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京都最让人艳羡的女子。
虽出身乡野,却有个新科状元的青梅竹马,人人都道他爱我如命。
一道赐婚圣旨贬妻为妾,我成了全城的笑话。
叛军入府,他更是弃我而去。
后面我心如死灰,中毒深入骨髓,苦苦哀求沈钰放我自由,他淡淡道「别闹了,阿虞。」
我死后,他却一夜白头,三步一拜五步一叩,爬了整整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只为求再见我一面。
1.
公主身边的嬷嬷对我厉声质问:「妾就应该有妾的规矩!愣着干吗,还不赶快给公主行妾室礼?」
我仿佛被残忍地钉在了原地,只觉得难堪至极,心里满是委屈和心酸。
沈钰见状,刚想开口制止,就被公主扯了扯袖子。
她娇笑地靠在沈钰怀中,故作大度:「罢了,往后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
嬷嬷立马一唱一和道:「殿下宽仁本是好事,只是谁家的妾室和正妻平起平坐?只怕传出去乱了尊卑,坏了殿下声誉,惹人耻笑啊!」
沈钰刚想说什么,公主眼里已泛起了泪花:「我知沈郎和妹妹青梅竹马,感情非比常人。但嬷嬷说得在理,沈郎忍心看我一进门就被人耻笑吗?」
沈钰顿了顿,眼中泛起挣扎,却最终只对我一字一句冷漠道:「既如此,阿虞你便识大局一点,向公主行礼吧。」
那一瞬间,我身体僵直,全无知觉,呆呆盯着沈钰,不敢相信一贯护着我的沈钰会向着外人。
公主靠在沈钰怀里撒娇,不肯起身,端坐着不动等着我行礼。
我麻木地慢慢蹲下向公主行妾室礼。
嬷嬷却仍追着不依不饶:
「礼行得勉勉强强,公主宽宥,我却断断不能让你们这种人欺上脸面!」
「以后见到公主当尊称一声夫人,可明白?」
沈钰听到此处终忍不住打断道:「够了,不要过了!」
公主急忙拉着沈钰的手,瞧过来的时候眼里全是嫉恨,摆摆手就让我下去了。
走出门身旁的丫鬟春枝连唤了好几声我都没反应过来,任风雪吹满身。
直到一滴又一滴的泪砸在手背,滚烫的热意好似要灼烧我的心脏。
下人们惯会见风使舵,见状不由指指点点:「山鸡怎配和凤凰相比!有幸占据主母的位置好几年,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春枝听到气得身体都在发抖,「夫人别伤心,我这就去撕烂那群狗东西的嘴!」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强撑着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口舌之争又有何用?况且他们说得没错,我已不是他的妻了。往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公主下嫁,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何其风光。
从此世人皆知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我的心像千刀万剐似的疼,风吹动脸上沾湿的鬓发。
春枝心疼地紧紧抱住我,突然眼前一亮:「小姐忘了吗?公子说过的,这只是权宜之计!公子定不会负了小姐!」
我抓住春枝的手,心里不由多了一丝希望。
是啊,沈钰说过这只是权宜之计。
那日晚上,沈钰果然过来抱着我哄了又哄,心疼得红了眼睛。
世道都怪他该死,让我受了委屈,抓着我的手便往他身上抽打。
又说公主骄纵,但为大局计做戏须做全,唯有让我忍耐片刻。
他把脸凑过来亲吻我的脸颊,抚摸着我的头发:
「事成之后我便与那什么公主划清界线,再不来往!」
「我的眼中从来只有阿虞一人!」
「阿虞,你信我!」
望着他真诚的眼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我怎能不信?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只轻轻应一句好。
沈钰对我这么好,我该信他的。
2
京都里,人人都说沈状元爱妻如命,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
我身子落下病根,几乎不能生育。
沈钰却毫不犹豫地娶了我,对我承诺说得我一人足矣。
婚后三年,我一无所出。
多少人往府中送舞姬美人,沈钰从来都是黑着脸一一拒绝。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无嗣,他都替我扛着。
甚至外界中伤他「无能」,他也一声不吭地受着。
他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怎么能不动容和心疼。
心疼他明明才高八斗,一举夺魁,却要背上「无能」的名声。
每次我心疼得直掉眼泪,沈钰都要掏出手帕轻轻帮我擦拭着眼泪,把我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哄,「阿虞别怕,有我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后来他越发忙碌,却也从未冷落过我。
平日里得空便变着花样带我游山玩水,为我下厨做菜。
一有差事出远门,更是一天一封书信,回来时给我带的礼物更是塞满了一马车。
他的同僚都说他是个妻奴,重色轻友,沈钰却引以为傲。
这大概是我俩最快活的一段日子,我本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太子找上门来直言当今圣上病重,已无心朝政,成王野心勃勃,他一人难以抗争,希望沈钰助他一臂之力。
世人皆知成王为人残暴,若他上位必会民不聊生。
可沈钰虽是朝中新贵,虽没有实权。太子提出唯一之计便是让沈钰尚公主,名正言顺掌权。
沈钰起初百般推辞,宁死不从,软硬不吃。
太子气急,将他扔进牢里关了三日,再放出来已是满身是伤。
我心疼得直哭,他却一脸满足地抱着我。
可后面随着成王权势日渐愈盛,太子一党被打压,赋税愈重,百姓苦不堪言。
沈钰每次回来都眉毛紧皱,却还是在我面前强装没事哄我开心。
直到那日,公主一袭红衣登门拜访,皮肤胜雪,身姿婀娜。
沈钰愣了一瞬,眼中闪过的惊艳被我尽收眼底。
我突然心中不安,只想是精神恍惚,看错了眼。
公主直言事成之后便和离,互不干扰,可看向沈钰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沈钰挣扎许久,最终抵不过压力只对我道对不住我。
一道圣旨,我从正妻变成了妾,沦为了全京城的笑话。
没人愿意问问我的意见,我心底苦涩,委屈难以抑制。
也是,我山野出身,不懂什么大局。
我只知道原来属于我的夫君与别的女子成双成对,眉目传情,有说有笑。
而我就像笼子里的鸟雀,只能守在小小笼子里等待办完事回来的主人逗弄,除此之外哪也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我心中苦闷,将自己锁在那一方小小院子里,人也迅速消瘦。
沈钰回来直发大火,责问下人怎么伺候的。
又直说是他不好,惹了我伤心,他任打任骂,只要我能消气心里好受些。
「阿虞,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阿虞,我与那公主只是做戏而已!」
「阿虞,你打我骂我都行,只要你消气!」
「阿虞,你信我,事成之后我绝对和离!」
一句句话语铿锵有力,仿佛都出自真心,不掺和一丝假意。
看着他发红的双眼,我终究心软了,只紧紧抱着他,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他抵在我的肩头,我俩还是亲密无间的模样。
仿佛他衣袖间越发浓重甜腻的熏香和颈间的抓痕都是错觉。
3
沈钰和公主大婚之后,我只一味地逃避,不问世事,再也没出过院子。
沈钰刚开始每日都会来陪我。
饭桌上一如既往地为我夹菜,叮嘱我多吃些,同时不忘询问我的状况,和以往的日子几乎没什么差别。
烛光微弱,却衬得他的面容越发俊美,一如从前。
可慢慢沈钰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也逐渐不是每天都来,来的时候也神情恍惚,像在挂念着什么,后面甚至十天半个月都看不见人影。
我觍着脸派人去请,只得到一句敷衍地忙于公务。
可公主院子里整天欢声笑语,下人们都赞叹状元郎对公主情深义重,事务繁忙也能每天抽出时间哄公主开心。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心中只觉得万分疲倦。
我整日把自己拘在院子里,自欺欺人般不看不问不听,仿佛这样沈钰就仍是那个只心悦于我一人的沈钰。
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苦涩,我不禁独自前往后院的桃林。
后院中的桃树皆为沈钰亲自所种,只因我格外喜爱桃花。
花开之时,沈钰日日摘花插在我院外,一院子的桃树不过半月就被他薅得所剩无几。
少年状元小心翼翼为我簪花时的目光灼灼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几分。
思及此,心底的苦涩到底被冲淡了,余下几分心软。
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桃林深处,偏偏迎面撞上了公主与沈钰相携的身影。
沈钰将佳人护在怀中,唯恐桃枝唐突了怀里的佳人。
我只觉得嘲讽。
哪里是忙于公务,分明是忙着和佳人幽会。
更刺眼的是公主腰间佩戴的香囊。
一针一线皆为我亲手缝制,里面的草药是我亲手上山采摘,只求满天神佛看在我满心诚意的份上护他免受灾厄。
沈钰曾为此斥我痴傻,这么危险的事也一人去做。
后又抱着我再三保证香囊会贴身携带,绝不辜负我的心意。
我的一腔痴念,却被拿来讨好他人。
我的思绪停滞,心却像被麻绳绞住了一般传来窒息的疼痛,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长出了冰锥,刺骨寒冷。
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委屈和辛酸喷涌而出。
沈钰看着我的眼泪慌张地想要摇头辩解:「不是,阿虞,你听我说!」
而他怀里的公主刻意晃了晃腰间的香囊,明明是一张美人面抬眼瞧过来的时候却满是恶意,嘴角明晃晃的笑意像在嘲笑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却忍不住怒上心头地连续打断。
「说什么?说你忙于公务却在这和她调情?」
「说你有苦衷,你只是为了成就一番事业?」
「说你只是逢场做戏忍不住动了真情有什么错的?」
我的质问让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张开嘴,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
多可笑,曾经在大殿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状元郎如今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语。
我只觉得心灰意冷,再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曾经的山盟海誓在此时都化作了利刃牢牢扎进了我的心肺,连呼吸都牵扯着疼痛。
沈钰啊,你终究还是爱上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