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因为西方哲学的主流是唯心主义,而不是唯物主义。凡是唯心主义者,都不重视事实和实践,也就不怎么认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自然科学家在这方面好一点,文史哲之类则全是空对空,只玩概念游戏。从根本上说,思想是不能检验思想的,而西方人最爱干的事情恰恰是用思想检验思想,用概念论证概念。如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来做裁判呢?总得有个权威吧!只有逻辑。逻辑实际上就是西方人常说的“程序正义”,就是你的论证只要合乎逻辑推理,就成立了,就算真理了。这其实是抛弃了实践检验法之后没有办法的办法。要坚持唯心主义又要寻求真理,只能抬高逻辑的地位。
西方人极力推崇逻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与拼音文字有关。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字,最开始都有音形义三个维度,都是立体的,汉字至今保持着这个本色,所以现代汉字属于世界上少有的本色文字。西方文字后来变成了拼音文字,去掉了“形”这个维度,字母不再传递形象信息了,只是标音符号,于是立体的文字就变成平面的了,这叫“变体文字”。拼音文字是瘸一条腿、失去了形象的干瘪文字。你用眼睛看拼音文字的时候,实际上是用耳朵在“看”,你得在头脑中把符号转化为声音,然后再进一步自己创造其形象。汉字不是这样。我们看见一个“人”字,不但获得了它的读音rén,而且脑子里会有一个叉着腿站立的人的形象,这个字的意义也就得到了,而且很丰满,听觉视觉和意识都参与了认知,是立体的。因此,汉语一个字,一句话所能传达的信息就是不是一个简单的概念,它是一个信息包,一朵边界不那么清晰的“信息云”,这种语言能传达的信息复杂而微妙。反之,拼音文字则要干瘪得多,它是一个个平面的甚至颗粒的意思,它传达不了立体的信息,然而也更单纯,便于线性思维。为了表达和区分更复杂的意思,拼音文字只好制定各种规则,这也就是拼音文字语法和逻辑发达的原因。这不是爱好问题,是需要,是逼出来的。汉字不需要这么复杂的语法和形式逻辑也能表达复杂的意思,所以没有发育出西方那样的语法、逻辑。我并不是说拼音文字一定落后于方块字,我也不是说汉字完美无缺,事实上这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适应生产生活,它们各有优缺点。比如拼音文字正因为挤干了形象的水分,所以特别适合抽象思维,汉字则永远无法摆脱形象,所以中国的哲人无论谈论多么抽象的理论,也沾点形象性。你看先秦诸子,哪一个不是讲故事打比方的高手?
西方人推崇逻辑,与他们的的社会生活习惯和政治制度也有关系。西方人早在古希腊时期就盛行广场演说和辩论,还崇尚法庭辩论,他们对于“说”非常重视。按照基督教的教义,整个世界的一切都是上帝“说出来”的。这种对于语言的崇拜使得耍嘴皮子成了最重要的本领,甚至成了很多人的饭碗,所谓辩证法,最初的含义就是辩论取胜的方法。口舌之争靠什么赢人?靠语言的雄辩,严谨,无懈可击,这当然就需要逻辑了,逻辑可以给各种观点穿上合体的装束,披上真理的外衣。
总之,西方人推崇逻辑,自有他们的道理,自有他们的需要,但是请注意,中国国情不同。中国自古以来,思想领域唯心主义并没有成为主流,我们基本上是无神论者;中国文字不是拼音文字而是表意的方块字;中国也没有广场演说和辩论的传统,没有法庭辩论的传统。中国人主张行动重于语言,看不起巧舌如簧者。所以,逻辑这个东西在中国地位没那么高,也自有道理,自有需要。当然,西方逻辑确有高明之处,我们应该虚心学习。但是不一定非要把逻辑推崇到西方那个程度,更不能以对逻辑的推崇程度区分先进与落后。中国的一些文人自惭形秽,甚至学者洋人的腔调嘲笑同胞“不讲逻辑”,这是不对的。
2024,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