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烟雨如丝,朦朦胧胧地笼罩着大地。傍晚的天色像是被泼了淡墨,渐渐暗沉下来。
偏僻的小巷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叫喊声:“臭丫头,你别跑!”
施萌萌边跑边回头,只见追来的男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袍子,又瘦又黑又矮小。那眼角吊起,尖嘴猴腮的模样,透着一股刻薄劲儿。
施萌萌见过这个男人,她曾亲眼看到这个男人在街角里想要欺辱一个柔弱的女子。她实在看不过去,便故意大喊“非礼”,瞬间把街上的人吸引过来。
男人见状,怕惹事上身,狠狠瞪了她一眼,便匆匆逃离。
今日,施萌萌又冤家路窄地遇到这个男人,还被认了出来,男人一心想要找她算账。
施萌萌使了个小计谋,让男人摔了个狗啃泥,还那么巧,吃了一口狗屎,可把男人气得不轻,于是死命地追了她好久。
施萌萌挑衅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便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跑。
她终究是个女子,体力渐渐不支,很快就被男人追上。男人猛地伸出一只粗糙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想要把她扯回来。
“嗤啦”一声,衣裳被扯破了。
施萌萌穿着单薄,衣裳是缝缝补补,穿了又穿。看着裸露的肩膀,她咬咬牙,顾不上其他,继续向前狂奔。她可不想落入这个男人的手中。
男人瞄了眼手上从施萌萌衣裳上扯下的破布条,也咬咬牙,加快脚步追过去。
施萌萌今天的运气实在是差到了极点,不仅遇到那个男人,还在慌乱之中,走进了截头路。
见状,她赶忙转身往回跑,可这时男人已经出现在巷子口,堵住了她的退路。
见男人步步逼近,施萌萌顺手拿起旁边的杂物,用力向男人扔去,接着又拿起一根木棍,双手紧紧握住,抬起,狠狠地朝着男人身上打去。
可女人的力气哪能比得过男人,男人挨了几棍后,猛地一把将木棍夺走,还用力将施萌萌狠狠地推到地上。
施萌萌腰部猛地磕到一块尖锐的石头,痛得她龇牙咧嘴,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
“死丫头!敢打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男人色眯眯地盯着施萌萌裸露的肩膀,昏暗的天色下,仍能看出那肌肤如雪般白皙。男人不禁咽了咽口水,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起了色心。
“小丫头,你要是让老子高兴,老子就放过你。”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木棍扔到身后,开始解开自己的腰带。
施萌萌哪还能不明白他的龌龊心思,气愤地“呸”了一口,怒骂道:“就你这尊容,滚蛋!”
男人气得火冒三丈,直接朝施萌萌扑了过去。
施萌萌怎会让他轻易得手,她奋起反抗,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男人力气极大,施萌萌根本推不开,这个流氓还把她的衣襟都扯开了。
她终于慌了,开始大叫:“救命啊!非礼啊!”
施萌萌平常大大咧咧,胆大妄为,看到不平事,总是不顾后果地出手相助。然而,轮到自己出事,却无人帮忙。
男人骑在施萌萌身上,两只手像钳子一样将施萌萌的手压在地上。
听到她大喊,男人心虚地空出手来捂住她的嘴巴,连鼻子都一起捂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细雨纷纷扬扬地洒落,落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凉意。施萌萌奋力挣扎着,感觉心都寒透了。她绝望地想:“难道我今天就要被这混蛋糟蹋了?”
“嘿嘿!你乖乖听话,我还会好好待你,保证让你……”
施萌萌挣扎间,余光瞥见身旁有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她咬了咬牙,趁着男人低头之际,猛地一头朝上撞去。
“啊……”男人被撞到鼻梁,痛得惊呼出声,双手下意识地收回来,捂住脸。
施萌萌趁机伸手抓住油纸伞,朝着男人头上用力打去。才打了一下,男人就睁大眼睛,愣了一下,竟晕死过去。
施萌萌用力喘着气,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油纸伞,又看了看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她清楚自己的力气,跑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刚才根本没使多大劲。
她使劲把男人从身上掀翻,推到一边,男人一动不动。
施萌萌突然感到一阵后怕,颤抖着伸出手,探到男人的鼻间。感觉到还有气息,她这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安心了些。她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从没杀过人。
“放心吧,他怕死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巷子里幽幽响起。
“谁?”施萌萌惊恐地大叫。
夜幕已然完全降临,巷子里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雨滴落下的滴答声在寂静中回响。
一阵沉默过后,旁边的油纸伞突然飞了起来,发出淡淡的光芒,那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
油纸伞转了一圈,缓缓撑开,一股白雾从伞里弥漫开来,白雾渐渐散去,出现一个女子。她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仿若从画中走来。
那女子美得惊心动魄,肤如凝脂般细腻光滑,眉眼如画,朱唇不点而红,就像春日里盛开的娇艳花朵。她举着油纸伞,柳眉微微蹙起,一脸忧郁,仿佛有化不开的哀愁。
“你,你是什么人?”施萌萌惊恐地问,“你,你是鬼吗?”
施萌萌平时胆子很大,可此刻也被吓得不轻,毕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
女子幽幽地说:“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刚才,刚才是你救了我?”
本是柔柔弱弱、面带愁容的女子,面孔突然扭曲起来,握着油纸伞那葱白修长的手都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我最见不得这样的男人,他们,他们都该死!”女子愤恨地说,“可是我不能杀人,我还不能杀人,我要找到萧郎。”
女子突然低泣起来,死寂一般的小巷子里,她的哭声飘过来,哀哀切切,让施萌萌无端打了个哆嗦,寒意从脊梁骨直往上冒。
施萌萌赶紧开口问:“你别哭啊!你是谁?你,你死了很久了吗?你要找的萧郎又是谁?”
“我是谁?”女人反问道,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似乎思考了一瞬,“我叫凌素素。”
“你叫凌素素?”施萌萌上下打量女人一番,只见女人柳眉似新月,鹅蛋脸温婉动人,她呢喃道:“你就是那个凌素素。”
“你认识我?”女人眼前一亮,常年微蹙的眉头仿佛揉开了,如花儿绽放一般,让她瞬间有了光彩。
“也许吧。”施萌萌也不确定,“你要找的萧郎叫萧长宁吗?”
“萧长宁,长宁,长宁……”女人垂眸,不断低喃着,像骤然想起什么,肯定地道,“是,就是他。”
女人心里生出了希望,全写在脸上,她渴望地问施萌萌,“你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
“素素……姑娘,你恐怕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萧郎还没回来吗?他是不是没有金榜题名,不敢回来?”
说完,女人又哀伤地哭起来,接着抽泣着说道:“我说过,不管他有没有金榜题名,我都盼着他回来。他说会娶我为妻的。”
施萌萌嘴角抽了抽,心中为凌素素感到可悲。据说萧长宁是个无父无母的俏书生,是凌素素供他吃,供他住,还资助他上京赶考。
“素素姑娘,现在距离你死去,已经六十年了。”
凌素素的哭声顿住,愣然地问:“六十年?”
“怎么会?我,我感觉自己就躲了一会儿。”
“躲?”
“我……”
“大胆凌素素,可算找到你。”一道陌生的声音如炸雷般在巷子里响起。
紧接着,一条散发着幽冷光芒的链子突然出现,如灵蛇一般缠住凌素素的脖子,用力一扯,凌素素踉跄了几步。
凌素素身上的光芒变得越来越暗淡,她慌张地扔下油纸伞,双手拼命地撕扯脖子上的链子。
“不,我还要见萧郎,我不要去地府。”
“凌素素,你已逃了六十年,随我回去,接受阎王大人审判。”一个鬼差出现在凌素素身边说道。
那鬼差身材高大,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高帽,面色青黑,表情狰狞凶恶。
他见凌素素还想反抗,便抽出腰间的鞭子,作势就要打她。
施萌萌瞄了眼鬼差帽子上“天下太平”几个字,心里猜测,这应该是传说中的黑无常。
“慢着!鬼差大人,素素姑娘也是个可怜人,有话好好说。”施萌萌状着胆子出言劝道。
黑无常看着施萌萌,微微摇头道:“姑娘,你乃生人,地府的事少管。今日之事,你权当没见过。”话落,黑无常就想强行将凌素素拖走。
“大人,素素姑娘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既有心愿未了,何不成全她。”施萌萌心生怜惜,见黑无常看起来还算好说话,便出言建议。
不待黑无常说话,施萌萌又迅速对慌张的凌素素说:“素素姑娘,你爹和萧长宁六十年前也死了,你不知道吗?”
凌素素听到施萌萌帮忙说情,本还庆幸着,哪知随后就听到这个噩耗。
“死了?他们都死了?”凌素素摇头,不敢相信这残酷的事实。
“真的。凌老爷是大善人,他死后,城中百姓为他打造一座雕像,供奉在庙里。”
凌素素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水如决堤的江水般无声落下。好一会儿,她抬头看着施萌萌问道:“我爹怎么死的?”
“我曾祖母说,凌老爷是被烧死的。那天夜里,凌家宅子突然起火,那晚的风又特别大,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火势凶猛,他就这样活活地被烧死了,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逃出来。”
“爹爹……爹爹……是女儿不孝,女儿害死了你。”凌素素突然大哭起来,“是我害死了我爹。”
她用手抱着自己的头,狠狠地摇着,好像接受不了事实。
“她警告过我,让我离开萧郎。我不愿意,我相信萧郎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我一定要见萧郎。她对我爹下杀手,她放火烧死我爹。”
施萌萌被这一番话震惊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惊天秘密。
“她是谁?”
“她?”凌素素面部又扭曲起来,眼神像刀子一样瞪着某处,愤恨地说:“她就是鼎鼎大名的天福长公主。”
施萌萌心里一惊,那位天福长公主在世人眼中可是端庄贤淑,心地善良之人。哪里的百姓有苦难,长公主都会亲自安排布施,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萨,哪怕死了很久,仍然被人铭记,传颂着她的善举。
“哈哈哈,长公主?活菩萨?我呸!”
凌素素似乎诅咒过无数遍。
“她只是一个喜欢抢别人男人的贱胚子,她看上了萧郎,还不许萧郎回来见我。”
“我恨她,恨不得杀了她。所以我把她杀了,我把他们都杀了。”
凌素素已经开始不正常,七零八落地说了很多话,说话疯疯癫癫的,眼中闪烁着癫狂的光。
黑无常已经不耐烦,不再理会施萌萌的求情,也不管凌素素的绝望倾诉,直接把人拖走。
施萌萌愣然地看着空荡荡、黑乎乎的巷子,一阵寒风吹过,她打了个哆嗦,抖得她心惊肉跳。
她抬手搓了搓手臂,打算赶紧离开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
走出几步,施萌萌又摸索着回来,拿起那把油纸伞。想起凌素素的悲惨遭遇,又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男人,这才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施萌萌拿着锄头,提着一个篮子,往城郊走去。
城郊的凌家墓地,周围杂草丛生,几棵枯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岁月流逝,当年那些人渐渐老去,凌家早已成为一段历史,即将淹没在时间洪流之中。
施萌萌之所以知道凌家的故事,是因为其曾祖母曾受过凌老爷的恩惠,老人家铭记一辈子,曾带施萌萌来拜祭过凌老爷。
施萌萌来到凌家父女的墓前,她把那把油纸伞埋在墓旁,然后从篮子里拿出香火纸钱,虔诚地拜祭一番。
凌素素是个可怜人,凌家失火后,没几天,百姓在一个破庙里发现了凌素素的尸骨。
她死得很惨,生前被人欺辱,死后被野兽啃食,尸骨不全,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
百姓们感念凌家恩德,自发地为他们办了丧事,愿他们得以安息。
从凌素素的述说中,施萌萌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经过。凌素素先是被长公主绑架威胁,凌素素不肯低头,长公主狠心地伤害凌家其他人,怕凌素素报复,干脆连凌素素一起杀了。
凌老爷和凌素素死后,萧长宁不曾回来过。据说先帝后来为萧长宁和天福长公主赐婚,这本该是一场美事,可两人竟都得了怪病,没多久就不治身亡。
施萌萌给凌素素恭恭敬敬地扣了三个响头,感谢她昨夜相救之恩。离开时,她心里惆怅。
一个女人要多爱一个男人,才会在报复他之后,仍然爱着他,满心思念,想要再见他一面?
这是爱,还是执念?
恩恩怨怨,如梦一场,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