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目下的朝局,以雍正的手段,他完全可以杀掉高无忌,再起雄兵百万,将草原荡涤一空。问题在于,经过康熙一朝末期的势力倾轧和吏治的腐败,大清王朝如今已是国库空虚,入不敷出,杀一个王公容易,抓住一个部族,千难万难。雍正在这一点上,比康熙看得明白得多。穆土穆尽管桀骜难驯,两朝以来,他们没向朝廷要过一文钱,而王朝的北大门,就靠穆土穆雄兵镇守。不要粮饷,不要一文钱的用度,几十年以来风雨如磐,穆土穆却一直在守护着本不该由他们来镇守的一方国土。他们披星戴月甚至茹毛饮血,没有过半句怨言。
如果雍正这个时候对他们挥起屠刀,后果是什么,精明世故一如雍正,绝不会想不到。
所以,高无忌不能杀,穆土穆不能惊,应该动用何种手腕将穆土穆完全收服,雍正不禁大费思量。
关键时刻,穆土穆王妃来到了北京。
雍正的决定,是以国丧期间、大行皇帝尚未归山为理由,暂不赐宴接见远道而来的穆土穆王妃,许她自由行事。皇帝有旨,理藩院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到西郊宣旨。王妃、喀沁公主和金钹法王拿到圣旨,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正在这时,无忌带着庄一荻和说书张也正在赶来西郊驿站的路上,于此同时,寒灯会的血滴子以樊殿魁为首,诸如金钩仙子、雷潮音、盘牵牛、方铁车、铁罗汉等人也闻风而动,先后到了西郊驿站附近,无忌还没走进西郊驿站的大门,远远地望见了尚宝潼。他心里一震,脑海里涌起一股不祥之兆,不知尚宝潼此来何意?他是甘奕芬的近随,甘奕芬到哪里,他也该到哪里,为什么尚宝潼一个人来,却不见甘奕芬?他此时已不及多想。
闻讯出来接无忌的是金钹法王和贺兰允速。两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和兴奋。无忌在他们的陪伴下走进驿站,但见原本简陋的驿站,已由礼宾司和理藩院火速加以布置,汰旧陈新,装扮得富丽堂皇,淡淡的油漆香味和一路高挂的大红灯笼,昭示着这个平素貌不惊人的驿站,已成了一对身份殊异的母子今日会面之所。
无忌和庄一荻、说书张刚跨进东院门,无忌一眼就瞥见左厢廊下,有一位华服贵妇正坐在一张崭新的紫檀圆桌边上,一位年约三十六七岁的长身姑娘,手里拿着一块绣帕立在她的身旁,那位三十六七岁的姑娘无忌认得,那是早已见过的喀沁公主,喀沁公主身边站着一位面白无须的盛装大汉,正热切地注视着缓缓走来的无忌。那位贵妇身披名贵的狐裘披风,色泽火红,狐裘披风里面,是一件手工精美的白底印花旗袍,略显病容的脸上笼罩着淡淡的愁云。她两鬓斑白,眼里噙着泪水,正出神地望着无忌。
多少年魂牵梦萦,到此换做无言以对。在那位贵妇眼里,她第一眼看见无忌,便似猛然看见相濡以沫但而今已在天国的丈夫,无忌的容态神情,一举一动,恰似她一生挚爱的丈夫一般模样。她不禁站了起来,远远地凝望着无忌行走的一举一动。她身躯微微发起抖来,抓住喀沁公主的手,眼泪簌簌而下,轻轻说道:“像,太像了,他的胡子再长半寸,穿上我们的服饰,就宛若你爹爹转世重生。”
到底是血缘所致,无忌第一眼看见那位贵妇,脑中便轻轻地“嗡”了一声,仿佛这位贵妇似曾相识、梦里似曾会过。霎那之间,他只觉热血直涌上头,眼前竟然一片漆黑。若非说书张和庄一荻一左一右地扶着,他恐怕立刻就要摔倒地上了。
那贵妇趋前三两步,颤巍巍地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嘶声问道:“你,你是我的儿子?”
无忌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他慢慢地从庄一荻手里拿过那个小包袱,打开包袱的四角,包袱里放着一对银光闪闪的手镯,和一对巴掌大小、早已褪色的虎头鞋,双手托着,递上前去。
那贵妇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拈起一只镯子,审视良久,忽然一把保住无忌,嘶声大哭一声:“儿呀!娘想得你好苦啊!”声音未止,身子一软,晕倒在了无忌的怀里!
王妃的举动,似都在众人意料之中,但还是引起一阵混乱。无忌一把将王妃抱起,在喀沁公主的引路下,火速把王妃送进了她的居室,一间装饰得古香古色的房间中。王妃南来,随行带有部落最好的医生,金钹法王也是深通药理的行家,几个人手忙脚乱了好一阵,王妃总算平静下来,在金钹法王的针灸之下,又用了上好的丹药,终于沉沉睡去。
无忌坐在床头,呆呆地看着这位“生母”,两行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沾湿了衣襟,他也浑然不知。阵阵心酸,遮盖了劫后重逢的喜悦和激动。现在,面对这个昏睡中的女人,无忌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剧烈抽搐一般,疼痛实在无以复加。
那个华服大汉轻轻走到无忌身边,对无忌说道:“你是无忌?”
无忌抬起脸来,点头说道:“是,你是?”
正在抹眼泪的喀沁公主道:“他是你哥哥那颜王子。”
穆土穆王公半生英雄,到了婚嫁之年,先后娶了三位妻子,王妃是正妻,两位后妃,各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是那颜王子,女儿是喀沁公主。王妃后生无忌,因此喀沁公主和那颜王子都比无忌大了很多。但因喀沁公主和那颜王子是后妃所生,乃庶出,他们无缘继承王公之位,只有王妃亲生之子,才是穆土穆王公的继任者。
无忌收了眼泪,以武林的规矩与那颜王子抱拳相见,亲切地叫了声“哥哥”,问道:“哥哥和姐姐都来了北京,家里谁在照料?”那颜王子微微一笑道:“法王做好了安排,押不卢留在草原上暂掌兵马,他是久经历练的草原战士,忠心耿耿,家里的事交给他,大家都放心。”
无忌又问道:“王妃身子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那颜王子叹了一声,说道:“额娘自从和你失散之后,就落下了心病顽疾。二十年来,我们没见她笑过一次,经常饮泪吞声,深深自责,她这样的心境,病怎么好得了?好在法王妙手,时时给额娘诊治,否则,否则······”
无忌听到这里,回转身去,向着金钹法王双膝跪倒,深深三拜:“无忌感激不尽。”
法王急忙伸手来搀住无忌,应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些许小事,怎当王公大礼!”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贫僧粗通医术,非是杏林中人,为王妃治病,是得了贫僧一位老友的指点,方能克成大功。不瞒王公,王妃的旧病,是靠着好心人的指点和山川灵药的辅佐,原可度过一劫。不想那年贫僧在关东采药治疗王妃的顽疾,不期遇见一位异人,说贫僧诊疗的法子原也没错,要想令王妃沉疴顿返,却又势所难能。她取出金针,传授贫僧一套针法,当场教我演习一番,临走还说:‘你如按我之法,二十年中,管保你的病人不会发病,若不信我,她休想活过三年!你日后若遇为难之处,实在无法可施,可派人持我送你的金针一枚,到河南洛阳火王宫来见我,我自会教你另外的法子。’从那以后,贫僧就很少人再见到她,但却经常接到她的书信,指点贫僧为王妃的病变换药方和针法。”
无忌听了不禁问道:“这位高人不知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法王?”
法王一笑道:“那人你未必见过,名声却一定听过。她是江湖四大药师之首秦药师秦缓人。贫僧以前对她只是闻名,后来细细访查之下,才晓得她的真本事。原来她本是洛阳火王宫地方人氏,自幼与杏林有缘,长大之后师从名家,学得夔门十三针秘传针法,又有一手冠绝天下的河洛剑术,秦药师之名方始在武林中声名远播。至于她为何要替王妃掌医案,贫僧也曾冒昧问她,她说,她的祖上在元朝时从关内逃亡到草原,托庇在穆土穆王公宇下。后来她的祖上虽难舍故土、回到故乡,感念穆土穆王公的竭诚相待,传下了秦家后人都要在有生之年到草原去行医十年的遗训,几百年的交情,才使得秦药师这二十多年殚精竭虑,不断为王妃更换医案,寻求天下良方,保王妃这二十年来不发旧疾。”
金钹法王说到这里,长叹一声说道:“秦药师妙手通神,才有真法疗治王妃,但王公当晓得,大病来时,药石之功有所限,人力所致,亦有所限。日后王妃若有大事,王公勿罪贫僧,贫僧就深感大德了。”
无忌握着法王的手说道:“我感激法王还来不及,怎么会恩将仇报,责怪法王!”法王叹着气又安慰了他几句,便和众人都出外去了,留下无忌三兄妹和庄一荻在榻边陪伴昏睡不醒的王妃。
到了晚上,王妃还在沉睡,忽听古赤儿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对无忌说道:“有一个人给王公送了封信来。”
无忌看那信上没写写信人的名字,只有四个小字“知名不具”,不禁疑惑问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古赤儿道:“驿丁来报,属下出去接见,只隐约看见那人的一个大致形貌。驿丁说,他们正要关门,瞥见一位身材高瘦、背背一顶遮阳草帽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前左右徘徊,看样子是打算到驿站来投宿的,只因门外有血滴子守把,他不得而入,才把信转交给属下,请属下代转。”无忌刚一听见古赤儿说那人的外形和他背上那顶草帽,不觉一怔:“这顶帽子,在哪里曾见过来?”再仔细问古赤儿,古赤儿只记得那汉子身穿褐色长褂,腰扎黑布带,下穿蓝色布裤,绑腿芒鞋,满身风尘仆仆,似从远道而来。他走到驿站门口,就给樊殿魁他们挡住,费了好些口舌,才说得让驿丁进去通报,在古赤儿见到他的那一阵子,那人脸上已是略显疑怒之色。
古赤儿说到那人面现疑虑,忽然想起:此人正是那年他初出天山前去白猿谷,在张掖城中客栈里中见过的昆仑八友之一的万里追风荣应三。就在这一瞬间,无忌想起荣应三那高瘦的身形和他脸上常常带着的疑虑表情,心中不禁又是一动。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常常做梦,梦见昆仑八友中的几个人,梦醒之后,荣应三是使他萦绕于怀最多的一个。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不上来,也许是师父冯素素生前和他格外交好,也许是他行事引起过自己的钦佩和注视?在府里时,他也曾暗里留心察看各处动静,却未见荣应三来过。临时的王公府虽说是一座寺院改成,但围墙高大,又紧邻闹市大街,一般功夫的人想偷入府里,十分困难。但若是荣应三来了,围墙再高一倍,也拦不住他。他外号“万里追风”,轻功独步武林,无人可及。
荣应三消息如此灵通,一下就找到了西郊驿站,他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自己到了驿站呢?又是为什么送了一封信来,一声不吭就走了?
想起去世的师父冯素素,无忌两道浓眉瞬间扭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打开来信,但见纸上写着四行小字:“弑师恶徒,害吾五弟;报应来时,必取尔命!”
回忆起收信之前荣应三表露的行为,使无忌一下就猜到了他这封信的内容。他没想到,看似老成稳重的荣应三,居然也还是在不了解内情的情况之下,向他发出了这等威胁。他心里一阵战栗,转而又是阵阵冷笑。他把那封信轻轻丢落在地,冷冷笑道:“好呀,有种来杀我好了,高无忌只有一个,看你们有几把钢刀!”
庄一荻拾起信看了一眼,身子微微一震。无忌接着冷笑道:“一荻姐姐,看你似有话要说,不妨说来小弟听听。”
庄一荻趋步上前,放低声音说道:“无忌弟弟,我看荣四叔的事,你还是暂避一时的好。”
无忌冷笑:“高无忌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避他?”
庄一荻说道:“你不知道,荣四叔在江湖上儆凶除恶手辣心狠,从来不讲任何情面,是昆仑八友里最不好惹的人物。”
无忌不禁有些愠恼了:“那就让他来好了!你说说,这世上还有道理可讲吗?姓王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反倒要为他的死赔上一条性命?”看样子王须陀死前一定是见到了荣应三,临死前的胡言乱语,才使得荣应三向无忌发出了这份死亡追杀。而且马玄通那傻小子也一定没在河北找到庄而重,否则事情不会闹到陷进这样无法分辨又难以挽回的局面之中。
庄一荻忽然低下头,对无忌说道:“弟弟,你就听我这一回好不好。”
无忌截断了她的话头:“我武功尽失,是该做个缩头乌龟躲起来。”
庄一荻拉住无忌的手,脸上满是无奈和焦急:“无忌,别这样。”
这时金钹法王得到古赤儿的报信,与贺兰允速两人从外宅进来。法王拿过庄一荻手里的信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一荻姑娘,这个送信人是谁?”
庄一荻擦了脸上的泪水,说道:“他是我四叔,不但练有一身好武艺,早年走南闯北,在山东、河北、口外一带很有名气。只因他惯爱打抱不平,到处行侠仗义,儆恶锄奸,从无情面可讲,不但方圆千里之内作奸犯科之徒人人怕他,就是各地衙门里的捕快对他也是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奈何他不得。昆仑八友中他轻功最高,在江湖上人家送了他一个‘万里追风’的绰号,轻功独步武林,没人是他对手。”
法王问明情由,说道:“这样的误会一时是无法解释得清楚的。”对贺兰允速道:“王公的安危,关乎穆土穆的将来,允速,要仰仗你了。”
贺兰允速点头道:“不消法王叮嘱。”先出去了。
法王等贺兰允速走后问无忌道:“王公和中原武林的恩怨,已在巫山由人作了调解,难道就无人愿意相信?”庄一荻道:“话虽如此,做起来就难。而今江湖,愿意相信无忌无辜的人纵不算少,搬弄是非的人却更多,若真遇上无法解释的人,就不会过问所有事情到底谁是谁非的了。何况无忌性情太过刚烈······”
法王阵阵感慨,良久才说道:“都怪那些血滴子,不是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势,谁又会知道王公来到此地?甘凤池亦曾自诩智者,今番所为,实在大失计较。”
无忌忽地又是一声冷笑道:“甘凤池是故意为之。他以为我会想不到这一点。”
法王一愣,说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忌冷冷笑道:“他是想逼我和他结成联手,只有让我感受到性命的威胁,我才会求他,死心塌地投靠他,他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我的‘保护者’,日后他有事求我,我就没法拒绝了。”
金钹法王听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厌恶,说道:“甘凤池难道就能横行在天子脚下,无人出来制他?”
无忌说道:“二十几年前他的师父独臂神尼还在世,他还不敢胡作非为,总算做了几年‘大侠’,竖起了自己在江湖中的威风。独臂神尼死后,江湖上能以武功制他的人,可谓凤毛麟角。他练成正邪合一的武功之后,能制他的人就更见稀少了。就连逐鹿侯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
金钹法王不禁心里一动,问道:“他如此恣意妄为,难道皇帝也管束不了他?!”
无忌摇了摇头,说道:“寒灯会尾大不掉,精明狠辣如雍正,也不敢拿他开刀。寒灯会的血滴子只效忠于他,就算圣旨也调动不了这批人。血滴子心狠手辣出没无常,皇帝也要忌惮三分。前一阵子有人向皇帝上书建议,要先削了甘凤池的寒灯会主人之位,让他回去养老,听说提出这个建议的清流大臣奏折才递上去,第二天莫名其妙就在家里被人摘了首级,应天府派出最精干的捕快,也没找出任何线索,后来就只能不了了之,连皇帝也无计可施。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甘凤池在杀鸡儆猴,可是谁也没有证据可以针对他。”
金钹法王武功虽高,毕竟常在漠北,对中原朝野是事并不太熟,听了无忌的话十分惊讶地说道:“啊,是这样!”无忌接着说道:“甘凤池性情阴鸷,城府极深,和雍正称得上君臣相合。他们之前以兄弟相称,雍正登基后,因为允瑛之死,再加逐鹿侯的从中挑拨,这两个人之间已有了龃龉。”
金钹法王听到这里,若有所感地说道:“看来,为了应付江湖上的这些事,我们不得不好好筹划一番了。”接着,他又和无忌闲话几句,便回去了。
无忌站在庭院中许久,回头对庄一荻和说书张道:“听说西郊玉皇殿甚为灵感,我明天想去为母亲烧香祈祷,你们看怎样?”
庄一荻和说书张面面相觑,见他语意甚坚,只好不再说话。
第二天清晨,无忌到王妃房中问安已毕,便和庄一荻、说书张一起乘马出门。三人骑马上了玉皇殿,在山上畅游半日,以宽胸怀。无忌一人独到绝顶东沿,伫立眺望,淡淡阳光中,但见脚下一片苍茫,辩不出是天是地,是山是河。一阵秋风吹来,恍如御风乘云,直上天际。他想起一句唐诗名句“徘徊拜真老,万里见风烟”,觉得玉皇殿山虽不高,目力所及,未能看到顶下群山,但诗中苍凉的意境却很自然地浮现眼前。
静立山顶,极目凝望,渐渐地,遥见远远天际,一片灰蒙蒙的看不清楚,真如自己所遇,渺渺茫茫,不知清楚何处。突然间,袭上他心头的是:造化莫测,天地无常。他心里升起团团怆然,仿佛春苗破土,无尽无休。他真想抛弃眼下即将而来的虚名,宝马轻裘,纵横天下,在武林中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他眼前似乎出现了雄伟奇瑰的西域天山,想起了天镜湖,想起了龙眠谷,想起剑宫,想起师父冯素素和掌门白眉师太,想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饱览山色,正在神驰,忽听背后有人冷冷地说道:“想不到你这叛徒还有这般好雅兴!”
无忌陡闻人声,吃了一惊,却缓缓转过身来,举目望去,竟是那熟悉的高瘦身材和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双眼。无忌淡淡地注视着他,一句话也没说。
荣应三站在六丈开外瞅着他,眼里露出怪异而又稍有惊讶的神情,上前一步,逼视着无忌道:“这儿很好,很幽静,真是你的福气。”
无忌一动不动,冷冷地问道:“你是来游山,还是来杀我?”
荣应三道:“你知道的。”
无忌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你是铁定了心要杀我来的了?”
荣应三向四周看了看,说:“杀你之前,我还有话问你。”
无忌冷冷一笑:“多承关照,既然你一定要寻衅,我也只好奉陪。你武艺虽高,难道我就怕了你不成!要动手就来。啰嗦作甚!”
荣应三略感惊诧地看着他:“你不怕死?”
无忌冷笑连连,说道:“荣老四,你怕不怕死?”
荣应三忍住气,说道:“我看你也不像那么狠毒心肠的人,你为何杀我五弟,能否相告?”
无忌冷冷地说道:“我不想提那个名字,免得脏了我的嘴!”
荣应三两道眉毛微微一竖:“死者为大,你家长辈没教过你应该尊重死者?”
无忌冷笑一声,说道:“西湖岳王坟前那四个跪着的奸贼,也应该尊重?”
荣应三气得脸色焦黄:“好,好。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你自己找死,也怨不得我。”
无忌哈哈哈地仰天大笑:“跟你这样没脑筋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荣应三嘴唇哆嗦:“你,你······”
无忌淡淡地笑了笑,又说道:“我来问你,你的五弟,死于什么武功之下?”
荣应三眉头紧皱:“什么?”
无忌说道:“惜你未得开化,脑筋不灵,或是你根本就是为了想来杀我而杀我,至于姓王的之死,压根就不是你跑来威胁我的主要原因。”他见荣应三半晌无言,突然问道:“你认为姓王的武艺比我如何?我杀他用得上透骨钉这样带毒的暗器?”
荣应三和庄而重他们都错过了天山之战,那次事件之后,一连五年,他们都找不着无忌的下落,“弑师叛徒”这个恶名,是公羊无伤传出来的。此后荣应三因为联络义军的事一直没有机会再找无忌,但从年前无忌忽然现身江湖,道上风传他的剑法已到出神入化、变幻莫测的境地,别说自己无法和无忌相提并论,就连他的老大庄而重,也颇有望尘莫及之意,就更别说武功差他们一截的王须陀了。王须陀的吴钩剑确是武林一绝,但还不是自己的对手,这点荣应三是深所熟知的。
无忌的话中多半讥讽,语中带刺,他听得十分扎耳,狠狠地说道:“谁知你有没有带帮手?我五弟一生的所行所为,我们兄弟都是看在眼里的,都没有什么话好说,你说不是你杀害了他,我就信不过。本来好好的一个人,结果却落得个埋骨荒野,死不瞑目,叫我们这些老朋友老兄弟伤透了心。”
无忌听了荣应三这番胡搅蛮缠的话,情知这又是当时在巫山之时的局势一般,自己欲辨莫辨,不禁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说你没脑筋,你还不肯承认。没想到你的固执和无知,简直超过了我的想象,不是看在你和我师父是金兰之交的份上,我根本不屑于对你多说半句。你要动手就来,看我怕不怕你?我高无忌眨一眨眼,就算我没种。”这时只听树林里有人骂了一句“鼠辈!”,又有几个人分花拂柳,出现在无忌面前。无忌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心里微微一惊。
领头的两个人,无忌都认得。一个是庄夫人,一个是飞鹰堡主卓天行的妻子卓夫人。庄夫人背后跟着卫无涯,另外两人,奇形怪状,无忌就不认得了。骂“鼠辈”的那人,正是卓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