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出声,她也不说话。秋霖妈妈拿鱼钱出来给她,明知故问:“你看什么?”她仍看着他道:“在看一幅画。”
“哪来的画?我并没有瞧见。”
毛团圆指向韩焉晓,道:“他就是画。”
“他可不是画,他能生画到是真的。”
“他果真能生画?”这叫她想起某种情境,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又问:“这样说来,你们家的马桶倒是别致的。”
“马桶别不别致又有什么相干?”
“怎么没相干?别人家马桶是圆的,你家马却是狭长形的。”
“哪来的什么狭长形的马桶?不仅没见过,也是没听说过。”
“其他人或许没有见过,但你不是,你肯定是见过的。”
“这话怎么说?”
“你方才说他能生画,那屁眼肯定得是又窄又长才相符,那马桶也是一样的,都要相符相称才行的。”
秋霖妈妈觉得自己被戏嘲了,而且那人拿这样粗鄙不堪的话来羞辱她,只觉得十分丢脸,况且又在韩焉晓面前,便恼怒道:“哪里来的腥臭丫头,只是替人卖河鱼的,这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在胡说些什么呢?现在既然鱼也卖了,钱也得了,就该快点离了这里才是,要不然,叫我不耐烦了就拿了泔水来浇你。”韩焉晓终于熄了了手中的烟问道:“你明天还来么?”女孩应道:“这可说不准。你们要是还叫我送鱼我便还来的。”秋霖妈妈忙应道:“看你这副德性,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再买你家的鱼,也请你永远别来才好。”韩焉晓说道:“我看你还是过来吧,以后常来。我们虽不再付钱给你买那些鱼了,但仍愿意付钱给你长久地坐着站着或躺着,所以,希望你以后还是常来。”女管家上下打量她:“她行么?照我说,她只配送鱼。”韩焉晓看着毛团圆道:“送鱼有什么好?那是海里顶可怜的虫,活着四处游荡是软的是臭的,死了全身腐烂更是软的臭的,当然是可惜又可恶的……”毛团圆急着辩解道:“我家的鱼是养在河里的,是淡水鱼,想来是好些的。”女管家一口痰仍啐在嘴里:“难道你不晓得么,淡水鱼更腥更臭。”韩焉晓道:“在河里的鱼也差不了多少,都泡在冷水里过活,长年久月地见不了阳光。”
秋霖妈妈送了烤鹧鸪和柠檬汁过来。韩焉晓问道:“怎么就午饭时间了?我还不饿,先放着吧。”他的手不安分,拿刀叉戳了一个小点的鹧鸪,举到头上去看,在上面咬了头下来,整个放进嘴里,嚼得喀嚓嚓直响,“我想喝点柠檬酒。”女管家便问他道:“大概是有什么要庆祝么?”
“并没有。就是起了想喝那个的兴头。”
“流叙走了么?我并不见她出去。”
“你问她做什么?不是去拿香槟酒了么?那我喝雪梨酒也是可以的。”窗户旁边有往里伸出半张墙,那上头打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窟窿,专门放半成品雕塑,都是眉眼不甚清晰的女人的头脸,兴许是因为没完工的原故,叫看的人胡乱猜测,好像它们都是同一个人,又好像都不是同一个人。他在最角落的柜盒里拿了喝得只余半瓶的雪梨酒在手上,问她们道:“你们若是愿意,也可以喝个小半杯,喝小量倒是醒目提神的。”秋霖妈妈摇摇头道:“我们不喝那个。你要是觉得自己一个人喝太寂寥,就让团圆去那边取香槟酒过来。”她又问他道:“近来怎么都不见你做画?”
毛团圆去拿酒,出房门前听韩焉晓同女管家说道:“你听我一句话吧,今后不要再招惹焉知罢,她心里苦,我们都该体谅她些的。”那头应道:“都是因为她,我心中才打了这样的死结,至今还没有解开,无数的血水在那里冲涮,去了又回的肉骨也总是往那个方向拍打,那结子现如今成了荆棘,在里头生根长刺,除非我死了,那疙瘩也才舍得死,但仍是打着结留在原处的,”她又哽咽着:“你不知道,我面上戴了一个透明的壳子,从头顶套到脚底,外头装冷静,因此叫旁人都看不出来,里头常时时刻刻偷偷地在抖呢,日间晚间都抖;我心里也苦,难道你心里不苦么?谁又体谅我们呢,你叫她体谅我们了么?”韩焉晓又咬了一个松脆的鹧鸪头下来,这次只拿在手上细细瞧,“我能怎么办?毕竟她身上和我身上所流的血闻起来味道都是相同的吧。任何人想从她那里寻事非,我是不依的。”
壁炉里的火时高时低,正往烟囱那头摸寻过去,火苗终于碰到挂在烟囱底下用细铁钩吊着那半寸长的芸香棍上,明火里出了暗香,还是会动的爱闹腾的香,也有影子,温温吞吞地吮住身上裸露的皮,才眨眼间的功夫就在上头开花结果。毛团圆既看书又看火,还仔细听着对面房间的动静。离锏镇四十公里远的钾镇这两天有游园会,秋霖妈妈给庄宅里的司机园丁及清洁女工们都放了假,准他们到那里去讨些热闹。本来也没什么事,哪料韩焉晓午休起来就嚷着说身上不自在,于是喝了两大杯冷水后又回到边屋一楼的雕塑房,刚拿起雕刀就吐了一地的污流细碎。毛团圆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脚上趿着泡沫底软塑料面的葵花鞋,慌得乱叫:“我的好人,哎呀,我的好人!”那人全身发热,眼中只见一大群穿着花花绿绿长衫的老人孩子在转圈跳舞,耳内更是噼里啪啦乱响,口里飞出许多或者长尾或者大翅的短毛肥身蛾虫……他狠力抓住她脚踝,早已昏神乱智,道;“这位婆婆,现在几点了?是几号?又是星期几?是几月?那个人,她回来了么?”
叫了医生上门来看,说是食品中毒,也有可能是喝了不干净的酒水,在肚里生酵生得厉害,发不出去才那样,其实就是中暑。给开了药单。秋霖妈妈拿了一个染石楠花的绸布化妆袋装了许多纸币交给毛团圆,让她去买药。大门外,韩焉知正在给她门前的大草坪浇水,好似陀螺般,转着圈浇过一遍又一遍。见到骑车经过的毛团圆,便将水管的冲头对准她,吓得她大声尖叫,韩焉知倒兴奋得大笑,问道:“你这是要到哪里去?要不要我开车送送你?”
她拿了三个点滴和分两次吃的药片及口服液回来。韩焉晓吃了药就睡下了,医生把他摇醒,又给灌了许多滚热的开水下去,还为他吊点滴。他先是叫饿,说想吃素菜粥,又指着顶灯下的透明点滴瓶叹道:“月亮怎么变形了?”秋霖妈妈送了蔬菜粥上来,他又怨烫不愿吃。医生原在阳台上抽烟,剩半根儿别在耳上,进来说道:“他既不吃,就倒碗来我吃,那味儿闻着倒不错。”
未完待续,隔天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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