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人来到一个小花台,那里也是用雕花的琉璃片盖得实实紧紧的,但阴暗了许多,因为那地上的蔷薇花都往上走,枝连枝把那半透明半砂质的墙面挡得阴沉阴沉,蔷薇花的朵儿虽不算大,好在颜色鲜艳,忽悠得里面的人一个个心情飞翔起来。团圆见花台中间摆着桌椅,上头都铺着她最喜欢的花绸布,桌子上头有茶和点心。毛团圆站在桌边,拿过那茶和点心来闻闻,一时失了兴趣,就问女管家道:“巴巴地哄我到这里做什么?给的饼干香是香,却也生冷硬僵的,茶闻着倒还好,只是仍是冷的。”女管家在她面前坐下,问道:“到底是怎么说?”团圆知道她指的是韩焉知,应道:“还能怎么样?我们以后少理会她吧。那个人究竟是疯了?”
“疯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疯了?这又是从何说起呢?”
“你们原来是一家的,怎么不清楚她的底细,倒来问我们?”
“你们早上过去那边许久,难道只是坐着相互对眼,什么话都没说么?”
“我们没说话,但她倒是说了好几车子的话,都是些不正经的话。”
“管它正不正经,到底说了什么话?”
“疯子说的话,你是真的想听么?我怕经我口再说出来你还不敢听呢?”
“这话胡闹。我有什么不敢听的,她到底说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话?她告诉我们自己是戴假发套的,还拿那被火烧过的头皮子给我们看,那畸形的怪疙瘩,像个放在冰箱里被人忘却的卤水拼盘,说是被你和韩先生算计才成那样的;叫我们防着你们些,说你们不是好人,要不是嫌人肉酸,早把身边的人一个个吞下腹去,而且都不带吐骨头的。”女管家冷笑道:“你说的对,她是真的疯了!自小都不正常的,说话行事颠三倒四的,现在更厉害了,就怕以后要坏事。”毛团圆伸了懒腰,打了哈欠道:“也不怕什么。韩先生和她现在都大了,当然是自己顾自己的,横竖不与她来往就是了。”那头仍只是笑:“既然是疯子,哪能用正常的逻辑去预测她的行为的?你不惹她,就能保证她也不来寻你麻烦了么?”团圆只觉得额头痒,用手去抓,竟捉下一只全身透明的飞蛾下来,那虫子身上有股怪味,是菜籽油被烧焦的味道。将手里的虫子吹掉,她说道:“我留意观察过她,只是我们这边小心行事,尽量不去冒犯她,她倒也不惹事;我们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可怕的?”女管家仍不依不饶的:“这个世道,事事繁杂的很呢,哪里就全都是丁是丁,卯是卯的;难道你没听说过‘恶人先告状’这句话么?”
“你说的话又通又不通的,倒把我绕糊涂了,好好的扯什么‘恶人先告状’,怎么相干呢?”
“怎么不相干?她早年对我作了天大的恶,恨不得我死,自然会想尽法子来整弄我的。”女管家对着窗发了好一会子的呆,从雕花琉璃窗潜进来的阳光,也被晒得燥燥干干的,失却了任何水分,成了一碰就散、从不落地的金箔,它们喜欢吃暖油,中意附在失意的人的脸上;女管家的脸便沾染了许多,于是那向来直板的脸上划分了许多格子出来,有的是深潭,见不到底;有的是火山,辉煌闪烁的;从团圆那个角度看过去,她只知晓女管家的脸此时越发狰狞起来。团圆叹气劝道:“看来人是闲不得的,自从离太太来了以后,她把你大部分工作都担揽了去,你越发闲的,却越发多心了。”女管家的脸终归舒展不开,扇了两下头,随后全身也跟着抖起来:“你瞧我是个疯子,我瞧你却是个傻子呢,你怎么懂得?我可怜的秋霖,你就那样没了?!害你的人仍不足心呢,还想害我呢!你在那凉寒水底下呆着,不仅寂寞,还冷的,我都知道的,你放心,你等着吧,你等着吧。”
毛团圆听见楼下一阵嘈杂,估摸着是韩焉晓回来了,她双手按着桌突然起身,倒把正在哭的人唬了一跳,女管家停住哭,问道:“你要往哪里去?”她应道:“大概是韩先生回来了,我下去瞧瞧。”秋霖妈妈边用袖口拭泪边追了上来:“你急什么?你年轻,除了他,你还有别人的;我就不一样了,我的秋霖没了,我的世界只余了他了。”
等她下得楼来,韩焉晓早已不在那里,只听见甚是突兀的三四声雷,震得人脑子轰然然响,兴许里头迷宫一样建着的墙也都随着一面接一面倒塌了,又扬起一层又一层的灰,抬头望,仍是洁净高广的碧穹天,成了倒吊的湖,水被冰封住了,死寂的蓝堵眼塞耳,糊得它底下的万物马 上要昏睡过去,周围都安静的很,仿佛这世界不一样了,但里头没有一件东西是新的,没有见过的,却又是实打实的不一样了。那大舌头园丁在一棵铁树后面探出头来看她,手里拿着一把长剪子,上面粘着一片或者两片的铁树叶,他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还指了指天,不知在打哪种完全对不上的哑迷;团圆才不感兴趣,她只向他大声打听到:“我才明明听见韩先生的声音的,想必是回来了的,怎么下来却什么人都不见?”女管家也跟上来,冷笑道:“费了好大功夫仍追不上呢,嘻嘻,真是可笑,人做一千件一万件又有什么用,天只要做一件就够了。”那园丁拿着大剪刀上前两步,又糊乱做起手势来,猫和狗碰到了就吵架,只管各人叫各人的,这次倒令她看懂了:韩焉晓回边楼去了,后面有离太太跟着,她送了一大盘洗净的蓝莓小粒葡萄进去。秋霖妈妈道:“我肚子饿,也困,想吃酒糟的乳鸽配白粥,我们叫厨娘做去,我们在旁边等,顺便让她说几个从她家乡来的笑口故事来听,岂不好?”
女管家和团圆共同喝了一个不锈钢盆子的粥,分吃了一只连半只的乳鸽;她问女管家:“这是生的还是熟的?你觉得怎么样?”女管家起身,边甩头边嘀咕了几声:“你可听见寻雷声了,人们经过一次两次的,以后是再不上她的当了,那天上的艳阳高高挂在那里,晒得人们一个个几乎要睡死过去,但那素净清高的艳阳天,好几公里都见不得一片云,那雷声是打哪里来呢?倒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迷了!”团圆不停地抓自己的脸,众人都看着她发笑,问她做什么。她笑着应道:“这脸一时痒一时痛的,大概是吃多了葡萄,才过敏罢。”她又道:“我打离太太去,叫她找药替我糊去。”说着就出了饭厅,在鞋柜上重新梳了头发才出去。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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