她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如此不爱惜自己。

于是,当儿子沉迷于写诗,她总是将他从诗的世界里拉出来,然后将他放进世俗,让他努力学习,考取大学,将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她督促他好好学习,给他找来家庭教师,让他参加各种考试,打怪升级,不断进入更高等的学校。

1784年10月,荷尔德林顺利通过了人生第一次重要考试,顺利进入了邓肯多夫的修道院附属学校。

这所学校,到处都是规矩,一切教学都按部就班,企图培养一个又一个虔诚的信徒,它使用培养学生虔敬感的教材,告诫学生不要走向奢靡主义,不要陷入神秘主义,也不要陷入“自由思想”的泥潭。

总之,这里不希望学生独立思考,更不希望他们有自由思想。

就连喝茶和喝咖啡,都会被警告处理。

这一切,让荷尔德林痛苦不堪。

他不喜欢这样。

然而,他反抗不了,他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

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荷尔德林说:

请告诉我,为何我要……让人将自己最无辜的行为描述成罪过?

他想守住自己的内心,可他的性格是柔弱的,个性不够坚定,因此,外在总是能轻易地影响着他,让他屈服于外在的生活。

他说:

最小的麻烦都将我的心从自己体内驱逐了出来。

外在试图让他的自我消融于时代,消融于世俗,可他自己,却想维护他,使他变得完整。

因此,他必须反抗,抗击那些试图消灭他的力量。

他找到了自己的榜样,那就是希腊神话里那些伟大的英雄,他狂热地爱着他们,让他们撑起他内在的世界。

03

有时候觉得,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越狱。

然而,我们也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而已。

在邓肯多夫学习了两年,荷尔德林顺利完成了第二次重要考试,升入了毛尔布隆的修道院附属学校,成为“进阶班”中的一份子。

在毛尔布隆学校,虽然还有很多规矩,但荷尔德林也获得了相对的自由。

这里一周19课时,剩下的时间,学生完全用来自学,他们想学什么就可以学习什么,他们想读什么就可以读什么,只要他们能够搞到他们想读的书籍。

在这里,荷尔德林第一次读了席勒的诗,他感动不已,亲自学了一首曲子,以此献给席勒。

可悲的是,荷尔德林对希腊英雄的热爱,他的勃发的诗意,甚至遭到了自己的同窗的嘲笑,他们觉得他不切实际。

敏感的性格,让荷尔德林反复无常,他经常暴跳如雷,怒发冲冠,对一切充满恶意,可是很快又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他的行为,让人害怕,他被孤立了,没有朋友。

但他才华横溢,而且外貌出众,因此总能吸引到一些人靠近他,只是那些人只能靠近他的身体,无法接触他的灵魂,无法成为他的同类。

他谈了一次恋爱,两人互许终生,相约永结同心。

女孩甚至想跟他结婚。

然而,1789年4月,荷尔德林写了一封分手信,他说:

在我跻身与你相配的地位之前,我都不会向你求婚,这是而且一直都是我不可动摇的打算。

但他说的地位,不是世俗的地位,而是他在创作上的地位。

他渴望在文学上闯出一片天地,他已经深深感受到了诗歌对他的召唤。

成为诗人是他的梦想,可他也不得不考虑生活,写诗能否成为一个职业?能否赚到生活需要的钱?

他必须要写诗,也必须要生活。

当他就此困扰向别人征求意见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当牧师,闲暇之余就开始写诗。

然而,荷尔德林觉得,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去侍奉他已经不再相信的神,他宁愿吃生活的苦。

有些时候,世界就是这样,因为梦想,所以常常要受苦,不想受苦而谈梦想,就是做梦。

(作家茨威格)

04

1788年10月初,18岁的荷尔德林进了图宾根神学院。

按照一般惯例,神学院的学生从这里毕业后,就可以从事牧师这个“光荣”的职业了。

荷尔德林的母亲,也是这样想的。

她反复要求儿子,必须成为牧师。

为此,荷尔德林从未停止抱怨。

在人类的一切活动中,抱怨是最无力,也是最没用的,除了揭示个人的懦弱和无能,抱怨毫无意义。

图宾根神学院高门大户,规矩多不胜数,它严格地约束着学生的个性,对某些禁令严格遵守。

总之,这里只有两个字,规矩。

但幸好,在规矩之内,这里还有知识,荷尔德林在这里打开了哲学的大门,他跟黑格尔和谢林同住一室,他们一起学习康德,谈论康德,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黑格尔和谢林毅然地走了进去,可是荷尔德林,却被诗歌拉扯着。

黑格尔出生于一个公务员家庭,讲话带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但他热爱读书,尤其喜欢历史和古代文学。

黑格尔会阅读一切可以搞到手的报纸,他将所有零花钱都用来买书,一有时间就去图书馆,自由地徜徉在知识的海洋,把详细的摘录写在不同的草稿本上,建立知识档案。

和荷尔德林不一样,黑格尔为人沉稳,友好,做事深思熟虑,从容不迫,是同学眼里的“小老头”。

这让暴躁的荷尔德林敬佩不已。

而谢林呢?从小就是天才,15岁就进了大学。

他比荷尔德林和黑格尔年纪更小,却是三人里面最活跃,口才最好的。

在图宾根神学院,荷尔德林待了五年。

直到1793年离开图宾根神学院,荷尔德林在这高墙围困的修道院,已经被关了10个年头。

茨威格说:

这颗热爱自由的心灵被囚禁在高墙后面的修道院房间里,囚禁在令人压抑的人群中。

荷尔德林自己也说:

“在我的少年生活和那一时期的心灵世界中,有一部分是我最深爱的,那是一种脆弱的温柔……但在修道院里,正是这一部分遭遇到了粗暴的对待。”

当他终于离开那个困着他的地方,踏进自由的天地中时,他自由的翅膀已经受了伤,甚至变得残疾,已经无法自由飞翔了。

恰如他说的:

唉,从儿时起这个世界就把我的灵魂吓得缩回了内心。

(哲学家黑格尔)

05

在神学院的5年,荷尔德林人生的第一要义,是写诗。

为此,他成了很多人眼里的怪胎。

他离不开诗歌,诗歌找上了他,如同魔鬼附身。

在神学院的最后几周,他清晨四点起床,给自己煮咖啡,然后开始写作。

有时候一整天,他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夜幕降临。

他写作,读书。

然而,临近离开,他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以后要做什么?

他不想当牧师。

他想在家写诗,可是他必须找一份工作,如果他什么都不做,赋闲在家,教会可能就会把他抓回去,让他去传经布道。

他绝不愿这样活着。

他找到了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

可是,该死的懦弱,让他在面对母亲时依旧战战兢兢,他不敢完全忤逆母亲,怕母亲不再给自己资助,于是他说他以后也可能会传经布道。

正是这种藕断丝连的描述,让母亲一直怀有希望,甚至一直用这希望去压迫他。

当你给别人留下希望的时候,就不要抱怨别人利用这希望纠缠你,打扰你,甚至要求你。

我们似乎也可以理解,这一切都是为了生活。

生活,可以迫使英雄低眉垂首,可以迫使好汉弯下他的腰。

一切为了生活,而生活,又是为了写诗。

他充满希望地去做家庭教师,在1793年12月中旬出发,先是步行,然后乘车。

他工作的乡村,风景宜人,环境优美,他的房间布置得舒适又雅致,食物可口美味。

最重要的是,此时的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

这是他的挑战,他要利用这些时间,开始一种新的人生。

每天早上七八点,有人为他送来咖啡,一直到9点,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9点到11点,他给学生上课。

每天除了几个小时的上课时间,其余时间,都属于他自己。

回首过去,他觉得自己对人生一直心不在焉,还没有真正把人生视为自己的事情,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里做出改变。

06

在乡村,他教书,写诗,创作自己的小说《许珀里翁》。

赫尔德林将小说的第一部分寄给席勒,最终得以发表,但他却迟迟没有写完这本小说。

他的生活,总是让他痛苦。

想象是美好而充满诗意的,可是庸俗的生活很快就给他重重的一锤。

他的学生顽劣不堪,荷尔德林总是看不惯学生的行为,却又没法改变,师生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差。

这让荷尔德林难以忍受。

工作对于他来说,是重要的,可是他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心灵,他必须保持心灵的完整。

所以,他放弃了这份工作,又投入到另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里。

对于生活,对于人生,对于梦想,荷尔德林缺乏的,从来不是热情,而是坚定,决绝,以及持之以恒去践行的意识。

当然,在必要的时候,他更加缺少一些无所顾忌。

于是,他的这种性格给他带来了许多问题,在乡村当家庭教师期间,荷尔德林与席勒建立了亲密的联系。

此时的席勒,已经是有名的大诗人。

他欣赏荷尔德林,甚至有意提携荷尔德林,不仅出版了荷尔德林的诗歌及其《许珀里翁残篇》,还为荷尔德林争取到了出版社出版的机会。

当然,席勒对荷尔德林的帮助,不止这些,他还给荷尔德林提供经济上的帮助,把酬劳丰厚的翻译工作委托给荷尔德林。

然而,荷尔德林翻译着翻译着,就中断了这种翻译,因为他不喜欢。

他承诺不久以后就完成《许珀里翁》,可是迟迟不曾创作完成。

荷尔德林觉得,他辜负了导师席勒的期望,让他失望了,所以荷尔德林逃了,像一个胆小鬼一样,逃了。

在逃走的时候,他自己也备受愧疚的折磨。

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该如此依赖席勒,却又做不好事情。

可是这人生,我们可以逃离外在的环境,却无法逃离内在的软弱和无力。

只要内在不曾改变,无论我们逃到哪里,所想着的都是下一次怎么逃遁。

(谢林)

07

工作可以换来换去,人生却没法切换。

我们只有一个人生,没法更换。

但人生可以选择,只是荷尔德林放弃了这种选择,他放弃了主动创造生活,而是选择被动忍受生活。

而一个人,一旦开始忍受,就意味着要忍受更多。

荷尔德林不想分裂,想保持灵魂的完整,可是生活,却试图将他分裂。

他的精神不愿接受束缚,所以他的生活就必定被奴役。

这话适合荷尔德林,却不适合我们。

所以,荷尔德林始终在寻找一个纯洁的世界,在那里,他无需妥协,无需与低俗为伴。

他找到了诗歌。

他一开始就知道,为了这种纯洁,他必须放弃很多东西,甚至会放弃一切正常的生活。

“带着一颗空洞的心去过幸福的生活”,那将是容易的事情。

但他知道,他过不了这样的生活。

他不想过那种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生活,他只想奔赴诗人的命运,执着地仰望苍天,身躯虽然瘦弱不堪,可体内有一颗不屈的心灵。

生活虽然不安稳,可诗就是他神圣的安定。

他也有甜美的爱情,那是他所教的学生的母亲,她叫苏塞特。

然而这是一份禁忌之爱,不被世俗允许,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约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人。

他们如同在世俗里偷了某样东西。

对,他们偷了不该发生的爱情,让它发生了,并且极度美好。

这份美好的爱情,滋润了荷尔德林的诗情,他写:

那时我还满怀信仰和渴望,

像你一样,

站在你的倩影前面,

为我的泪觅得一个处所,

为我的爱找到一个世界。

他写:

我们结下深不可测之缘,

在彼此相见之前,

我们的内心已然相识。

如此美好,如此动人。

他也告诉朋友,他现在是何等的幸福。

由于世俗的压力,他们不能在一起,只能分离,可心里毕竟留着那份美好。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找到一些美好的东西,不然,这一生也太可悲了。

(谢林)

08

人生,一面是物质需要,一面是精神需求。一面是梦想,一面是现实。

最幸运的人,是将这两者完美地调和起来的人,他的梦想,便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便是他的梦想。

从这一点来看,荷尔德林很不幸运。

他的现实生活,和他的梦想,不可调和地分裂开来。

他重复着席勒发出的哀叹:

“有用性是这个时代的巨大偶像,一切力量都要侍奉它,一切才智都要尊崇它。在有用性这架粗糙的天平上,艺术的精神功绩没有分量,艺术被夺去了任何鼓舞人心的力量,正从这个世纪的喧嚣集市上消失。”

我们大概也可以在今天重复一下这个哀叹,这是一个讲究有用的时代,可人生真正重要的东西,往往都是无用的。

荷尔德林是个极端的拖延症患者,他明明想快速完成《许珀里翁》,却拖延了几年,直到1797年才终于完成出版。

这让他有了一点可怜的名声。

那点可怜的名声,并不能给他想要的生活,他依旧在挣扎,要走进一个新的世界,去拉扯出一些新的东西。

他干着家庭教师的工作,这里有需要,就走到这里,那里有需要,就奔去那里。

他到处奔走,如同在世间流浪。

他总是满怀梦想,觉得自己可以在创作上取得引人注意的成绩,并以此来维持生计。

然而,他一次次地失败了。

《许珀里翁》失败了。

他开始创作《恩培多克勒》,同样失败了。

他成了时代的失败者。

可他的内心没有变得肮脏,他说:

“有些人,远比我更强大,他们尝试着既做一个伟大的商人或学者,同时又做一个诗人。但到最后他们总是为了一样而牺牲另一样,这绝不是好事……因为如果他在自己的职业上做牺牲,那他就是对别人不诚实;如果他在艺术上做牺牲,那他就亵渎了神赋予他的天生的任务,而这种罪过甚至比人们对他的身体所犯下的罪过更严重。”

他没有牺牲,或许是因为始终将之放在心里,而不是放在生活里。

可是,他一生都没学会好好生活。

(席勒)

09

靠写作谋生的尝试,一次次地宣告失败。

荷尔德林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当家庭教师,为了生活,他甚至想去申请一个讲师的职位。

他的生活已经变得非常艰难,他写信给席勒,讲述了自己的困境。

他希望席勒能够帮他,他也给曾经的朋友求助,黑格尔,谢林,可是,没有人帮他。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帮他。

他只能悲哀的感叹:

他们可能并不需要我。

1802年6月,他心爱的苏塞特去世了,荷尔德林的精神,也几近崩溃。

对我来说有必要的是,在经历过心灵的震撼和触动之后安定下来…

然而,他终究没能安定,返回故乡之后,他不得不接受医生的治疗,被当成精神病人。

他的生活变得消沉,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又不想依赖朋友。

为了照顾荷尔德林的自尊,朋友甚至自己出钱发工资,在图书馆给他找了一份管理员的工作。

不幸的是,帮助他的朋友,被以叛国罪逮捕了,荷尔德林再次无依无靠。

不仅如此,荷尔德林也被牵连了,当局对他展开调查,调查到他是精神病患者。

他的精神也确实崩溃了,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有时安静,有时暴跳如雷,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荷尔德林。

1806年9月,他被几名卫生员强行带上车,送进了图病根唯一的一家精神病医院。

他在医院呆了两百多天。

1807年5月,医生宣布,他已经并入膏肓,无可治疗,他的神智不可能再恢复了。

然后他被送到一个木匠家里,在那里度过了三十多年,直到生命终结。

他没有放弃写诗,他不停地奋笔疾书,人们给他一张纸,他就能写得满满的。

但一个疯子的话,又有多少人会珍惜呢?

他写的那些东西,全都遗失了。

1843年,荷尔德林逝世。

命运给了他平静,却剥夺了他的理智,如同多年后的尼采一样,唯有失去神智,方才获得生命的平静。

他的理智和诗情,给这世界留下了希望,可这世界却早早地收回了他头脑里最重要的东西。

(席勒)

10

茨威格在讲荷尔德林时说:

魔鬼抓住了谁,就把谁从现实中拖拽出来。

确实,荷尔德林被魔鬼从现实里拖了出来,他无法和现实进行链接,对于现实,他学会的唯一秘诀就是忍受。

然而,忍受不能改变生活。

一次忍受,就要有无数次忍受。

他对诗意的追求告诉我们,人生,应该有更高的追求,但荷尔德林对生活的态度,却足以让人引以为鉴。

生活,不是用来忍受的,是用来创造的。

最后,用荷尔德林那首最著名的诗作为结尾:

如果人生纯属辛劳,人就会

仰天而问:难道我

所求太多以至无法生存?是的。只要良善

和纯真尚与人心相伴,他就会欣喜地拿神性

来度测自己。神莫测而不可知?

神湛若青天?

我宁愿相信后者。这是人的尺规。

人充满劳绩,但还

诗意地安居于这块大地之上。我真想证明,

就连璀璨的星空也不比人纯洁,

人被称作神明的形象。

大地之上可有尺规?

绝无。

按照世俗的“成功学”,赫尔德林或许是个活脱脱的“反面教材”,但他将诗意的种子种在心里,从未停止生长。

一个人内心有了热爱,就在俗世中,找到了诗意的栖居,为此,可以不惜燃烧自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缕缕烟。

大地之上,并无特定的尺规,人就是自己的尺规,遵从灵魂的旨意,他可以创造自己的生活,创造自己的人生,只要这一切不危害他人,且合乎本心。

文|不有趣灵魂&素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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