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南山区,有一条江,在群山中蜿蜒数百公里之后,在瑞安独流入海。因入海口有一处闽浙交通要冲飞云渡口,因此取名叫飞云江。
飞云江在唐代就有木帆船航运,因此,在飞云江的两岸山路密布,一条驿道也随着飞云江在群山中逶迤蜿蜒。驿道上每隔三五里路就有一官设的路亭,规模较大,有5间门面,其中还有二间门面用作供奉五显爷。官设的驿道还为来往的挑夫免费提供烧水,就像现在的高速公路服务区。
飞云江边北岸有个村庄,有着600年的历史,叫潘岙村。村口有四棵200多年的树龄的枫树,每到秋天,枫叶红透之后,远远望去,就像在村口树立了令人瞩目航标。飞云江边的那条驿道就在这四棵枫树下穿过,距离四棵枫树的五十米开外,便是一个官设的路亭。
爷爷出生在这个路亭南岸的一个村庄里,由于自幼体弱多病,曾祖父虽然没有将自己一身的武艺传授给爷爷,但是一点也不表示他不疼爱爷爷。爷爷成人后,曾祖父便托人在潘岙村口的路亭里,给爷爷找到一份差事,爷爷从此就在路亭里义务给路人烧茶,换取在路亭的免费居住权。
奶奶是潘岙村大户人家的女儿,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奶奶的父亲得知爷爷的父亲有着一身武艺,便将女儿许配给了在村口烧茶的爷爷。从此,爷爷在村口驿道的路亭里落了脚,正式落户在潘岙村。潘岙村的村民都姓潘,爷爷就成了村里的为数不多的外姓人。
奶奶的到来,让爷爷在烧茶水的同时还摆了一个草药摊,善良又仗义的爷爷经营的草药摊生意日益火爆,在飞云江畔还小有名气。靠着这家草药摊,爷爷奶奶把九个子女都拉扯大。
可能是爷爷自身健康的原因,爷爷赚了钱,不喜欢买田地,喜欢花在子女读书上。因此,我的大伯与二伯都是当地的师范学校毕业。只是大伯师范学校毕业后,去当了国民党的乡长,而二伯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就加入了浙南游击纵队。
因为二伯加入浙南游击纵队的消息败露后,大伯被迫离乡出走,投奔到在南京一所国民党军国学校的远房亲戚中谋到一份差事,而后,随着国民党军队,一路退败到台湾。大伯在海南岛是乘坐最后一班轮船前往台湾的。在出发前往台湾的时候,大伯给家里寄了最后一封信,告诉爷爷已随国军撤到台湾,让家里不要挂念。
新中国成立之后,二伯成了解放军军官,随部队驻扎在洞头,每天的任务就是要抓从台湾潜伏上岸的特务。
村里有位村民,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在淮海战役中被俘,成了解放战士,新中国成立不久就退伍回乡了。回村后,因受过枪伤,他要求村里将爷爷这户外姓人赶出在路亭,让他开店谋生。好在爷爷在驿道商贾圈中,信誉口碑都很不错,爷爷便借钱盖了房子,搬出了路亭。
我的父亲在1944年出生,排行老八。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父亲要上学的年龄,恰巧经历评定家庭成份风波。由于大伯曾经当过乡长的经历,二伯费尽周折才让家庭成份被评为中农。
当初,大伯在台湾下落不明的消息也在村里传了开来,为了让父亲读书少受波折,爷爷决定把我父亲托付给他在泰顺百丈口镇的亲妹妹,让我父亲去泰顺的百丈口镇读书。(当初的百丈口镇,是飞云江上除了瑞安以外最繁华的小镇,现在已经大半被淹在珊溪水库里了。)
百丈口镇在飞云江的上游,距离潘岙村有60里路。因此,年幼的父亲每到寒暑假都要独自步行60里上路从百丈口镇往返潘岙。这种远离父母,寄人篱下的滋味只有父亲自己知道。
到了父亲上初中的时候,三伯父已经在泰顺的一处供销社谋到了一份差事。因此,父亲小学毕业后,就跟着三伯父去泰顺县城上初中了。那时候的泰顺县城到潘岙村有120里山路,父亲每次寒暑假回家,宛如独自一人的急行军,一大早就要出发。到了傍晚才到家里。
村里的人知道我父亲在泰顺读书之后,便写了一封告密信,由于我父亲的大哥是国民党乡长,现在还在台湾,因此,我父亲属于地富反右坏份子,应该取消读书资格。
然而我父亲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到了我父亲中考那年,自以为考得不错的迟迟没有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
好巧不巧,三伯父去理发的时候,碰巧坐在我父亲的班主任旁边。当父亲的班主任对父亲的遭遇表示同情时,三伯父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我父亲在中考生时,成绩非常优异,全县第五名,然而由于举报信的原因,教育局可能会不录取我父亲。
三伯父听到这消息,顾不上理发,就兴冲冲的跑到了教育局。在三伯父的斡旋下,教育局最终答应让我父亲试读一年,如成绩不好,就立刻开除。
知道消息的父亲在高中三年学习异常刻苦。在参加1964年的高考时,发挥失常。父亲以为自己的成绩无法考试大学,即将拜一位远房的亲戚为师,学理发时,父亲收到了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爷爷看到父亲这封浙大录取通知书时已经卧床不起,当他依然倍感欣慰,鼓励父亲要好好求学问,以后出人头地。在父亲抵达浙大后的第十九天,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在此同时,村里的人以为我父亲去杭州上大学,便又有人写了一封信举报信寄到杭州大学,告诉杭州大学我父亲是地富反右坏份子,应该取消入学资格。杭州大学回信中只有寥寥数语,以查无此人为由,将信退回乡里。
此后,我父亲就走出了大山,走进了这个时代,在命运的齿轮中按部就班的学习、分配工作、成家立业。
在毕业分配的时候,父亲主动要求回乡工作。工作后,对侄子视为己出,为侄子的求学路提供资助。我因此也有机会在拥挤的阁楼里与多位堂哥同床共枕。
如今的父亲已年逾八十,少年的求学经历给他打上了深刻的烙印,至今还鼓励晚辈不仅要珍惜求学的机会,还要努力成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现在爷爷第四代中已经有了四位博士,父亲感到更加欣慰。随着国家日益强大,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的好,父亲对村民的举报信也早已释怀。他只是偶尔还会告诫我们,一个举报盛行的民族是不可能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