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报纸还会关注我们这些人”丨记者手记

信息周末 2024-09-18 14:23:29

在民航业大周期里,大招收出现了学员积压问题。农健插画

7月中旬的一个午夜,我联系到一位遭遇积压的飞行学员,聊着聊着,他突然对我蹦出一句:“难得一见,有报纸还会关注我们这些人。”

我后来没有细问这位受访者说这句话时,心中到底是什么感想。但当报道完成后一两个月,我再来看这番话,突然感慨万千。(详见报道《民航飞行学员积压四年:有的在等待,有的在开网约车》)

正如报道所提及的,中国民航飞行员的培养路径大都是订单模式,航空公司与学员签约后,由前者支付高额费用进行数年学习和培训,最终到该航司入职。整个系统相对封闭,学员最好祈祷下订单的航司运营情况能平安无事。若航司吃瘪,订单作废或长期搁置,走出这个系统的飞行学员大概率会发现,光鲜的头衔、几百小时的飞行时长、各类飞行执照很难帮他们在社会上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有一位受访者兜兜转转,又另外花了一大笔钱,委托入职中介寻找入职航司的门路。他说,如果2025年前还无法进入航司,他就只能回老家考公了;也有学员完全放弃飞行,忙着申请去海外读研究生,希望以后能回国进电力国企,回归学飞前的专业。

前述受访学员用“我们这些人”作为开场来介绍自己:今后看似能穿制服,戴航空计时码表,驾驶波音、空客,收入不菲,实际上命运十分脆弱。真遇上倒霉时刻,一切又变成了拼家底的时候,家底好的还能花大钱一键重启,家底不好的就如同报道中的人物,开网约车或给人拉货。

这篇报道被做成短视频,发布到视频号上后,有人如此评论:“终于有人发声了!”该评论最终升至热评第一,获赞2700多次。

其实这话并不完全准确。2022年,有几家媒体报道了飞行学员积压或是直接被航司解约的困境。如果你在社媒上搜索“飞行员积压”的相关话题,也能看见学员或飞行员的抱怨与探讨。可无论这批人如何抱怨,好像都变成了民航业内的互倒苦水,民航业外,公众知之甚少。

在采访中,大多数愿意受访的学员,是自知成为飞行员已经希望渺茫。事实上,就连这次新闻线索,也是一位在某航司工作多年的机长提供的,积压一事与他无关,他只是对后辈的遭遇看不过眼,这才仗义执言。

至于那些自认还有机会上岗的,或是一度经历积压如今开始上岗的,许多都不愿意谈论此事,担心影响饭碗。我接触的一位飞行学员就是这样,他经历过积压困境,如今开始走流程上岗,经朋友介绍才愿意与我聊,但始终不愿透露其就职航司。我在刷他的朋友圈时,才看到了他可能任职的航司。与我聊完后没几天,他就请求不要使用他作为报道素材,怕承担不起报道可能带来的后果。考虑到他上岗不易,我答应了。

以上种种莫不凸显出这个行业与系统的封闭性。

经历了这次采访,我也和报道中那位悲观的副驾驶一样,不再将学飞视为普通家庭孩子改变命运的最佳机会。不过,报道发布后一周左右,我在一家媒体公众号上刷到了一篇文章,记录了一位新闻专业本科毕业的女性,先是做了近两年海外航司空乘,后来又自费70万元学飞。学飞结束后五年,她终于即将在一家航司签约成为飞行员。

看着很励志,直到我在评论区看到了热评第一:“2016年,只有21岁的陈复来决意‘直上青云’……2023年,陈复来成为了一名网约车司机。”有人把我报道的第一段复制粘贴了过来。一时间,我哑然失笑。

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责编 何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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