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荫
二叔比我年轻好几岁,因为辈分长,不得不规规矩矩称他为叔。
堂祖父早在公社化开始的那年失踪了,那年他摇船去江南的焦店买二花脸苗猪就再也没有回来,堂祖母曾带二叔去找过两三回,却没有找到。有人说连人带船翻到江里了,也有人说被人害了,还有人说和焦店的一个小寡妇在一起了。总之,再也没有回来。
二叔那时三十多岁,还是光光堂,因为懒没找到老婆。生产队时期,人穷不怕,就怕人懒,家乡人说“八败命不怕死来做”,意思是命不好,肯吃苦,也能生活得下去。二叔正因为穷,原因就是懒。
像二叔这样年龄的人正是青壮年,应该是拿大工分的年龄,然而,他却学会了投机取巧。大锅饭的年代不养闲人,工分是根据劳动量计取的,按劳分配,多劳多得。那些说吃大锅饭,做多做少一样的人纯粹是道听途说。
在“猪多、肥多、粮多”的年代,家乡并没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说法,所谓的割尾巴是割的资产阶级余孽的尾巴,割的走资派的尾巴。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养猪,自留地上的山芋藤、南瓜藤、芋荷都用来喂猪,猪长大了可以卖钱,猪粪归集体还可以得到工分。然而,二叔家连猪毛都没有。
就拿挑大粪来说,从社员户中把猪粪挑到集体的粪池里,叫“过缸”,每挑10担计一分工,正常人一天要挑百拾担,就可以拿到10分多工,10分工即一个劳日。这是个挣高工分的活,挑粪人都是连跑带蹓,而二叔每挑完一担,就会把扁担往粪桶上一支,坐着歇会儿。一天下来,多的人能挣十五六分工,而二叔只挣了五六分工。
后来,队长把他安排的晒场上干活,算是照顾他。在晒场上干活的都是老弱病残,工分自然不高,但是一天也能拿到10分工,这是基本工分。大家在忙着脱粒时,他却没有人影子了。原来,他钻到晒场的河水里,摸河蚌去了。
群里的眼里是雪亮的,有点看不惯了。这不是做多做少也一样吗?无可奈何,记工员只得给他计8分工,比其他人少两分,这才堵住了其他社员的嘴。
工分就是钱,并不是有些人认为做多做少都一样。到了年终,会计员把年终分配方案公布出来,拿到社员会上公布。生产队时期,我们生产队办了柳编厂,育珠场(养殖珍珠蚌),种猪场,还栽桑养蚕、集体养猪。副业多,自然赚钱多,分配收入也高。
在其它生产队一个劳日三四毛时,我们那里已达到七八毛。当然,生产队赚的钱还没有全部分给社员,还要提留一部分,留着来年再生产。到了年底,分钱时,多的人家一个人能拿到四百多块,而二叔仅分到二百多块,被社员嘲笑为“二百五”。
别看二叔人懒,花花肠子却不少。村头上住着一户人家,男人死得早,是个小寡妇,才三十几岁,二叔打起了她的主意。那天小寡妇正在洗澡,他趴在窗口偷看,控制不住了,便推门闯进去了。后来,二叔被人打了,腿被打伤了,一拐一瘸的,隔了半年才康复。社员们都知道被谁打的,我更知谁出主意揍他的,只是谁也不肯说出来。
七九年,我们公社分田到户,从此家家户户种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大集解散了。锅灶支了肋骨上,二叔总要舍得吃苦吧。然而,生成皮毛长成骨,依旧如故。
麦种子洒下去,在他看来,就可以坐在家里等收割了,就闻到新麦的清香了。别人在田里除草、施肥、治虫,他却钻进水里摸蚌、捞鱼,田里的杂草比麦子还长得好。人家在施肥,他依旧没有养猪,没有肥料,麦叶子比刚流产的女人的脸色还难看。
到了收割季节,人家粮食满仓,他打的粮食弄衣服都能包回去。刚刚分田到户时,还是缴公粮,象征性地缴点,他是村里唯一没缴的赖皮户。任凭村长上门做工作,大道理讲了一大堆,他还是两手一摊:我自己都不够吃,你能怎么我?能拉我去杀头?
没有几年,他的责任田荒废了,曾经大集体时代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杂草,他成了全村第一个撂荒的农户。而他又是下丝网、又是钓黄鳝,又是下虾笼。所幸,那时河水还没污染,捕鱼的人也少,一天也能弄个十斤八斤鱼虾。
捕来的鱼虾除了他自己吃,剩下的拿到市场上去换点零花钱,一天也能赚个二三块钱,靠这区区小钱买点米面,艰难地过着日子。别人家吃肉喝汤,他一天三顿老咸菜烧小鱼。
后来,公粮不缴了,改缴钱,称为农业税。二叔还是缴不上,村长也不再上门做工作了,他知道,住在两间风雨天就摇晃的房子里面,逼死他也缴不出。
后没,通过网络平台才知道,二叔就是某某村的缩影。某某村分田到户之前穷,分田到户后撂荒,还是穷,连农业税也没缴得上。看来,天生的懒惰,天生的要饭的命,靠分田到户并不能让二叔富裕起来。
你没有缴纳农业税,那只是你的过错,但是村里没资格里取消了你的土地,那是违法。因为,你在起初承包的土地是30年不变。承包合同中并未有“不缴农业税取消责任田”的条款。看来,当初二叔和某某村一样,天生就这穷命。
然而,某某村有政府扶持,树为典型,二叔却不是生活在那个地方,要不也会懒人自有懒人福。
唉,二叔已经过世十多年了,至今还欠国家的农业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