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祈静下嫁了,本以为相敬如宾就好。
后来才发现,对方贪心狡猾得很,用一颗真心换来另一颗。
烈火把少年将军磨砺出棱角,白雪逼着公主心冷如铁。
云端初年,一封诏书,静和公主下嫁。
云端五年,一封诏书,静和公主和离。
人人都骂她爱富仇穷,趋炎附势,为了和离,将京城最好看的公子,她昔日的夫君,逼去边疆。
北疆,有人替那公子抱不平,问林乔想不想回京城。
公子哥林乔把酒壶扔在一边,哑声“想啊,想疯了。”
想回去抱抱她,想把她按进怀里,心疼她。
云端十年,一封诏书。
将军身披火光迎接他的公主殿下,
公主身披霜雪和她的将军回家
精选片段:
“殿下可是起了?”婢女在屏风后垂手而立,轻声问道。
“进来吧。”那声音仿佛天山碎雪,纷纷而落。
婢女低着头轻步走了进去,束起床前轻薄如烟雾的紫绡帐。
“几更了?”
“殿下,刚刚才敲过三更。”婢女点了烛火,三尺高的仙鹤宫灯立在屋子四角,照亮了黯淡。
“殿下又梦靥了?”婢女微微蹙眉。
“这倒没有,”女声轻淡,浅的近乎要没有了,“只不过,是睡不着罢了。”
婢女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心急地抬起头,“殿下还开玩笑!”
映目最显眼的当是那头如雪青丝,无染俗尘,一双幽画眸却偏又将人拉回世俗烟火。
被称作殿下的女子容颜娇美,但更令人叹服的则是那一身气质,江山寒雪,绝迹尔。
她虚倚在金丝楠木的床上,背靠着五辐捧寿枕。弱衣纤身,玉手放在烫金水红被衾上,衬得更苍白了些。
“罢了,罢了,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素霜。”女子唇角弯出些许笑意,“替本宫取披风来罢。”
“夜深露重,殿下保重玉体。”素霜动作麻利,把主子最常穿的绣了锦绣十里桃花的披风寻了出来,待转过身去时,却见自家主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已经走了下来。
赤脚踩在殷红的却尘缛上,一片殷红中,小巧的脚踝若隐若现,银铃声清脆,宽大的寝衣空荡荡飘飞,素霜加快了步伐,含着些许埋怨道,“殿下怎么先下来了。”
女子笑笑,“无事,就想去窗边坐坐。”
婢女扶着她在炕前坐下,炕上横设一张小桌,桌上设着茶具,两旁设着金缕席,女子在左边跪坐,脊背微微挺直。
素霜捧走黄金汤瓶加了热水,女子取下錾铜的锁,打开雕花银漆小柜,取出茶叶。
又是六安瓜片!素霜心里痛道。
妙手从桃花披风下伸出,女子开始点茶。
茶壶茶盏都是越窑青瓷产的秘色瓷,配上美人,合该如画,尽了这一生使命。
屋子中间设着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吐出绵长的香雾。
素手取了研细的茶末在茶盏中,沸水调做膏状,清雅的茶香慢慢盈满了屋子,执茶壶再次点水,运筅时轻时重,击拂碧色茶汤,沫饽洁白,水脚晚露而不散。
成了,和当初一模一样。
女子放下挽起的袖,遮住细白的腕,倒也不饮,只是看着,神思或许早已飘出茜色的纱窗,任由茶香萦怀。
“公主,”素霜跪在地上,终是忍不住。
她的公主却仿佛大梦初醒,雪白发丝散落在桃花披风上,“起来吧,素霜。”
茶温渐凉,茶香终散。
素霜没有起来,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公主,别想了。”
公主微微一笑,袖子里的手却紧紧的拽着披风,“素霜,我不想的。”
倘如再来一次,她还会这么选吗?
祈静看向窗外还是沉黑的天色,轻慢一笑。
会的,当然会的。
他和小七一定是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的。
后人评道:“祈氏王朝的动摇,尽缘起云峥五年,静和公主下嫁。”
云端五年。
朱漆红门,琉璃瓦顶。屋脊上骑兽仙人身后依次列着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九大石雕,经日光沐晒,也历雨淋风吹。
景泰蓝的宫匾上龙飞凤舞书着三个大字——威恩殿。
整个大殿只能听到一下又一下的砰砰声音。
祈七跪在大殿上,倔强的不肯抬头。
清脆的响声丝毫没有停息,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祈七似乎感受不到头磕破了的痛疼,他几乎有点麻木。
金砖倒映着他越来越绝望的面容,他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叩拜,祈求那人能够回心转意。
他刚从宫女那里得到消息,手中的笔就掉了,顾不上袖上沾染的墨渍,一路小跑着连侍卫都没防住就冲进了殿里头。
金砖冰凉,可人叩在上面还有些许余温。
人心如铁,血缘牵绊不暖分毫。
国不国,家不家。他究竟想怎么样!
为什么要把阿姐下嫁去笼络朝臣?
——
这哪里是血缘至亲,分明是豺狼虎豹披着人皮!
良久的沉寂。
冠冕下的帝王眯起了眼,居高凌上,目光刺人。
“孽障,滚下去,来人啊。”他薄唇吐出冷冰冰的话语 。
“你怎么能忤逆父皇?祈七,起来!”
‘
殿下的少女,着一身青衣,眉眼间有隐隐的不悦,喝止住了祈七。
“阿姐!”祈七猛地抬头,腰间的佩玉猛地一击,激鸣清脆。
他近乎是急不可切的想出口再说些什么——
青衣少女却素手轻轻下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她是祈七的亲姐,自幼便带着祈七长大,在祈七心中向来是极有份量的。
她缓缓跪下,绿竹折了腰,在空荡荡的大殿上 每一个吐字都狠狠地敲砸在听者心上。
“父皇,儿臣自请下嫁安国公府!请父皇恳许。”少女深深埋首,裙裾散开,像一朵青色的莲花。
高位之上,天下最是薄情人依旧稳坐如山。
冕而前旒,十二旒上赤黄青白黑十二珠遮住他的神色,晦暗不清。
他还没有发话。
大殿之上,祈静就长跪不起。
雕梁画栋,高脊飞檐。
皇宫的钟楼上,敲钟人撞起八万七千斤的铭文繁饰的铜钟,悠长鸣响,在威恩殿众人心中抖出不一样的波痕。
有人不动声色,有人仓惶难安。
祈七拼了命要挣脱宫人桎梏想把阿姐拉起来。但侍卫放他进来已经犯了大错,此时怎么会轻易松开他。
他便只能喊着,“阿姐,不要,求你了,阿姐,不要,起来啊。”
支领破碎的语句和哑了的声音都没能换得祈静回头。她几乎可以说是一手带着他长大,疼祈七的不得了,可现在,她没有回头,一下也没有。
祈静又是一叩,额头叩在冰凉的金砖上。
“肯请父皇成全。”她又是一拜。
抓着祈七的宫人手劲很大,不容祈七做出任何挣扎。
阿姐,不要。
大殿之上又一次便陷入了寂静。
眼圈通红,祈七死死的盯着少女叩拜的背影。
高位之上,冕旒微动。
男人的眸子幽深难测,唇角微勾。
“好!是朕的女儿,果真识大体,你母妃若是知道,恐怕九泉之下,也是欣慰的。”他终于有所动作,抚掌大笑道。
祈静抿唇,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
“只是孩子,你懂得朕的苦心。安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富贵荣华,一生享不尽了。多少京城里的姑娘都想嫁了世子,朕独独想为你谋个未来,你可理解?”
祈静低头,“儿臣懂。”
旒珠动了动,“皇家是一体的,你大姐嫁了唐尚书的嫡子,二姐嫁了塞外,祈静,你是我最小的女儿,我对你寄予的期望也是最多的,可千万,别让朕寒心。”
祈静没有丝毫犹豫,“儿臣定不会负父皇重托。”
帝王神情莫测,终于还是颔首,“那便这样罢了,朕允了你。”
祈七垂下了头,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金砖上,任由宫人压着他。
“谢父皇恩典,儿臣先带小七下去,不贻误稍后父皇与诸位朝臣议事。”祈静松了一口气。
“祈七着实不成规矩!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擅闯书房,不顾尊卑,恣意妄为!”帝王瞧向祈七,衣袖上的金龙栩栩如生,张牙舞爪的不屑,目中无人。
少年被宫人按的死死的,垂着头,攥着拳,一言不发。
“是儿臣的错。这次儿臣回去定会好好教他规矩。”祈静忙求情道。
“回去好好磨性子,莽撞冲动,朕怎么会有——罢了,带他下去,罚抄经书十卷,分例减半一年。”
“是。”
祈静走到宫人前头,“还不快放开七皇子?”
宫人忙松了手,祈七无力的瘫软到了金砖上,眼角红肿。
祈静命着宫人扶他起来,带着祈七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走的距离威恩宫有些远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还传来觐见的朝臣的呼声,祈静眸子里飞快闪过一丝暗芒,又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的样子。
她转身回头看向威恩宫的牌匾。
阳光折射,琉璃瓦光华流转,石狮子目如铃。
青色的衣袖在行走间荡起青青的涟漪。
君恩若雨露,君威若雷霆。他倒是想得挺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绕过曲折的长廊,快步走过百花争艳的御花园,退出一片寂静的宫殿心脏。
直到回了自己居住的玉明宫,祈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推开屋门,阳光照进屋子,“你先坐下,小七。”祈静径直去取了药箱,“快让阿姐看看伤得怎么样。”
祈七看着阿姐焦急的眉眼,衣衫拂动,一枚小小的碧玉悬在腰间,离的近了,连花纹也是看得清的,莲花荷叶,正是“连年如意”的样式。
祈七看着那枚碧玉随阿姐动作摇晃,忍不住眼眶一酸。
他的阿姐只能配着碧玉,小家碧玉,唯有平民家里,才配碧玉。
祈静最是熟知祈七,哪里会不知道他又想了些什么。
避开了红肿的额头,下手愈发轻柔,药已经上完,她盖好精致的陶瓷瓶木塞子,把东西放回原处,语气又是淡淡的。“哭什么呢?小七。身外之物,何须在意?”
“阿姐,你不嫁好不好?”祈七年纪还小,终是泪眼朦胧,可怜的紧。
祈静长叹一声,心底一软,“小七,这根本不是阿姐能选的。”
“阿姐~”祈七的哭音一颤一颤的,就像刚出生的小奶猫。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有敏感的自尊心,他也知道,他也恨。
少女取来棉帕,替祈七一点一点擦掉眼泪。
“还哭呢?都多大了?以后在宫中怎么办?这可不行。”
祈七也不哭了,就是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竟是比刚才哭了还叫人心疼。
祈静记起祈七的年岁,祈七还未到十五呢,但宫中从来不在乎年纪,唯有身份,宠爱,才是顶顶重要的,其它的,谁管你年纪大小呢?
宫里是吃人的,她走了,小七怎么办?他是她的亲弟弟啊。那人,还真是打得好算盘呢。
就是出了宫,也能把她牢牢地捏在手心里。
“小七,”祈静很认真,“陪阿姐去园子里逛逛。”
祈七很听祈静的话,从来不曾拒绝。
刚出房门,站在房门前的婢女就跟了上来。
祈静挥退仆婢,“本宫只是想去院子里逛逛,怎么,这也要跟着?”她似笑非笑。
“奴婢不敢。”那小婢被公主猛地发难一惊。
“那就给本宫下去!”祈静的话轻飘飘的落下。
婢女苦着脸退下。
游廊中,祈七低着头跟在少女身后。
祈静突然停下。少年堪堪及时停住脚步,险些撞到她身上。
“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么停下了?”祈七声音有些含糊,头低得更低了。
四周无人。
祈静抬起祈七的头,“哭什么?”她轻轻拨开祈七额前的发,露出一双通红的眼。
“安国公府代代富贵,也不会亏待了阿姐,别哭了。”她道。
祈七的拳攥得更紧了。祈静拉过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你看,都被掐红了。”祈静说着,眼泪却大颗大颗掉下来,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些哭腔,她也不比祈七大多少。
少年终于不再沉默,急急出声,“阿姐,怎么了,你别哭呀。”
青衣少女身姿婉约,摸摸他的头,祈七比她小了三岁,身量尚不及她。“小七,切不可再顶撞父皇。母妃去得早,宫里人心险恶,切忌冲动。”
“可他要将你下嫁,还是安国公府那个浪荡子!”少年眉眼焦灼。
祈静却笑了。
“安国公府世子流连青楼楚馆,在外红粉知己无数,声名狼藉,如此纨绔,怎能下嫁?”祈七依旧愤恨不已。
“小七,再不济,他也是你父皇,莫为此事背负骂名。安国公府定戎北,战南疆,守我祈氏山河,可谓战功赫赫,若无安国公府,祈氏早就亡了。如今皇权式微,安国公府独大,父皇忌惮,联姻势在必行。父皇膝下,适龄女儿,唯我一个。所以必定是我。谁求也都没有用的。”她分析的理智。
“阿姐,都怪我,是我不济。”祈七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母妃逝世后,一直是阿姐护着他,他却护不住阿姐。
帝位之上,那人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知有多希望早些弄死他,皇室哪里来的亲情?轮到他,男人更是连名字都不愿意起了,直接按排行老七就唤作祈七。一个名字,就昭示他多不得帝王喜爱,一个名字,就将他打入深渊。
“小七,不怨你。再说,安国公府也不会亏待阿姐。”少女不紧不慢说道。她青丝少些束起挽作双髻,剩下的则披散开来,落了满肩。未及一样饰品,然而青衣内敛,自是别样风情,淡的就像江南的水墨画,不经意间留下一笔,点睛之笔。
阳光散漫热烈,满园春景,欣欣向荣,两个赏花人的心却是凉的。
“公主,七皇子,周公公来宣旨了,正在大厅里等着呢。”
婢女匆匆小跑过来。
姐弟俩对视一眼,少女眉眼镀上一层寒冰,那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周公公久等了。不知什么事竟劳烦周公公亲自走上这么一遭?”少女温声道。
她点头示意身后婢女上茶,婢女会意,一角粉色衣衫消失在雕花门转角。
那被称为周公公的太监,着朱红的蟒袍,戴着巧士冠,顶戴花翎上面的红色帽纬下垂,通身气派。眉间有着皱纹,但很是福态。
他怀里拂尘一抖,很是恭敬。“老奴怎么担得起?三公主殿下,请。”
这位公主可是要嫁进安国公府了,日后得罪不得,倒不如借机送个人情。他略过祈七不提。帝王不喜,他又何须犯忌讳多问呢?
宫里真正的聪明人,从来对谁都是和气得紧,谁也不得罪,但距离远近,这就又是一番计较了。
他侍候在帝王身侧,能得这位喜怒难测的帝王重用,显然很是晓得为人之道的。
“殿下,今日老奴是来替陛下宣旨的。”他客气的喧笑了一番,既不失自己大总管的身段,又拉近了关系。
少女和祈七闻言跪下,低头恭敬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王者敦睦九族,协和万邦。三公主祈静柔嘉居质,婉嫕有仪;动遵图史之规,步中珩璜之节。六珈备物,百两有期。爰稽妫汭之封。用锡鲁元之号。启疆析木,叶咏秾华。勉膺汤邑之封。
用封静和为静和公主,赐之金册,谦以持盈,益笃兴门之枯,贵而能俭,永垂宜室之声,勿替令仪,尚缓厚禄。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祈静祈七依然跪在地上,没有动作。
周公公收起这卷刚宣读完毕明黄圣旨,递给随从的小太监,旋即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圣旨,高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静和公主,朕之女也,系淮南高氏贵妃所出,身份贵重。自幼聪慧灵敏,旦夕承欢皇后与朕躬膝下,皇后与朕疼爱甚矣。
今公主年已豆蔻,适婚嫁之时。朕承圣母皇太后慈旨,于诸臣工中择佳婿与爱女成婚。
闻安国公府世子人品贵重,仪表堂堂,且未有家室,与公主婚配堪称天设地造,朕心甚悦。
为成佳人之美,兹将静和公主下降,一切礼仪由礼部尚书与钦天监正商议后待办。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天空是干净的湛蓝,云朵依偎在一起。
千万落宫殿矗立在王朝的心脏,肃穆的钟声,朱红的宫墙,石板暗处爬出几点青苔。遥远而又近乎飘渺,历史由衷的记载下一幕又一幕,不言语,留待后人评说。
几只飞鸟趁着矫健的羽翼在天空划出乳白的弧线,领队的鸟儿仰首便是一声长长的尖鸣。
一个时代结束了,明黄的圣旨上,泼墨着一个崭新的未知的新的时代。
故,云峥五年,也被后人尊称为云端五年。
端者,启也。
“公主,七皇子,谢恩吧。”
周公公笑得眯起了眼,心里暗自点点头,这三公主,按捺得住性子,必定日后有另番造化。
“谢父皇大恩。”祈静和祈七皆是俯身一拜。
凉风吹过,门旁挂着的素色纱幔被吹出好看的弧度。
祈静青衣微微扬起,纤细的手腕露出,接过了两道圣旨,指端暗扣着圣旨描金的玉轴,上好的桑蚕丝上,巨大的银龙翻飞。
她面上还是柔顺的笑意,“谢过周公公了。若不嫌弃,不妨在玉明宫里用盏茶再走。”
周公公笑笑,“老奴多谢殿下赐茶,不过这会儿,陛下还等老奴回复呢,实在是绕不开,老奴就先行一步。”
“既然周公公有事要忙,静和也不耽误,这杯茶来日什么时候周公公也是喝得的。”祈静淡淡一笑。
周公公心里消受,面上却不显分毫,“殿下客气了。”摇摇拂尘踱着步子往门外走。
出门的时候,端茶的婢女刚刚上来,擦肩而过,周公公微微眯起眼,看着劣质的青瓷茶杯,眼底晦暗不明。
他一脚踹向那婢女,“你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饮用这种茶?”
端茶的婢女猛地倾倒身子,顾不上茶水烫浇在衣裙上,连忙跪好,“公公息怒,内务府的分例就是这样的。”
小巧的青瓷茶盏滚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宫婢的发髻凌乱,衣衫湿水,狼狈的很。
祈静牵住祈七的衣襟,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胆!你居然还敢狡辩,来啊,把她给我拖下去,通知内务府,什么时候静和公主竟然只得了这些分例!严惩不怠!”尖细的嗓音聒噪得很,周公公生气的很,指使着人就要拖下去。
祈静勉强一笑,眼底有点担忧,开口却是——
“公公息怒,”
她由着两个小内侍把婢女带了下去,正准备再说下去。
“是老奴管教不严,委屈公主了,公主放心,此事老奴定会仔细查看断不教公主白受了委屈。”周公公抢先打断,面上赔笑,话锋一转,“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那就替我谢过父皇。”祈静眉眼里的担忧消去了大半,俨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周公公暗觑着她的神色,心里也是放了大半,“老奴就先告退,这恶奴早该发配到掖庭去,只是殿下您太过心善。之后内务府会有新婢女来伺候殿下的,殿下不必担忧。”
能做大总管的能是什么人?短短几句,前因后事就都料理的清清楚楚,让人无可指摘,挑不出一丝儿毛病。
祈静和祈七看着周公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
祈静和祈七转着往内室过去
祈七掩上门。茜纱一荡。
“阿姐,他打一棒子,又给一个甜枣吃,这是什么意思?!”祈七心里憋屈。
阳光渐弱,祈静绯衣暗沉了些,“小七,当初唆使你去大殿的可是这个婢女?”祈静问的却是另一件事。
“正是。”祈七不懂,却还是乖巧回了阿姐。
祈静笑而不,只让祈七自己思考。
“难道那人——”祈七猛地惊醒。
继而咬牙切齿,“那人还真舍得下血本。”那个婢女恐怕已经没命了吧。
也是,他有什么舍不得的?为了这个皇位。
“不过也好,省得我们动手。”祈静扳正祈七的身子,“小七,你一定要记得,在这宫里,活下去,才是顶大的事情,其余的,都可以暂时放下。”祈静的黑眸亮的惊人。
祈七微微抬起头,回答道,“阿姐,我知道的。”
他的眼睛对着她的眼睛,很是认真。
祈静转过身,闭上眼,那个念头在脑海中几番滚动,又被深深压下。
“阿姐,人人都是这样吗?”祈七在宫中一过便是十二三载,人人趋炎附势,看人下菜。
他的眉眼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阿姐,这样的人,我不喜欢。”
祈静看着院中垂落的天光,淡淡的碧色和暖暖的春意。
她哪里知道呢,她不过也只是,困于樊笼之中的人罢了。
但她还是答道,“并非如此,世间众生攘攘,有善有恶。”
她的语气淡淡的,却莫名的让祈七信服。
这世间,有善么?
“小七,你可知道那人头上所戴何物?”祈静唇角含着笑,与祈七在桌边坐下。
祈七思量片刻,“阿姐,我自是知道的。此物为冕,分为“綖”“旒”“缨”“紞”“纩”“紘”六部分。”
祈静眼里露出嘉许,微微一笑。她的弟弟自幼聪颖,除了性子有些冲动,便是哪方面,都是极好的。
“小七,那阿姐问你,此规制何来?”
祈七想了又想,他是没看过的。“阿姐,小七不知。”
祈静秀美的脸上含着笑意,“小七,这就是你要学的。哪一天你学透了,便是有了能力保护阿姐的时候。去练字吧,你心太急了。今日怎么能在大殿之上,当面顶撞他呢?君子有道,持身清正,阿姐平日怎么说的,先生又是怎么说的?环佩作响,失了仪态。”
祈七面上微红,露出羞惭的神态。
环佩叮咚,君子行走间便是规矩。
是他太急了。
“是,阿姐。”祈七在书桌前站定。
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姿颀长,如青竹朗朗,取了狼毫,开始眷抄《道德经》。
祈静跪坐在远处的缛上,经过多次清洗的旧缛泛着微微的白,坐姿端正,脊背微微挺直,翻出残余的棋谱,静下心神,专注于黑白搏杀。
她何尝不知道祈七的心急,但有些事情,本就急不得。
注定要做的牺牲,何必再为之惋惜呢?
素腕凝霜雪,玉石相激,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中央网格交错的线上。
天色渐晚。
中间小婢女蹑手蹑脚来添了一次灯。
“阿姐,我写好了。”祈七把毛笔轻轻放在砚台沿上,纸张展开,任由凉风晾干。
祈静颔首。
“小玉,传膳!”
她吩咐远远守在门外的小婢女。
整个玉明宫只有两个婢子,说来也是可笑。玉明宫本就已经偏僻非常,婢女们都不爱来此处任职,没什么前途的。
内务府分过来的,也俱是其他宫里挑剩下的或者有心人刻意为之的,主子不受宠,就不要指望什么其他了。如今,这玉明宫里常常人手是不够的。