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的三因制宜:从因时、因地、因人论中医用药的辨证思想

井普椿的独白 2024-11-14 15:44:32

“三因制宜”,指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即临床治疗疾病须根据季节时令、地理环境以及人体的体质、性别、年龄等的不同情况而制定适宜的治疗方法。

“三因制宜”理论源于《黄帝内经》,体现了中医学天人相应整体观、恒动观和辨证论治的核心思想。

在《本草纲目》《濒湖脉学》等著作中对“三因制宜”理论有较多体现和发挥,现对该理论浅述如下。

——【·因时制宜·】——

人与万物生于自然界,秉受天地之气,故自然界之四时气候对人体、药物、治疗均有一定影响。

1.药物采收

唐代药王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言:“夫药采取,不知时节,不以阴干暴干,虽有药名,终无药实,故不依时采取,与朽木不殊,虚费人功,卒无裨益”。

李氏对药物采收,亦十分重视季节时月,《本草纲目·序例》中专设“采药分六气岁物”及“药对岁物药品”2篇,主张“司岁备物”,遵循自然的阴阳气化规律采备药物,并引孔志约言:“春秋节变,感气殊功,……乖于采取,则物是而时非”(《神农本经名例》),认为药物之性存于气味,气味生成秉受于天地,不同季节时月对药物的疗效有不同影响。

药物得天地精华之气,气味淳厚则疗效较好;反之则气散而物性不纯:过早则禀气不足药性不全,过晚则禀气已衰而功效反降,故提出药物“节气有迟早,根苗异采收”之论。

《本草纲目》(以下简称《纲目》)中多处药物均注明采收时间及不同时间对用药的影响。

如桑叶“十月霜后,三分二分已落时,一分在者,名神仙叶,即采取”,一般认为此时桑叶经瑟瑟秋风,吸收深秋之精气,形厚片大,其力最厚,疗效最佳。

与其他医书有差异者,李氏则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和临床体会说明理由。

如地黄,以往本草书皆认为二月、八月采收为宜,李氏则认为,“八月残叶犹在,叶中精气,未尽归根;二月新苗已生,根中精气已滋于叶”,不如“正月、九月采收殊好”,此时雨水较少,“又与蒸暴相宜”。

书中许多观点也得到了现代研究的证实,如将端午节(农历五月初五)作为艾叶的采收期,这与现代研究认为6月上旬(端午节前后)为艾叶采收的最佳期结论相符,此时花蕾将开,叶片生长茂盛,药性最强,艾叶中精油、总黄酮和鞣质含量达到最高峰。

2.四时用药

《素问·宝命全形论》云:“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人为天地之气阴阳和合而生,与自然界是一个有机整体,天地四时的变化往往会对人体生理病理产生直接影响,四时用药亦当顺应时令。《纲目》中季节时令对治疗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2.1治疗时机

《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春夏养阳,秋冬养阴”即提出了治疗养生应注意季节气候的思想,《纲目》“卷五·井泉水”条下,载有华佗和徐嗣伯用冷水浇身治疗伏火的病例,其治疗时间均为冬令十一月,并评论说:伏火之证当治以“火郁发之”。

冬至一阳生,阳气在内;平旦亦阳气方盛时,浇以冷水,折之以寒,使热气郁遏至极,激发而汗解,为发之之意。为何不选在其他季节?“春月则阳气已泄,夏秋则阴气在内,故必于十一月至后,乃可行之。”

2.2用药气味

《纲目·序例》中专列“四时用药例”一节,并引《素问·五常政大论》中“必先岁气,勿伐天和”,提出一般疾病用药在升降浮沉上应顺应季节,在寒热温凉上则应逆时令用药。

春夏秋冬四季及长夏分别加入辛温、辛热、酸温、苦寒、甘苦辛温之药,以分别顺应春升、夏浮、秋降、冬沉、长夏化成之气,所谓“顺时气而养天和”;同时亦须防其太过,兼顾旺季之气被克之脏,春省酸增甘、夏省苦增辛、秋省辛增酸、冬省咸增苦、长夏省甘增咸,分别补养脾、肺、肝、心、肾,以体现“不伐天和,而又防其太过,所以体天地之大德”精神。

如春季少阳始生,万物生发,而又冬寒未尽,故宜加用薄荷、荆芥之类辛温药物,以顺“春生”之性;同时注意“省酸增甘以养脾”,因酸味食物收敛固涩,过食则不利春天阳气的升发和肝气的疏泄,使肝气过旺,克伐脾胃;甘味食物入脾,滋补脾胃,在甘平或甘温之剂中增加辛温药物,则辛散甘养,补中有散,疏肝健脾,较为适宜。

2.3方药剂量

“黄芩”条下所录之“三黄丸”:“春三月,黄芩四两,大黄三两,黄连四两。夏三月,黄芩六两,大黄一两,黄连七两。秋三月,黄芩六两,大黄二两,黄连三两。冬三月,黄芩三两,大黄五两,黄连二两”,根据不同季节主气,方中三药(黄芩、大黄、黄连)剂量随之调整。

如夏季易湿热困脾,脾胃功能较弱,故攻下之大黄减量,而清热燥湿之芩连加量。

3因时辨脉

四时节令不同,人体气血运行与脏腑盛衰不同,故平人脉象上有“春弦夏洪,秋毛冬石”之异。同一脉象在不同季节主病不同。

如《濒湖脉学》:“浮脉惟从肉上行,如循榆荚似毛轻。三秋得令知无恙,久病逢之却可惊”,浮脉多主表证,在秋季见之为无病,若是久病见浮多属阳气虚浮,则须加以重视。

又如“长脉属肝宜于春,短脉属肺宜于秋”,“短涩而浮秋喜见,三春为贼有邪干”,“脉来洪盛去还衰,满指滔滔应夏时。

若在春秋冬月分,升阳散火莫狐疑”,说明脉象春可见长,秋可见短涩浮,反之则为病;夏可见洪脉,他季见之当清热散火。

同一脉象不同季节见之亦预后不同,如“数脉为阳热可知,……肺病秋深却畏之”即是。

——【·因地制宜·】——

正如李氏在《纲目》中引《伤寒论·伤寒例》所言:“土地(温凉)高下不同,物性刚柔食居亦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地域不同,水土气候各异,药材质量、发病用药特点亦有差别。

1.道地药材

古代药学家早就注意到产地对药材质量和功效有较大影响。《纲目·序例上》引“唐本草”言:“动植形生,因方舛性;……,离其本土,则质同而效异”,动植物的分布本就有一定地域性,其成分与功效亦有一定差异;草木禀受天阳温煦、地精濡养而生,产地不同,气候、温湿度、日照时间、土壤成分有异,药物性质与疗效亦不同,即所谓“性从地变,质与物迁”(《卷五》是也。

故书中对每味药在“释名”、“集解”或“发明”中,均标明其产地,何处药效最佳。

如“薄荷……苏州所莳者,茎小而气芳,江西者稍粗,川蜀者更粗,入药以苏产为胜”(《卷十四》),“当归……今陕、蜀、秦州、汶州诸处人多栽莳为货。

以秦归头圆尾多色紫气香肥润者,名马尾归,最胜他处”(《卷十三》),黄连“今虽吴、蜀皆有,惟以雅州、眉州者为良”(《卷十三》),与现今公认苏薄荷、秦当归、川黄连等为道地药材的观点一致。

李氏对不同产地的药材差异也有详细说明,言当归“川产者力刚而善攻,秦产者力柔而善补”,柴胡“北地所产者,亦如前胡而软,今人谓之北柴胡是也,入药亦良。南土所产者,……强硬不堪使用”(《卷十三》)。

类似者还有南北五味子、地黄、牛膝等。李氏博学多闻,研究涉及进口药材,如沉香:“占城不若真腊,真腊不若海南黎峒。黎峒又以万安黎母山东峒者,冠绝天下,谓之海南沉,一片万钱”(《卷三十四》)。

2.因地选药

地域不同,好发疾病不同,用药亦随之变化。

早在《素问·异法方宜论》中即注意到了患者地理方位不同治法也不同的现象,并论述了东南西北中五方居民的饮食、生理病理特点,李氏在《纲目》中也有论及,如《卷十四》提到南方常用荜拨、豆蔻,皆因“南地卑下,山岚烟瘴,饮啖酸咸,脾胃常多寒湿郁滞之病”,此类药物“辛热浮散”,故“南人爱其辛香”而常用之。

这种差异,除与人体质相关外,还与以下因素相关:其一,药材分布不同。如石南,“京洛、河北、河东、山东颇少,人故少用。湖南北、江东西、二浙甚多,故人多用”(《卷三十六》)。

其二,环境气候不同,药物性味功效有别。如《纲目·卷二十二》中言:“北面性温……;南面性热……,西边面性凉,皆地气使然也”、“北方气寒,粳性多凉……南方气热,粳性多温”。

其三,各地饮食习俗各异。如烧酒“纯阳……北人四时饮之,南人止暑月饮之”(《卷二十五·洒》),葫蒜“北方食肉面尤不可无”(《卷二十六·葫》)。

——【·因人制宜·】——

李氏重视辨证论治,对部分医生一方一病的现象提出了批评,言“人有贵贱少长,病当别论;病有新久虚实,理当别药。……欲以一药通治众人之病,其可得乎”(《神农本经名例》),认为临床辨治应重视患者体质。

1.用药选择

李氏常根据患者的性别、年龄、体质来选择不同药物、炮制及配伍。

1.1方药分体质

李氏处方治疗十分重视患者体质,许多方药均注明其适用体质及人群,如以橘皮为主的二贤散,“丹溪变之为润下丸,用治痰气有效。

惟气实人服之相宜,气不足者不宜用之也”(《卷三十·橘》),“麦门冬以地黄为使,服之令人头不白,补髓,通肾气,定喘促……此方惟火盛气壮之人服之相宜。

若气弱胃寒者,必不可饵也”。在天冬、黄柏、威灵仙、菘、茗条下亦有类似说明。体质不同,药材炮制配伍亦有不同。如芍药条下谓:“今人多生用,惟避中寒者以酒炒,入女人血药以醋炒”(《卷十四》)。

“地黄”下引王硕《易简方》云:“男子多阴虚,宜用熟地黄;女人多血热,宜用生地黄……生地黄能生津血,天门冬引入所生之处,熟地黄能补精血,用麦门冬引入所补之处”(《卷十六》),并从功效及配伍方面进行了阐发。

1.2分科别用药

根据男女老幼生理病理特点不同,李氏在《本草纲目》卷三、四中专列遗精梦泄、妇人经水、带下、小儿初生诸病、惊痫等十余种男科、妇科、儿科疾病,按功效、主治疾病或症状编排,便于检索,对临床各科极具实用指导性。

妇科:除有月经病、胎前、产后等内容外,《纲目》第二卷“序例下”中还专列有“妊娠禁忌”72种,为孕期用药提供了指导。

儿科:针对小儿难于服药的特点,李氏多采用综合治疗,方法灵活多样,内外结合。内服药避免过苦过怪的药物,多用味道较为可口,易于吞咽,或药食两用的饮食疗法,使小儿乐于接受食用。如牛乳、姜汁治小儿热哕;以粳米煮粥,熟时入干柿末,再煮三、两沸,治小儿秋痢等。外治法则采用涂敷、洗浴、敷贴等多种方式,尤其注重前囟、脐中、窍道、五心等特殊部位的给药。

老年科:老人脏腑功能衰弱,气血不足,李氏主张慎用攻伐寒凉,重视补益元气,调理脾胃。因“脾乃元气之母”(《卷三十二·橘》),“……大抵人年五十以后,其气消者多,长者少;降者多,升者少”,故治疗上除常用之参、芪类药外,喜用升麻、柴胡,认为“升麻引阳明清气上行,柴胡引少阳清气上行。此乃禀赋素弱,元气虚馁,及劳役饥饱生冷内伤,脾胃引经最要药也”(《卷十三·升麻》)。

2.剂量变化

患者体质是影响用药剂量的重要因素,《纲目·卷十二》“白术”下收录《濒湖集简方》治疗老小滑泻之方,由“白术半斤(黄土炒过),山药四两(炒)”组成,方后注云“量人大小,米汤服。或加人参三钱”。

在白矾、莨菪根、牵牛子、清风藤、瓜蒂等条目下也有类似量人加减使用的记载,多是一些治疗脾胃病,或有毒副作用的药物,亦证明李氏对此类药物使用十分谨慎。

其中《草部·第十七卷·附子》条下所载尤为精彩与透彻:“乌附毒药,非危病不用,……有人才服钱匕,即发燥不堪,而昔人补剂用为常药”,并引用身边病案,“体瘦而冷”的荆府都昌王、蕲州卫张百户、《医说》中“耽酒色”的赵知府常服附子、硫黄、鹿茸等药皆健康长寿,而“他人服一粒即为害”,认为“若此数人,皆其脏腑禀赋之偏,不可以常理概论”,以说明部分有毒药物治疗用量上,因体质不同个体差异极大。

3.脉象主病

脉象反映人体的气血盛衰及运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的体质;同样,人的体质对脉象亦有影响,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以下几方面。

3.1不同体质,平脉不同如数脉

“浮沉表里分虚实,惟有儿童作吉看”,“小儿之脉,七至为平”,一般数脉主阳热,并可进一步区别寒热虚实;但于儿童见之,则为平脉。

又如沉脉,不同性别,偏重部位不同。体状诗言“女子寸兮男子尺,四时如此号为平”,女子寸脉多沉,男子尺脉多沉。

因女性以血为用,血属阴易沉降,尺候下部,故尺脉多较寸脉有力;男子以阳气用事,阳易升浮,故寸脉较为有力。

3.2不同体质,同脉不同病如细脉

“细来累累细如丝,应指沉沉无绝期。春夏少年俱不利,秋冬老弱却相宜”;弱脉:“病后老弱见之顺,平人少年见之逆”。

久病老弱之人气血不足,见细脉、弱脉为脉证相符,故为顺证;若青年见之则为病脉。又如散脉,“产为生兆胎为堕,久病逢之不必医”,对孕妇、产妇及久病患者的主病、预后均不同。

——【·结语·】——

综上所述,李时珍在继承《内经》“三因制宜”理论及前贤医家相关论述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与体会,将其进一步扩展于植物学、药学、临床医学及脉学中,发展了三因制宜理论,体现了时间、空间、人体(天地人)的和谐统一,可为临床辨治和用药提供有益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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