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爱吃西瓜 ■素材：刘大勇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那场大雪，至今难忘。

腊月二十三，天空飘起了雪花。一开始纷纷扬扬，到了晚上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我清清楚楚记得，那年我才12岁，站在门槛上看着天上的雪，娘正和面准备明天的早饭。

“大勇，快进屋，仔细冻着。”娘一边和面一边喊我。我娘叫王秀兰，在我们村里出了名的能干。村里人都说：“秀兰啊，个头不高，心眼不小，能说会道，心地善良，走路带风，干起活来麻利得很。”

我爹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头也就春节能回来住上几天。家里就我和娘相依为命，虽说日子过得清苦，但也有滋有味的。

娘总说：“大勇啊，你爹在外头打工不容易，咱们在家里就要精打细算，该花的必须花，该省的必须省，日子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那天晚上，雪下得实在太大了。娘把棉门帘子放下来，还是有冷风往屋里钻。这么大的雪，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雪片子打在窗户纸上，噼里啪啦的响。我和娘烤着火盆，听着外面的风声。

“娘，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啊？”我问。

“可说不好，看这架势，怕是要封山咧！”娘望着窗外说，“明儿个怕是连大门都出不去喽。”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起来，院子里的雪已经没过了膝盖。大门被雪顶得都推不开了，娘费了老大劲才清出一条出门的路来。

村里人都说，这雪怕是得下上三天三夜。街坊邻居都赶紧往家里储备粮食，生怕被大雪困住。我们家还好，前些日子娘刚从集市上买回来一袋白面，够我们吃上半个多月的。

到了第三天，雪总算停了。天上的云散了，太阳露出了脸，雪地反射的光亮得刺眼。我正准备出去和小伙伴们打雪仗，娘却叫住了我：

“大勇啊，你去后院看看鸡棚，别把鸡冻死了。”

我拿着铁锹，一步一个深坑地往后院走。雪实在太厚了，走两步就累得直喘气。突然，我看见西边围墙根那里，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

“娘！快来看看！”我使劲喊。

娘放下手里的活计，提着裤腿就往后院跑。等走近了一看，原来是个人！一个穿着单薄棉袄的姑娘，蜷缩在墙根下，整个人都快被雪埋住了。

“快快快！”娘二话不说，直接上前去扒拉积雪。我也赶紧帮忙，使劲把雪挖开。那姑娘的脸冻得发青，嘴唇都是紫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娘赶紧把人拖进屋里，我跟在后面帮忙。进了屋，娘马上烧热水，又翻出自己的棉袄给姑娘换上。用热水一点一点给姑娘擦脸、擦手，还用自己的手使劲搓姑娘的胳膊和腿，想帮她暖和过来。

“大勇，快去把罐子里的红糖拿来，再去把姜片切两片。”娘吩咐我。我赶紧去灶上忙活，一边煮姜汤，一边偷眼看那个昏迷的姑娘。

这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冻得不轻，但还能看出长得挺俊，双眼皮大眼睛，鼻子小巧，就是瘦得厉害。

好不容易熬出一碗姜汤来，娘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姑娘就像个洋娃娃似的，任由娘摆布。喂了小半碗，姑娘总算有了点反应，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醒醒，孩子，醒醒。”娘轻轻拍着姑娘的脸。

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开始还有点迷茫，等看清了周围的环境，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

“婶子。。。婶子。。。”姑娘抓住娘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怕，别怕，这是我家，你安全了。”

等姑娘情绪稳定下来，我们才知道她叫李小雪，是邻村马家岭的人。她爹去年再婚，继母赵翠花带着个儿子来家里，从那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继母嫌我吃她家的，干活也不够麻利，天天骂我。昨天我。。。我就是实在受不了了，就。。。”小雪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原来是大雪封山的第二天早上，继母让小雪出去扫雪。小雪穿得单薄，冻得直哆嗦，想回屋暖和暖和，继母却把门反锁了，说是不把院子扫干净不许进门。

小雪在外面站了半天，手脚都冻木了。她去敲邻居家的门，可大雪天的，谁也不愿意开门。她就这样在雪地里走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最后实在走不动了，就倒在了我们家后院的墙根下。

“这么大雪天，她怎么能把人关在外头？这不是存心害人嘛！”娘听完气得直跺脚，“你这孩子，要是被冻坏了可怎么好？”

小雪低着头不说话，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娘叹了口气，又盛了一碗姜汤给她：“快喝了暖暖身子，我去蒸点花卷，你肯定饿了。”

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娘一向心善。她把自己唯一一件厚实的棉袄给了小雪，自己却只穿着单薄的棉布褂子。我们家那时候穷，但是娘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天晚上，娘特意和了一锅面疙瘩，还打了两个鸡蛋。小雪可能是真的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大碗。娘看她吃得香，心里也高兴。

“孩子，你就在我家住下吧，等雪化了再说。你这样回去，你爹不得心疼死啊？”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

小雪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爹。。。自从我娘走了，他就变了个人似的。现在家里有了弟弟，他更是不管我了。”

我在一旁听得心里难受。娘过去摸了摸小雪的头：“别想那么多，你就安心住下。等雪化了，我亲自送你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后娘这么狠心！”

雪断断续续下了五天才停。这五天里，小雪就住在我家。刚开始她还拘谨，后来慢慢熟悉了，就帮着娘做家务。娘见她勤快，越发喜欢她。

“大勇你看，小雪多能干，面团子擀得比你都圆。”娘笑着说。我翻了个白眼，心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哪能跟女孩子比这个。

但说实话，小雪确实能干。她不光会做饭，还会织毛线。娘给她买了两斤毛线，她三天就给我织了一条围巾。那围巾虽然有点歪，但我戴着可神气了。

村里人都爱串门子，尤其是住在对面的刘婶。那天她来串门，看见小雪在院子里扫雪，就眯着眼打量：“哟，秀兰家多了个丫头？这是谁家的闺女？”

娘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谁知道刘婶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哎呀秀兰啊，你这心是好，但这年头救人也得讲究个缘分啊。万一这丫头有啥闪失，你可担待不起啊！”

“刘婶，您这话说的，大雪天的，我还能见死不救不成？”娘有点不高兴。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婶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你家就娘俩，家里突然多了个大姑娘，村里人嘴可不干净。再说了，人家爹妈找来了怎么说？”

娘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了：“我问心无愧就行，管他人说什么。再说了，这孩子这么懂事，我不信她爹会不管她。”

刘婶见娘不爱听，也就不再多说。但是从那天起，村里就传开了闲话，说我娘收留了个不明来历的姑娘，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有人还说，我娘是不是想给我定下个童养媳。

这些话传到娘耳朵里，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笑说：“大勇，你记住了，做人不能太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问心无愧，就什么都不用怕。”

小雪也听到了这些闲话，整天闷闷不乐的。有一次我撞见她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问她怎么了，她说：“我给婶子添麻烦了。”

我把这事告诉娘，娘当晚就找小雪谈心：“傻孩子，你别往心里去。这些人啊，就是嘴闲。你安心住着，等开春了道路通了，我亲自送你回家。”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麻烦事就来了。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喂鸡，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吵吵嚷嚷的。一个尖利的女声在大门口叫唤：“小雪！你这死丫头给我滚出来！”

我赶紧跑进屋告诉娘。娘让小雪在屋里待着，自己出去应付。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面相凶悍的妇女，穿着件大红棉袄，手里还拿着根擀面杖。

“这位大姐，有事好商量。”娘客气地说。

“少跟我来这套！”那妇女一看就来者不善，“我们找了小雪好几天了，原来是躲你家来了。识相的赶紧让她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娘皱了皱眉头：“这是你闺女？那我问你，大雪天的，你把人关在外面，这是亲妈能干的事吗？”

“关你什么事！”那妇女横眉冷对，“我打我的闺女，天经地义！你少管闲事！”

“她是你继女，不是你闺女。”娘寸步不让，“你要真是亲妈，能把孩子往死里整？”

那妇女被说中心事，更加气急败坏：“你爱管闲事是不是？信不信我去报官说你拐卖人口？”

这时候，小雪从屋里跑了出来。她一看见继母，整个人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浑身发抖。

“小雪，你快跟我回去！”继母伸手就要拉她。

小雪往后一缩，躲到娘身后：“我不回去！你就是想逼死我！”

继母一看拉不动人，立马变了腔调：“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快回去吧，你爹都急坏了，整天吃不下睡不着的。”

我看见小雪犹豫了一下。娘转过身，轻声说：“要是你想回去，婶子不拦着。但是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在我家住着。大不了我去你爹那里说一声。”

小雪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婶子。。。我。。。”

“你个小贱人！”继母突然冲上来，举起擀面杖就要打。娘一把推开小雪，那擀面杖结结实实打在了娘的胳膊上。

“啊！”娘疼得叫了一声，但还是挡在小雪前面。

这一下可把我急坏了，冲上去就要跟继母拼命。娘喊住我：“大勇！别冲动！”

这时候，村里人也都围过来看热闹。继母见打了人，反而有点怕了，放下擀面杖骂骂咧咧地走了。临走还放了句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等人群散了，娘才揉了揉胳膊，笑着对小雪说：“没事，不疼。你放心住下，我看她还敢来闹不？”

那天晚上，小雪哭着要给娘擦药。娘让她坐下，认真地说：“小雪啊，你要是愿意，就安心在我家住下。我虽然不是你亲妈，但是看着你受欺负，我这心里也难受。”

小雪扑进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婶子。。。婶子。。。”

就这样，小雪在我家住下了。开春后，娘托人打听了一下，说是小雪的继母已经和她爹闹翻了，扬言要把小雪赶出家门。小雪的爹倒是来过一次，但是远远看见小雪在我家院子里干活，又悄悄走了。

娘见小雪的亲爹连个面都不敢见，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孩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雪在我家住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春暖花开，她姑姑找来了。原来她姑姑在城里开了个小布店，知道这事后，特意来接小雪去城里住。

临走那天，小雪抱着娘哭得像个泪人。娘给她收拾了一包衣服，还塞了二十块钱在她手里：“到了城里好好过日子，有空就回来看看婶子。”

小雪跪下给娘磕了三个头，娘赶紧把她扶起来：“傻孩子，这是干啥？快起来，快起来。”

我站在一旁，心里也难受。这三个月，我都快把小雪当成姐姐了。她识字，经常教我写作业，我的成绩都提高了不少。

小雪跟着姑姑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次。娘站在门口，一直目送到看不见人影。回到屋里，娘就在灶房忙活，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看见她掉眼泪。

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只是每逢下雪天，娘总会望着后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转眼二十年过去了。我在镇上开了个小诊所，娘也从村里搬到镇上和我一起住。那年我四十二岁，还没成家。娘总念叨着要给我说媳妇，我只是笑笑，觉得一切随缘吧。

那是个阴雨天的下午，诊所里没什么病人。我正在翻看医书，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个旧照片。

“请问，这是王秀兰家吗？”女人怯生生地问。

我一愣：“您找我娘？”

女人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勇哥，是我，小雪啊。”

我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眼前的女人真有几分小雪的影子。只是二十年没见，她已经出落得很成熟了，但还是能看出当年那个瘦弱女孩的样子。

“小雪！真是你！”我激动地站起来，“快坐，快坐。娘就在后屋，我这就去叫她。”

娘正在后屋择菜，听见我喊她，放下手里的活就出来了。一见到小雪，娘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雪从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是二十年前我家院子里照的。照片上，娘正在晾衣服，小雪在一旁帮忙。那是春天，院子里的杏花开得正旺。

“婶子。。。。。。”小雪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我一直想来看您，可是。。。可是。。。”

原来，小雪跟着姑姑去了城里后，努力读书，考上了护校。毕业后在医院当了护士，现在已经是护士长了。她结了婚，有个上小学的女儿。

“这些年，我总想着要来看您，可又怕给您添麻烦。直到前几天整理旧物，找到这张照片，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小雪抹着眼泪说，“要不是您，我可能早就。。。。。。”

娘也哭了：“傻孩子，这些年过得好就行。婶子一直在想，你到了城里，不知道能不能适应。现在看你，婶子就放心了。”

小雪从包里又拿出一个红包：“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糊涂！”娘推开红包，“我是图你钱才救你的吗？你平平安安的，就是对婶子最大的报答了。”

小雪怎么也要塞，娘死活不肯收。最后小雪说：“婶子，您就收下吧。这不是报恩，是女儿孝敬娘的一点心意。”

娘听到这话，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她把小雪搂在怀里，就像二十年前那个大雪天一样。

后来，小雪经常带着女儿来看我们。每次来都给娘带很多补品，娘总是心疼地说：“你自己身子要紧，别总惦记婶子。”

我才知道，小雪这些年一直在找我们。自从姑姑去世后，她就打听我家的消息，但是村里早就搬迁了，好不容易才找到镇上来。

去年冬天，小雪的女儿生病，她特意带到我的诊所来看。我给开了药，不要她的钱。她红着眼睛说：“大勇哥，这些年我一直记得，那年冬天要不是遇到婶子，我的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笑着说：“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看着小雪和她女儿的背影，我突然明白了：这世间的温暖，就像是一粒种子，总会在某个时候发芽、开花。

娘常说：“人这辈子，总要做几件对得起良心的事。”而今想来，娘不光教会了我做人的道理，更用行动告诉我：这人世间，还是善良的人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